第43章 江寒楓怒斥花主
江寒楓看著眼前之景,恍若進了畫卷中,分不清虛實。
江寒楓上前,忽然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我要來?”
沈映雪點頭,如果江寒楓剛對他表白,就不告而別,那他可以直接死了。
江寒楓興致勃勃地走上前,對上淩雲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淩雲此刻是否清醒。
他已經做好和瘋癲的淩雲過一輩子的打算,淩雲能醒過來,還能記得他,真的太好了。
沈映雪依然低著頭,看天空,看樹葉,就是不看江寒楓。
江寒楓以為他還在害羞,踱步過去,來到淩雲身側,他個子與淩雲相當,隻高出一丁點,二人並肩而立,旗鼓相當。
這個人,也是江寒楓理想中的知己和對手。
種種複雜的感情混在一起,江寒楓想伸手牽住淩雲的手,又覺得他們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未免不妥當。而且他從來沒有問過淩雲的意思,也怕這個麵皮薄的人惱羞成怒,更怕讓他回想起當年經曆的事情,陷入魔障。
“現在的時節雖不算冷,夜裏還是有些涼的,你身子單薄,恐受不得風,不如到屋裏去吧。”江寒楓說。
沈映雪點了點頭,轉身往屋內走。
江寒楓以前和淩雲相處過兩個多月,那兩個多月,他沒有耗費太多心思,也沒有特意將注意力放在淩雲身上過,那時候江寒楓雖然糾結,但也沒有今日這般忐忑。
此刻他覺得淩雲就是冰雪般的人,脆弱美好,隻想把他捧在心裏,不敢絲毫逾越,隻遠遠地看著淩雲,每一次出言都要斟酌許久,怕淩雲傷心,也怕他生氣。
偏偏江寒楓素來冷漠,常年以劍為伴,對那些人情世故都不太清楚,隻是略懂一些生活待客的禮儀,哪裏知道該怎麽與心上人相處?他沉默好久,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沈映雪感覺到了江寒楓的異常,江寒楓進屋之後,像根木頭似的杵在那裏,不坐不動,半低著頭,也不說話。
沈映雪扭著身體,歪了歪上身,跟他麵對麵,“你找我幹嘛?”
江寒楓這才放下情愛,想起了正事:“我明日就要離開簪花巷,要前往青羽宮了。青羽宮離此處不近,我大概要去很久,今日過來,是要與你告別。”
他看著沈映雪活潑的模樣,心中喜愛非常,隻是等他說完,沈映雪就站直了身體,回頭兩步,像是滿意了似的,不再理他了。
這屋子裏地上鋪了一塊厚厚的毯子,是不久前蘭錦剛從外麵弄回來的。這毯子是用帶著毛的羊皮做的,用硝製過以後,一點膻腥味都沒有。沈映雪有多了一個地方趴著,看劇打遊戲可以隨意扭動,空間充足。
他坐在毯子上,等著江寒楓開口。
也不知道繼外甥和舅舅的劇情後,江寒楓的腦補進行到哪一步了。可惜沒辦法撬開他的腦殼看看他在想什麽,不然可比電視劇精彩多了。
“你不高興了嗎?”江寒楓怎麽看,沈映雪都像是在發呆,可是淩雲剛才還好好的,等他說完告別的話,淩雲就變成了這樣,應該是不高興了吧。
沈映雪說:“沒有啊。”
他是真的想和江寒楓正經談戀愛的,可是一想到麵前這個人是江寒楓,沈映雪就一點都不想主動,隻想聽這個人講話,“你過來坐。”
江寒楓聽到這句話,覺得語氣很熟悉。仔細一想,花主講過很多次。隻是花主的聲音低沉,說話時語調緩慢,但是幹淨利落,很有威嚴。
淩雲講話也慢吞吞的,話中的情緒不多,不了解他的人,可能會覺得他清冷不好接近,江寒楓卻知道,淩雲因為病情,其實有一點呆,好像隨時都可以走神。
江寒楓過去,跟他一樣坐在毯子上,“這裏幾個人伺候你?怎麽每次來,都不見別人?”
沈映雪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人在的,想叫人隨時都有。”
“那就好。”
淩雲坐了一會兒,又拿起他的頭發玩,江寒楓想到上次扯掉的那幾根頭發,用玩笑的語氣問淩雲:“你怎麽不玩自己的?”
“不一樣的,你摸摸,不一樣。”沈映雪也把自己頭發遞到他手裏,細膩的手感讓江寒楓心中一**,仿佛聞到了淡淡的清香,盡是淩雲身上的味道,很想湊上前去,深深地吸一口氣。“很軟。”
“對。”沈映雪說,“打結了不好弄開,你的方便。”
江寒楓哭笑不得,由著他去了。
沈映雪玩了一會兒,江寒楓就在旁邊看著他,一點動作都沒有,好像這樣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不多時沈映雪就覺得無趣,順著江寒楓的頭發向上摸,揉了揉他的後腦勺。
“你為什麽不看我?”江寒楓發現了沈映雪視線的躲避,“幾次見麵,你都沒有正眼瞧過我。”
江寒楓以為他是害羞,可是連續多次都是這樣,再說害羞就解釋不通了。
“看了暈。”沈映雪說,“看久了會頭暈,惡心,想吐。”
江寒楓:“……”
江寒楓陷入了自我懷疑,他一直覺得自己樣貌還可以,怎麽會讓淩雲覺得惡心?
“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樣的人?”江寒楓問。
他難道比忠信王還要不堪嗎?
忠信王臉上是一張陰森森的美人圖,那他在淩雲眼裏又是什麽模樣?江寒楓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以前在玉鼎山莊的時候,淩雲跟他說過很多次,他們兩個曾經見過麵。
那個時候,江寒楓以為淩雲就是沈映雪,自動帶入了六年前那一戰。如果淩雲不是沈映雪,他說的當然不會是六年前那次見麵。
沈映雪低著頭說:“你的臉,模模糊糊,就像是湖麵的倒影,但是五官都皺成了一團,比銅鏡裏的還要模糊,什麽都看不清。”
“那你如何知道,我們曾經見過?”江寒楓問。
“我們見過嗎?”沈映雪反問了一句,想起來遇到江知意時,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麵,恍然大悟,“啊,劍鞘!”
“劍鞘還在玉鼎山莊。”江寒楓說,“你若是想要,我可以去拿。隻是你要告訴我,為什麽想要劍鞘?”
“我小時候,遇見了一個少年,他的手邊放了那個劍鞘,好顯眼,真漂亮。他邀請我比劍,我答應了。”沈映雪的記憶到這裏就結束了,如果那個人就是他和江寒楓,比試的結果應該沒有傷亡,“你記得嗎?”
“是你?原來那個人是你?”江寒楓很驚訝,注視著沈映雪,企圖在他身上看到與記憶中相同的地方。
他對那一幕的印象也很深,因為那個看起來比他小很多的孩子,實在太慘了。
當時的江寒楓隻有十幾歲,他雖然是個孤兒,但是從小被師父收養,在玉鼎山莊裏的日子,跟武林世家的小少爺差不多。江寒楓的師父是個很隨和的人,從來不會強求他什麽,見他喜歡習劍,就教他劍法,順從他的心性,把瑣碎雜事交給擅長的弟子。
十幾歲的江寒楓驕矜傲慢,自以為天下無敵。
那時候的他也是高傲冷漠的,任何比他弱小的人,他都不會放在眼裏,就連江知意,在江寒楓心裏也是個隻會哭鼻子的小屁孩。他的師父和師兄,都覺得他年紀小,並未放在心上,看到江寒楓的模樣,都說是小孩子該有的樣子。
江寒楓一發不可收拾,每天冷著臉,拿著劍,穿著花裏胡哨的衣服,他居住的水榭裏,都是一些他自己找來的珍寶。那時候的他,覺得自己練劍練到這個份上,再也沒有對手了,高處不勝寒,無人可以理解他。
然後他遇到了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小孩子。
那個孩子又黑又瘦,身上髒兮兮,頭發很亂,上麵都是泥土,隻有一雙眼睛非常亮。這孩子趴在樹上,借著樹枝遮擋,就像一隻悄無聲息的蟲子,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江寒楓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等他留意到這孩子身上的殺氣時,猛然一驚。
就這麽一個小叫花子,也有如此冷厲的劍意。
江寒楓看看那孩子幹癟的手臂,餘光留意到水榭的富麗堂皇,內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那時還不知道,那種感覺叫什麽,他隻知道自己並不討厭那個孩子。少年江寒楓拿起劍,向對方發出比鬥的邀請。
那個孩子答應了,或者說,他誤會了。
他把江寒楓當成了正在追殺他的人。
他拿出藏在身上的匕首,身手靈巧迅速,就像一隻小猴子,幾下從樹上跳下來,就要往水榭這邊衝,忽然此時從岸上冒出幾個黑衣人,齊齊地殺了過來,江寒楓目光森然,舉劍與那個孩子一同作戰,把那些糾纏不休的黑衣人殺了個幹淨。
“你叫什麽名字?”江寒楓問他。
那孩子沒有說話,隻是用冷冷的眼神看著他,接著收起匕首,很快離開了水榭。
江寒楓喊來山莊內的弟子,檢查那些屍體的身份。他當時年紀小,不把手下敗將放在心上,沒有主動問起過那些人的來曆,隻隱約記得,師兄說那些人,極有可能是朝廷派來的。
那個乞丐似的孩子,應該是哪裏培養出來的殺手,得罪了朝廷。或者是某個正在逃匿的罪臣之子。
江寒楓對他的身份不感興趣,能讓他記住的,隻有那個孩子的身手,還有他冷冷的、寒星一般的眼睛。
江寒楓將淩雲與那個人做比較,年紀對的上,除了這個之外,再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淩雲膚色很白,眉目淩厲,英氣逼人,隻是患有重疾,虛弱得很,目光也總是渙散,神情中透著一股天真懵懂,緩和了那股攝人的氣勢。
江寒楓記憶中的那個少年,除了那雙眼睛,就隻剩下一個髒字可以形容。偏偏淩雲已經瘋了,他的眼睛與清醒時,幾乎沒有相似的地方。
“真的是你?”江寒楓不可置信道。
如果那個孩子是淩雲,他被那麽多人追捕,是怎麽逃脫的?他那個時候,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又那般瘦小,肯定經常餓肚子。
沈映雪見他終於記起來了,朝著他笑:“是我啊。”
江寒楓看到他純粹的欣喜,喉嚨酸澀,眼睛幹癢,幾欲落淚,“很抱歉,沒能認出你。”
如果那個時候江寒楓沒有那麽目中無人,多少懂一點人情世故,把那個孩子留下來,給他洗幹淨,換身新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沒關係,其實我也記不太清。”沈映雪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想和你說一下。”
依照他多年看劇的經驗,這種事情如果不早點擺明了,容易節外生枝,比如說不知道突然從哪裏冒出來一個人,假扮成真的他,他隻能淪落到給自己做替身之類的。
“我忘記了很多東西,可是那一幕一直忘不了。但是我的記憶停止在我答應和你比劍的時候,後麵的事情就不記得了。”沈映雪感受到了那個時候原主的情緒。
他見到江寒楓的時候,戰意盎然,很想跟這個人打一架。但是因為年紀和體型,又有些忐忑畏懼。除此之外,還有淡淡的羨慕。
這個人真有錢啊,住在那樣神仙似的地方,那個劍鞘鑲嵌著這麽多寶石,隨便拿出一顆,就能賣不少錢吧。
江寒楓簡單講了一下後麵的事情。
“朝廷的人……”沈映雪輕聲念了一句,“原來這麽早就盯上我了……”
“淩雲?”江寒楓看他狀態不對,晃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要想這些了,明日我會轉告花主,這些事情,隻管交給花主處理就好。”
沈映雪幽幽道:“有什麽區別嗎?”
花主不也是他?
江寒楓心疼地說:“別這麽說,他是你的父親,就算他如今待你冷淡,心裏其實一直都很在意你。如果花主知道了,雖有可能不會立刻給你報仇,他絕對會記在心上,等時機到了,把害你的人一網打盡。”
“你怎麽知道有人害我?”
江寒楓默默靠近沈映雪,衝他笑了笑,嗅到沈映雪身上淡淡的藥香,心中憐意更甚。他抬起手來,慢慢摸了下沈映雪的臉頰,“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隻管告訴我,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沈映雪點頭,察覺到他摸的位置,險些以為自己易容沒掉,他後退一下,從江寒楓手下躲開,也摸了摸那邊的位置,“別這麽碰我。”
會讓他有種即將掉馬的危機感。
江寒楓怔了一下,“你放心,我不會混淆你和花主。”
哪怕這兩個人給人的感覺再像,他也不可能拿其中一個,當做另外一個的替代品。
江寒楓說完,意識到自己失言,淩雲根本就不知道他對花主也曾經抱有那樣的心意。他已經非常脆弱,又何必多說,白白惹他多心難過?隻要他斷了對花主的旖旎念頭,淩雲自然不用憂愁。
沈映雪聽到江寒楓的話,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和江寒楓都這麽親近了,竟然完全不用擔心掉馬。有了這一層父子關係,哪怕再相像,江寒楓都能給他找到合適的理由。
他很想問問江寒楓:都這樣了,你內心不擰巴嗎?
這個人真的心理素質強悍,能在這種情況下肆無忌憚地談戀愛。沈映雪很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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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江寒楓自己所說,第二天一大早吃完飯,他就來花主這裏匯報昨天的事情。
因為荀炎也要出門,沈映雪沒法賴床,早早地被荀炎從**挖起來,帶到花主的住處,把易容用的東西糊在臉上,描畫成花主的模樣。
過來的時候,荀炎剛畫完最後一筆,放了他進來之後,繼續給沈映雪梳頭。
“花主。”江寒楓道。
“嗯?”沈映雪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帶入淩雲父親的身份,“昨夜你與淩雲相處得可好?”
江寒楓聽到他這樣打趣,猜測花主對他的戒心已經放下了一半,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會同意他和淩雲在一起了。
“淩雲昨天很清醒,我們聊了很久,提起幼時往事,才知我二人其實見過一麵,按照那時的情形,我和淩雲也算是生死之交。”他們一會兒就要出發了,沒有那麽多時間耽誤,江寒楓省下多餘的口舌,直入正題。
荀炎昨天沒跟著江寒楓一起過去,不知道他倆說了些什麽,聽到江寒楓的話之後,透過鏡子看了下沈映雪的表情,發現沈映雪神色毫無變化,也不知道是胸有成竹,還是壓根不記得了。
沈映雪沒有說話。
江寒楓繼續道:“當時我年紀尚小,一心習劍,不愛操心雜事,沒有關注過那件事情。當日有許多黑衣刺客追殺淩雲,甚至跟著淩雲闖進了玉鼎山莊。我和淩雲合力突圍,那些刺客不依不饒,拚死也不退縮,一定要置淩雲於死地,最後被殺了個精光。”
沈映雪自己覺得,那些人可能是魔教的人。
魔教少主都是心狠手辣之輩,但是沒有哪個孩子一出生就能毫無芥蒂地殺人。魔教培養人才的方法非常殘酷,逼著原主動手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江寒楓說,那些人像是朝廷的人。如果是朝廷的人,極有可能是忠信王派來的,忠信王是沈映雪的父親,按照情理來說,不該痛下殺手。
江寒楓說:“忠信王與淩雲的仇怨已經積攢多年,淩雲當日實在可憐,若不是他親口所說,我沒有辦法把那天的乞丐和簪花巷的公子當做一個人。想來淩雲後來做的事情,也應該是忠信王逼迫的。”
沈映雪冷下臉:“他做了什麽事?我怎麽不知道?”
江寒楓知道花主生氣了,上次他提起沈映雪的時候,花主也是這樣氣憤。當時江寒楓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沒有追根究底,現在為了淩雲著想,一定得把事情說明白,不然他離開的這幾天,忠信王還不知道會對淩雲做出什麽事來。
“淩雲出賣色相,勾引忠信王父子二人,在他們中間徘徊不定,令兩人癡迷於他。我都已經知道了。”江寒楓說,“這一定是忠信王的陰謀,說不定忠信王早就知道淩雲的身份,才會順水推舟,引淩雲上當。淩雲已經為此事付出了代價,他畢竟是您的兒子,花主原諒他吧。”
沈映雪:“……”
荀炎:“……”
什麽玩意啊?
江寒楓說的真的是淩雲嗎?確定不是諸成玉嗎?
荀炎差點沒拿好沈映雪的頭發,趕緊捋了一下,又用梳子理得平整,簪好了一根烏木簪子,將長發理順,抱起沈映雪,把他放在了那邊的榻上。
沈映雪想了一下江寒楓說的東西,還真有點刺激。
有這麽一個人在,他完全不需要看小說了,要是沒有馬賽克就更好了,連道具都不用,每一天都是浸入式的劇情。
江寒楓見沈映雪不說話,有幾分惱怒。他一直勸淩雲相信他的父親,誰想到花主竟然無動於衷。
難道花主真的沒有把淩雲放在心上嗎?
還是說,在花主的心裏,淩雲根本比不過權勢?
“您已經是天下少有的厲害人物,您和忠信王結盟的目的,如果是給沈映雪報仇,豈不是可笑?”
“你說什麽?”沈映雪聲音愈發低沉,不難聽出其中壓抑的怒火。
荀炎沒以為他是在假裝,“沈映雪”“魔教”之類的字眼,就是沈映雪的逆鱗。現在江寒楓拿著他們的仇恨說事,就算是荀炎,心裏也很不愉快,更何況沈映雪是個瘋子。
英雄大會的時候,他已經被逼得發過一次瘋,如果江寒楓還要步步緊逼,沈映雪不知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荀炎按住沈映雪的肩膀,“公子。”
沈映雪看一眼荀炎:“我沒事,讓他說!”
江寒楓說:“你對淩雲,對諸成玉確實無微不至,但是你可曾盡到過父親的責任?”
沈映雪沉默,他當然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他壓根就不是這兩個人的父親。
江寒楓看他神色毫無波動,就知道這個人固執極了,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的話。他漸漸生出些許怒氣:“你可有替他們著想過?若非是你的失職,淩雲怎麽會劍走偏鋒?他當真是喜歡爬男人的床,被父子兩個一起侮辱嗎?諸成玉做出這樣的事情,也是他真的想做嗎?他們根本就沒有退路,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沈映雪帶入花主,覺得江寒楓說的好有道理,確實是這樣的。
“你武功高強,權勢通天,又心機深沉,滿心都是你的謀劃,可是淩雲和諸成玉呢?你連親生兒子都不願認,何曾給過他們一點庇護?”
沈映雪對荀炎說:“茶。”
荀炎倒了杯茶,雙手奉上。
“你計劃這麽多年,就是為了給沈映雪報仇,那淩雲的仇,誰來報?”江寒楓替淩雲難過,“沈映雪是你的妻弟,淩雲難道不是你的兒子嗎?”
沈映雪喝茶的動作頓住,茶杯放在唇邊,遲遲沒有動。
“你縱然深愛那個女人,難道淩雲就不是她的骨血嗎?”江寒楓覺得,瘋了的人不知淩雲一個,在失去妻子的時候,花主也跟著一起瘋了。
所有的人都是他複仇的籌碼,也是他複仇的工具,包括他自己。
沈映雪默默看了一眼荀炎。
他知道沈映雪是淩雲的舅舅,但是關於花主的妻子,這個角色從來都沒出現過吧?這些人是怎麽腦補出來的?
江寒楓看到沈映雪的神色漸漸凝重,遞到嘴邊的茶水也沒喝下去,他放下了茶杯,直直地看向自己。江寒楓道:“你整日對著魔教的牌子睹物思人,卻不知逝者已矣,生者才是你該珍惜的。”
沈映雪覺得委屈,他玩自己的遊戲機有錯嗎?哪裏就沒珍惜身邊的人了?
江寒楓目光銳利,沒有錯過花主眼中一閃而逝的複雜之色,隻是花主向來擅長藏匿感情,更深的江寒楓就讀不懂了。
江寒楓說:“倘若忠信王此時與淩雲沒有牽扯,你大可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是既然知道忠信王要淩雲死,你怎能坐視不理,還任由他接近淩雲?”
沈映雪陷入沉思,這是個好問題,他得好好想想怎麽回答。
“你是淩雲的父親,淩雲瘋了,你臉上無光,簪花巷也無光,但是我始終不信你和淩雲一點感情都沒有。”江寒楓語氣弱了下來,站在淩雲的角度,以女婿的身份懇求,“淩雲畏懼忠信王,他如今才剛好一些,何必再讓他與忠信王見麵?您難道不想淩雲恢複正常嗎?”
荀炎剛才還很生江寒楓的氣,聽到這裏,心裏的怒火一下就散了。
江寒楓的心情,與他其實是一樣的。
隻是江寒楓不知道真相,守護的人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淩雲。而他守護的就是麵前的教主。
教主的逆鱗是魔教還有仇恨,淩雲的逆鱗就是忠信王。
雖然不知道江寒楓為什麽覺得淩雲是被忠信王逼瘋的,荀炎很難不同情江寒楓。
江寒楓說完,定定地看著沈映雪,不再多言。
沈映雪等了一會兒,他依然沒說話,才開口:“說完就下去吧。”
“花主!”江寒楓喊了一聲,看到花主依然沉重的表情之後,突然意識到,花主也把他的話聽進去了。雖然此刻他並沒有給出答複,這也是遲早的事情。
隻要花主不被仇恨蒙蔽,把他的心思從花鹿鹿身上,放在淩雲身上,不難發現淩雲此時處境艱難。
等他想明白,淩雲也就得救了。
江寒楓行了一禮,離開了花主的房間。
荀炎有點擔心地看著沈映雪,“公子。”
連他都聽不明白,公子還病著,大概更糊塗了。
沈映雪說:“江寒楓的話,有理有據,很難辯駁。除非告知他真實身份,否則我隻能認了。你說,要不要告訴他,我就是淩雲?”
荀炎聽到他講話的語氣,暗暗心驚。
這段時間公子的言談舉止與常人差不多,但他依然每日都在喝藥,蘭錦也說,公子的病情隻是看起來好了些,實際上並未好轉,甚至他的內力得不到壓製,還在漸漸惡化。
他之所以看起來像正常人,隻是因為他在努力假裝成正常人。
就算裝的再像,他也是個瘋子。
瘋子的世界,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沈映雪曾經對蘭錦說,他看不到所有人的臉,那些人在他的眼中,全都是禽獸。哪怕自己給沈映雪做出的易容,沈映雪也看不到,在沈映雪的眼中,他依然是原本的模樣。
荀炎很擔心。
擔心沈映雪做了太久的花主,忘記自己的真實身份。
擔心江寒楓編的故事太過合情合理,讓沈映雪身陷其中,真的以為自己就是淩雲,迷失了自我。
“公子,您還記得,您是魔教之主嗎?”荀炎問。
“我當然記得。”沈映雪說,“可是現在魔教已經沒有了,魔教之主的身份,隻代表著麻煩,不必要的時候就不要提了。不過那些害過我的人,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您一定要記得,您就是沈映雪。“荀炎憂心道。
“你的意思是,告訴江寒楓我的真實身份?”
這麽一來,所有的劇本都要停下來了,沈映雪還有點不舍得。他還想看江寒楓在花主和淩雲之間猶豫不決,上演一出父子倫理替身文學呢。
荀炎想了想,還是否定了這個提議,“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時機成熟,再告訴他吧。”
沈映雪當初被很多人背叛,就是因為識人不清。江寒楓再怎麽說都是玉鼎山莊的人,他們相識的時間不長,也不能完全肯定,他對淩雲的心思是真的……他連淩雲和花主都分不出來,誰敢相信他的愛情啊?
萬一江寒楓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正道的人反應過來,朝廷的人也反應過來,教主恐怕要再經曆一次被人圍剿,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荀炎以前覺得沈映雪天下第一,再沒有人能比得過他。可是沈映雪被人打成重傷,幾度瀕死時,荀炎的念頭就被打碎了。
他想不通,為什麽沈映雪這麽厲害,還會差點死在別人手裏,被人算計成了不能動用武功的廢人?
後來荀炎想明白了,是對方人太多了。
一個人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做了,沈映雪總得有些親信,正如他和蘭錦。身邊的人背叛了他,正道的人又那麽多,就算光明正大地武鬥,沈映雪也會筋疲力盡,最終難逃一死。
再者就是,如今的江湖,隻記得最近成名的人,以前的前輩,漸漸被江湖遺忘。但是那不代表他們不在人世。遇到需要他們出手的時候,他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名譽能讓一個人變得傲慢,傲慢了就不會把其他人放在心上,就容易行事出格,臨死前才發現,原來世上比他厲害的人,多得是。
荀炎對沈映雪說:“您還是暫且不要暴露身份,我會告訴蘭錦,讓他提醒您的。我離開之後,每日的藥,您記得按時喝。”
“我知道了。”沈映雪說,“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弄混自己的身份,除非……”
除非馬賽克給他碼掉了。
不過他的身份關係到主線任務,馬賽克應該不會這麽拖後腿,直接給他把最根本的碼沒了。
荀炎看到沈映雪的沉默,心下一沉:“除非什麽?”
沈映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沒什麽。”
荀炎他們今天就要出發前往青羽宮,早就提前準備好了盤纏和行李,帶上東西就能走。
諸成玉扭扭捏捏,想去和沈映雪告別,但是上次他離開的時候,沈映雪說了,等他想明白,自然會找他。沈映雪一直沒找他,諸成玉不敢主動去,最後上了馬車,也沒能和沈映雪道別。
他小小地縮在江寒楓身邊,輕聲問他:“爹爹真的沒有出來送我們嗎?”
江寒楓剛把花主訓斥了一遍,說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冷靜下來,感覺那番話說的太重了。
花主本來就因為兩個兒子的事情心情不好,他還那麽說,簡直就是火上澆油,花主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千萬別氣出病來。
聽到諸成玉問,江寒楓掀開車簾,回望一眼:“沒有。”
諸成玉有些失望,“我真是沒用,惹爹爹生氣了。”
江寒楓亦有同感,但是一想到花主會改變對淩雲的處置方式,就覺得這麽做是值得的。他道:“花主身體不便,又身份高貴,不出門送也是應該的。”
諸成玉難過道:“可是他已經三天沒見我了。”
江寒楓沒再說話。
他覺得自己沒比諸成玉好多少,這麽一鬧,花主也可能不想再見他了。
出差的人愁雲慘淡,屋裏的沈映雪沒有了不知情人士的約束,快樂極了。
隻要忠信王不來,他就不用扮演淩雲,可以一直躲在屋裏做鹹魚,想看電視看電視,想打遊戲打遊戲。可惜他的身體還是不好,沒法熬夜,蘭錦也不願給他吃那個可以提神醒腦的藥丸,沈映雪隻能用最正常的作息,過最鹹魚的生活。
就這麽過了兩天,忠信王府又派了人來送東西。
李百七過去收了,蘭錦拿著禮單給沈映雪過目,大體還是一些名貴的藥材,或者難尋的食物。有了忠信郡王送的東西,沈映雪的夥食水平直線上升,每一餐裏都帶點新奇的山珍海味。
蘭錦給沈映雪看完,卻沒有直接下去,他謹慎地建議:“忠信郡王看起來還算友好,他勢力大,人脈廣,又是皇帝的弟弟,主人不妨把那秘籍的事情告訴他,也讓他幫忙尋找。”
沈映雪認真思考了一下,覺得可行。
蘭錦怕他思慮不周,又補充說:“忠信郡王找到了,拿來做交易倒是可以,就怕他知道那東西對主人尤其重要,不肯送來,萬一直接燒毀,也很難做。”
“那就以淩雲的名義去。”沈映雪說,“告訴他淩雲需要用那個東西來續命……似乎也不行。”
“為什麽不行?”
沈映雪看了貓貓頭一眼,想起來那天江寒楓罵他的時候,隻有荀炎一個人在。荀炎聽完就走了,沒來得及和蘭錦通氣。
他說:“我幼年時遭遇過朝廷的人追殺,有可能是忠信王府的人,也有可能不是。”
“世人皆知,忠信王府的大公子幼年早夭,王妃思慮過度,纏綿病榻,沒多久就死了。之後忠信王冷落了妾室,那位妾室沒過多久也死了。”蘭錦猜測,“說不準是妾室害死了王妃,忠信王才這麽生氣,一直不立祝淩為世子。”
沈映雪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如果他就是那個早死的大公子,那他很有可能是被妾室丟掉或者賣掉的。妾室得知他還活著,派人追殺也很正常。
“這些隻是猜測,當不得真。”沈映雪經曆過太多背刺,腰子上的傷還沒好全,讓他冒著這麽大風險相信一個人,實在太難了。
更何況他和忠信王總共也沒見過幾麵,伏晟和祝讓又是敵方陣營,誰知道是不是他們的計謀?
蘭錦有些著急:“這邊遲遲找不到那本秘籍,甚至一點線索都沒有。如果以後也找不到,可該怎麽辦?”
“找不到就是命中注定,該找到的時候,自然會找到的。”
正說著,下屬過來通報:“主人,外麵有一個年輕公子,自稱姓祝,前來拜訪。”
沈映雪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對著鏡子看一眼,確定易容在,對外麵說:“讓他進來吧。”
祝讓穿著華美的錦衣,手上拿了一把折扇,發上係著兩隻小巧的玉墜,明明是三十來歲的人了,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愛。
沈映雪坐在榻上,看著他進來,祝讓對他見禮:“見過世伯。”
沈映雪預備好的話一頓,茫然片刻,“什麽世伯?”
祝讓笑著說:“您是淩雲的養父,淩雲又是我的弟弟,論起輩分來,可不就是該叫您一聲世伯?莫非世伯是嫌棄小侄?”
“不敢,怎敢嫌棄世子。”
不用祝讓說,沈映雪已經猜到他要幹什麽了。
安忠郡王雖然說祝讓的父親,忠信郡王的哥哥,其實是個沒有能耐的繡花枕頭,肚子裏一包草。安忠世子其實是跟著忠信王爺一道的。
祝讓這次過來,肯定是奉了他叔叔的命令,來看望淩雲的。
沈映雪看著這個比他大了五六歲的堂兄在自己麵前充小輩套近乎,還挺有意思的。
祝讓是個沒臉沒皮的,在花主跟前略有收斂,但也沒好到哪裏去。他表麵溫文爾雅,做足了小輩姿態,先是奉上禮品,又給沈映雪敬茶,“世伯請。”
沈映雪看了看四周:“按道理說,我該給你尋個見麵禮,隻是今日實在倉促,找不出什麽好玩意兒來。”祝讓道:“世伯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我豈能計較這個?不過要是世伯一定要給,我也不會推辭就是了。我瞧著您之前把玩的那塊木頭就很不錯,雕工精致,世間少有,不如就把它賞了我吧。”
沈映雪震怒!
這個祝讓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好不容易過來示好,竟然敢搶他的遊戲機!
那可是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