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要嫁給淩雲

沈映雪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定定地看著江寒楓,腦中有千言萬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寒楓並非完全不會看人臉色,意識到花主的不悅,他心道花主雖然知道淩雲離不開他,但是終究還是不舍得把孩子交給另一個男人。

兩個男人搞在一起是常有的事,但是尋常經驗來說,他們隻是玩鬧,當不得真,最後還是要娶妻生子的。也不知道淩雲做了什麽,竟讓花主這般反應。

江寒楓抱著沈映雪向前走,荀炎在後麵警戒跟隨。

“我可以證明自己的誠意。”江寒楓說,“我對淩雲是認真的,倘若您肯答應,我願終生不娶,隻守候淩雲一人。”

沈映雪欲言又止:“……”你也是不婚主義嗎?就算不想結婚,也別拿我做幌子吧?

他還記得自己此時是花主,不是淩雲,沒法發出這麽主觀的質問。

江寒楓說:“您盡可以拿我當兒子,我願替淩雲給您養老送終。”

沈映雪努力克製著自己,才沒說出罵人的話。

荀炎聽不下去了:“公子年輕得很,壽數無盡,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江寒楓虛心道:“你說的是。”

不管江寒楓說的話多麽離譜,他依然是那副冷靜自持的劍客模樣。沈映雪窩在他懷裏,似乎感覺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冷意,讓他頭腦清醒,身上的傷痛也減輕很多。

一路顛簸,這邊確實沒什麽追兵,沈映雪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江寒楓抱著沈映雪回到客棧,諸成玉嚇了一跳,湊到跟前就聞到了血腥味,“這是怎麽了?爹爹呢?”

荀炎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他。

他覺得不是沈映雪瘋了,瘋的人可能是他自己,不然從江寒楓到諸成玉,這一個個的,為什麽都這麽不正常?

諸成玉認沈映雪當爹的理由,荀炎至今沒想明白。

江寒楓道:“花主沒有受傷,許是舊傷複發,昏過去了。”

花主在諸成玉心裏一直是個很強大的人,強大就意味著沒人能傷害他,這樣的人身上的傷,一定不是小傷,背後隱藏的事情,也絕對不是平常的小事。

諸成玉想到花主的腿,還有他不為人知的過去,頓時有一種天塌了的錯覺。

“怎麽會這樣?”諸成玉伸手向前,摸到沈映雪的身體,接著被荀炎拉到一邊。荀炎知道此時容不得諸成玉多愁善感。他沒有解釋,隻對江寒楓說:“客棧不是久留之地,我讓人收拾東西,你帶公子走。”

江寒楓說:“花主的身體恐怕不宜奔波,還是靜養為好。”

“那也不能留在這裏。”

江寒楓想了想:“我知道一個地方,或許能掩人耳目,不如就去哪裏,等花主休息好再離開。”

-

沈映雪睡了很久,他好像做了一些夢,夢裏有現代也有古代,醒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睡久了有點頭疼,沈映雪睜開眼,揉了揉腦袋,聞到淡淡的香氣。

這種香氣有些甜膩,混著脂粉的味道,很像簪花巷外麵的氣味,隻是這裏少了泥土和血液的腥氣,而且那股脂粉味和香味都很濃鬱,混在一起,讓沈映雪有些喘不過氣。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才頭疼的。

“公子,您醒了。”一個穿著淺藍色衣裙的女人頂著馬賽克湊了過來,她笑著說:“您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總算是醒過來了,我這就去告訴您那幾個朋友,他們呀,昨兒守了您一夜,早上才剛去睡下,還有一位公子出去煎藥了,讓我在這兒照看您。”

“你是誰?這是哪兒?”沈映雪問。

“我是玉珍,那位江寒楓江大俠,點了我專門來伺候您的。這裏是京都的花樓,名為迎春樓。”

沈映雪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來花樓,可惜他眼裏都是馬賽克,什麽都欣賞不了。沈映雪坐起身,玉珍在旁邊扶了他一下。她其實有點害怕這個人的臉,但是又忍不住被那片紅色吸引,不停地想去看。

這個男人樣貌英俊中透著詭譎,年紀似乎不太小,但是完全無損他的風姿,反而充滿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如果可以的話,玉珍很想與他共度良宵。

隻可惜這人身體太虛弱了,也不知生了什麽病,一睡就是這麽久。他的朋友買藥煎藥這麽熟練,顯然照顧他的時日不短,竟是個藥罐子。

沈映雪道:“去把香爐裏的香熄了,打開窗子透透氣。”

“好。”玉珍依言照做,開窗之後,外麵的風吹進來,沈映雪覺得好了一些。

諸成玉敲敲門,從外麵進來,側著耳朵傾聽:“爹爹醒了嗎?”

他是故意這麽喊的。

他沒來過花樓,但也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花主雖然雙腿殘廢,但也是個正常的男人,難保不會喜歡上哪個姑娘。就算花主不會救風塵,給姑娘贖身,娶回去做他姨娘,諸成玉還是不喜歡別人碰他的父親。

一個年紀大一些的男人,和一個帶著兒子的男人對女人的吸引力,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諸成玉想讓那個女人離他爹爹遠一點,如果爹爹醒了,也該提醒他,兒子還在這裏,不是尋歡作樂的時候。

“剛醒,諸成玉,過來。”沈映雪對玉珍說,“你下去吧。”

玉珍笑著離開房間,給他們關上了門。

紙片人化的二次元美少年來到床邊,眼睛濕漉漉的,看起來又要哭,灰藍色的瞳孔像是浸在了水裏,十分漂亮。

“這是怎麽了?”沈映雪說,“其他人呢?”

“晶兒姐姐還在和外麵那些人糾纏,江寒楓也去幫忙了。貓大人正在熬藥,荀炎大人守了您一整夜,剛去睡下,現在換我來看著您。”諸成玉道,“荀炎大人說,這裏雖在京城,但是那些江湖人不敢亂來,應該也想不到,咱們會來這個地方。您舊傷複發,先在此處休養,身體恢複之後再回江南。”

沈映雪想起來昏迷之前江寒楓說的話,有點擔心他認出自己的傷和淩雲是一樣的。

“我傷的如何?江寒楓可有說過什麽?”

諸成玉眨眨眼睛,吧嗒吧嗒地掉淚,“爹爹……您什麽時候受的傷,為什麽會這麽嚴重?我……我昨日聽到您被江寒楓抱回來,都要嚇壞了……”

“好了,也沒有多嚴重,我都習慣了。”沈映雪拍拍他的頭。

和諸成玉相比,他好像真的沒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除了剛知道活不久的時候震驚了一下,其他時間都是得過且過。主要是急也沒辦法,隻能按部就班地走。

沈映雪覺得自己心態挺好的,從來不焦慮,“車到山前必有路,我還活著,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找到辦法,若是當真沒有辦法,哭得再傷心也是沒用的,倒不如珍惜當下。”

諸成玉想想還是覺得很難過,撲在沈映雪懷裏哭,“我沒有您那麽大的魄力,我就是心疼您,我也想高高興興的,不惹您難過,可是好難受,我克製不住……”

沈映雪抱著白發小天使,真覺得自己是個合格的爹。

諸成玉哭了一會兒,情緒發泄完,不好意思地從沈映雪懷裏出來,他眼睛看不到,也不知道在別人眼中自己是什麽樣子,匆匆擦了兩把眼淚,覺得差不多把丟臉的模樣掩蓋好,低著頭,“爹爹餓不餓,我去準備飯菜。”

沈映雪看他鼻子和眼眶都紅紅的,知道他心裏不好意思了,“去吧,小心些,別傷著自己。”

諸成玉匆忙往門口跑,出門的時候還絆了一跤,似乎是摔在地上了。沈映雪從沒見過他這麽莽撞的時候,想過去看看,又記起人設,朝著那邊問了一句:“諸成玉?沒事吧?”

諸成玉帶著委屈的鼻音:“我沒事,爹爹不要擔心。”

蘭錦端著藥過來,騰出一隻手扶了他一把,把諸成玉從地上拽起來。

他本來看諸成玉很不順眼,現在看著諸成玉沒在沈映雪跟前賣慘,獨自在這邊狼狽,對他的感官好了不少,“這是怎麽了?”

“不小心絆了一下。”諸成玉說,“多謝貓大人。”

蘭錦拿著他的手,放到欄杆上,“慢些走,穩重點。”

諸成玉受寵若驚:“是。”

蘭錦:“主人已經醒了吧?我進去了。”

蘭錦一進門,就看到沈映雪臉上帶著那個妖冶的易容,坐在床邊,神態純良,兩條腿踢著腳踏,似乎是腿上閑的難受。

“主人。”貓貓頭勾起嘴巴衝他微笑。

眾做周知,貓臉上肌肉很少,是不會有人類的表情的。蘭錦此刻的神情就好像被p上去的,配上那張貓臉,有一種淡淡的不屑和嘲諷。

沈映雪知道蘭錦沒那個意思,全都是馬賽克的鍋。他朝著蘭錦走過去,兩隻手掐住他的腮,扯得貓貓頭露出細細的小虎牙才鬆開手,“你再笑一個,讓我看看。”

蘭錦心下凝重。

主人的瘋病,似乎又嚴重了。他之前明明恢複的很好,果然是在玉鼎山莊時受到了刺激,才會變成這樣的。

諸成玉向來穩重,他的武功不低,平常行動如常人一般,剛才卻慌張地摔了一跤,難道是主人對他發瘋,把人給嚇著了?

蘭錦勉強笑笑,態度愈發恭謹,隻字不提他的瘋病,“主人,喝藥吧。”

沈映雪接過藥碗,幾口喝了個幹淨。

蘭錦說:“剛才諸成玉怎麽了?好像急著離開,是您跟他說了什麽嗎?”

“我餓了,他去拿吃的,沒說什麽啊。”沈映雪說,“我現在頭疼得很,肚子和手腕也疼,全身都在隱隱作痛。你有沒有止痛的藥?”

沈映雪的內力還在,但是丹田破碎,經脈也受到了損傷,沒法像以前一樣控製身體中的這股氣勁。從前渾厚的功力,在他身體受損之後成了催命符,常常鬧得沈映雪不得安穩。

蘭錦很清楚這一點,但是他不敢說出來。

此時主人的狀態明顯不對勁,與魔教、教主、武功還有令牌有關的,最好一個都不要提,免得刺激到他。

“這藥裏就有止痛的草藥。您若是實在受不了,我給您灸一下穴位,也能舒服些。“

沈映雪沒在諸成玉那裏辦卡,先在貓貓頭這邊辦卡了。

可惜貓貓頭的手,是人類的手,不是梅花小爪爪,不然被他踩奶應該也挺舒服的。

就在沈映雪昏昏欲睡的時候,江寒楓和韓敬引著那群正道的人往相反的方向跑。

來追他們的一小部分是門派裏不起眼的弟子,武功低微,輕功倒是還不錯。江寒楓與韓敬知道他們無辜,沒下殺手,隻管兜圈子。

就是顧蓮生和庭軒,實在讓人心煩。

庭軒知道沈映雪被人帶走了,但是他不清楚沈映雪去了哪裏,一心想找他。後來他遇到了顧蓮生,兩個人曾經在魔教相處的不錯,又做了相同的事情,即便見麵尷尬,也沒打起來。

顧蓮生告訴庭軒,荀炎帶著沈映雪離開,不知去了何處,庭軒就像以前一樣,四處遊**,尋找沈映雪的蹤跡。

荀炎是個很會躲的人,之前他們躲了很久,如果不是沈映雪的身體太差,需要吃藥調理,荀炎未必會頻繁出現在鎮上,被庭軒和其他人發覺。

如今荀炎自然不敢再犯這個錯誤,躲得更加深,也是正常的。

庭軒和顧蓮生一樣,找不到沈映雪,替他做點事情也可以。

江寒楓出現的時候,激發了兩個人的怒火。一想到沈映雪神誌不清時,與這個禽獸不如的人共處,他們心裏就很難受。當他們看到江寒楓似乎早已對沈映雪無意,轉而湊在了花主跟前,心裏就更難受了。

背叛是他們的禁忌,背叛沈映雪更是無法容忍。

庭軒武功沒那麽高,全靠韓敬和江寒楓放水,才能跟上他們的節奏。他紅著眼睛,憤怒地看著江寒楓:“教主在哪裏?”

“沈映雪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玉鼎山莊的那個人並非是沈映雪。”江寒楓冷淡道。

“你當我是傻子?”庭軒的匕首壞了,他隻能赤手空拳與江寒楓相鬥,幸好顧蓮生的武功不錯,分擔了大部分壓力。

顧蓮生看著韓敬和江寒楓身上相似的衣服,更覺得生氣了。

如果不是江寒楓,沈映雪肯定不會畏懼他,也不會那麽快離開八方宗。他和沈映雪的姻緣,也會有一個好結果。

這一切都被江寒楓破壞了!

顧蓮生以前覺得江寒楓是個清高孤絕的正人君子,現在隻覺得他是個好色的禽獸。

他出手動作越來越快,幾乎無視了旁邊的韓敬,隻照著江寒楓打。

江寒楓有些生氣:“若不是你們背叛了沈映雪,沈映雪怎麽會死?三年過去,借著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欺騙自己沈映雪未死,又有什麽意義?”

“映雪活的好好的,他不可能就這麽死了!”顧蓮生道。

江寒楓很冷,眉宇間都是鋒利:“我說過了,在玉鼎山莊的那個人是淩雲,他是花主的兒子,不是沈映雪。”

花主不想暴露他和淩雲的身份,江寒楓是知道的。但是就在不久前,諸成玉已經當著伏晟的麵講出來了,伏晟是個販賣情報的,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江湖,江寒楓也就沒了繼續隱瞞的理由,倒不如讓顧蓮生和庭軒死心。

“你說什麽?”顧蓮生收手,看著江寒楓冷笑:“淩雲怎麽會是花主的兒子?”

他和荀炎一起將沈映雪救走,帶回八方宗住了一段時間,早就從荀炎口中弄清楚,淩雲這個名字應該就是沈映雪的假身份。

如今江寒楓卻說,淩雲是花主的兒子,那豈不是說,沈映雪是花主之子?

江寒楓道:“確實如此。”

顧蓮生冷笑著看他:“照你這麽說,淩雲是被花主保護起來了?”

江寒楓:“不錯。”

顧蓮生很快想明白,江寒楓是真的把沈映雪當成了淩雲。沈映雪瘋的那般厲害,隻有荀炎一個人照顧他,想來是顧不過來的。也不知荀炎此時是否還活著,沈映雪又是因為怎樣的機緣巧合,被花主當成了兒子。

顧蓮生道:“花主此刻在何處?淩雲又在哪裏?我要見他!”

“你可以自己去找,我是不會說的。”江寒楓說。

顧蓮生很擔心沈映雪,如果花主知道他不是淩雲,說不定就會認出來,他並非自己的親子。沈映雪又是那樣,大概也不會被認出是魔教之主。

魔教之主的名聲,看似是他的催命符,但是背後蘊含了複雜的利益牽扯,有時候也是一個護身符。如果花主隻看出來沈映雪不是淩雲,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很有可能會直接殺了他。

顧蓮生實在擔心沈映雪出意外,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他的下落。

韓敬想了想,他作為花主的“義女”,不應該對現在這種情況無動於衷,冷聲道:“你認識我兄長?”

說完韓敬有一點心虛。

“淩雲”就是花主,就是他的義父,為什麽又成了他的哥哥?這個輩分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義父在想什麽,竟然認另一個身份做兒子。

顧蓮生看向那個白衣貌美的少女:“你是誰?”

“花主也是我的父親,你口中的淩雲就是我的兄長,並非什麽沈映雪。”韓敬說。

他替沈映雪吸引注意力的時候,確實和八方宗有過往來。但是盟友是會變的,他的立場始終在沈映雪那邊。

沈映雪要隱瞞從前的身份,他就幫著隱瞞,哪怕是顧蓮生,也沒有資格知道真相。

顧蓮生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麽。

他剛才信誓旦旦地說淩雲就是沈映雪,如今想明白了,就不能繼續說了,甚至還要幫助沈映雪隱瞞身份,防止他被花主身邊的人看出不對。

庭軒卻沒有想清楚,他道:“你真的是花主的女兒?淩雲真的是你的哥哥?你被江寒楓給騙了,沈映雪假扮淩雲,定然是江寒楓的主意,他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個人,沈映雪假扮淩雲時才不會讓人起疑心!”

江寒楓:“淩雲就是淩雲,是他假扮的沈映雪,並非沈映雪假扮的他。”

韓敬聽著他們說話,腦子都被繞暈了。

真相是沈映雪被玉鼎山莊抓走,不知道什麽時候弄出了淩雲這個身份,誤導正道他並非沈映雪。

江寒楓認識花主之後,不知道從哪裏得出的結論,覺得花主派了兒子淩雲去假扮沈映雪,被抓到了玉鼎山莊,如今又回到了簪花巷。

庭軒話裏的意思卻是,江寒楓早就知道花主的存在,而且知道有淩雲這麽一個人,可能看出沈映雪和淩雲有相似之處,故意讓沈映雪假扮成淩雲,誤導花主以為沈映雪就是淩雲,認他做了兒子。

為什麽會這麽亂?

他現在究竟該怎麽辦?

韓敬看了眼他二師兄。

二師兄好像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別人說的話都是清風,吹過去就完事了,不能動搖他的認知。

二師兄向來正直,他以為那個是真相,就一定會堅持到底。可是韓敬卻很清楚,從頭至尾都是謊言,這個謊言沒被戳穿,全靠簪花巷的人配合他們的演出。

如今該配合哪一個好?

顧蓮生發現了韓敬的迷茫,他猜想這個女孩子大概和江寒楓從前的形象一樣,是個一心習武,心無旁騖,對俗事並不了解的人。

這種人大多天真好騙,雖然武力值很高,其實不足為懼。

顧蓮生柔聲向韓敬詢問:“這位姑娘,你與淩雲可是自幼相識?”

韓敬點了點頭:“不錯。”

他來到魔教的時候雖然已經十多歲了,勉強也能算小孩子,說是自幼相識沒有什麽不對。

江寒楓和庭軒不再爭執,他們看向韓敬,等待他的回答。

顧蓮生繼續問:“既然如此,你與淩雲應該熟悉的很。如今的淩雲,與之前的淩雲,可有什麽分別?”

韓敬說:“沒有區別。”

“花主對淩雲的態度,有沒有轉變過?”

花主是個心機很深的人,他發現了什麽,可能不會說出口。如果從花主知道淩雲就是沈映雪,故意將錯就錯,認下這個兒子也不是沒可能的。

韓敬搖頭。

江寒楓道:“淩雲他患有瘋病,時常意識不清,花主將他保護起來,不常讓他露麵。沈映雪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不可能是淩雲。外麵關於沈映雪瘋了的傳聞,都是攬月樓的伏晟放出來的。”

如果不是顧蓮生認識荀炎,他簡直要信了江寒楓的話。

沈映雪確實瘋了,可能恰巧他瘋了,才會被當做淩雲。

顧蓮生道:“淩雲是不是沈映雪,看一眼便清楚了。這位姑娘,我對淩雲並無惡意,隻是沈映雪是我的至交好友,他的下落對我尤為重要。我願在天起誓,隻見淩雲一麵,絕不做多餘之事,你可否帶我們去見淩雲?”

“不行。”韓敬心裏很累,“我隻聽令於父親,做不了主。還打不打?不打我回去了。”

顧蓮生聽到他直白的話,心道這姑娘果真赤子之心……說不定真的可以利用她,找到沈映雪。

他頗有風度地讓開路,看著韓敬離去,然後和庭軒一起圍攻江寒楓。

“禽獸!”

江寒楓被罵了很多次,就算他心思並不細膩,也感覺到了這兩個人的態度不像是在麵對友人。

“你們兩個都愛慕沈映雪。”江寒楓肯定道,他非常疑惑,“既然如此,為什麽要背叛他?”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受死吧!”

-

江寒楓從顧蓮生和庭軒手上逃脫,在外麵繞了一圈,確定無人之後,才回到花樓。

他剛上樓,就聽到了絲竹管弦的旖旎樂聲,推開門之後,就看到花主躺榻上,枕著一個漂亮姑娘的腿,半眯著眼睛,似乎在欣賞樂曲。

諸成玉、貓、荀炎都在。晶兒在花樓中不方便以女裝示人,也換上了男裝,看起來就是他在玉鼎山莊時風流公子的模樣。

但是江寒楓知道,她其實是個女孩子,就算外貌看起來再像男人,江寒楓也忍不住想,這其實是個女孩子,隻是做了一些偽裝,才是如今這副模樣。

花主懶懶地抬頭,看他一眼:“回來了,坐下來歇歇吧。”

江寒楓頷首,坐在花主旁邊,腰背直挺,宛如在清談論道,而不是在風月場地胡混,與周圍人都格格不入。哪怕韓敬這個女孩子,都比他適應這裏。

諸成玉拿起杯子,正要喝,花主看似在聽曲兒,對周圍的動靜清楚地很,淡淡道:“小孩子不要喝酒。”

諸成玉震驚地睜大眼睛,“您怎麽知道?”

明明他的動作很自然,那兩隻杯子挨得很近,諸成玉確定了它們的位置,又等了許久才動手的。

花主說:“我就是知道,想瞞過我,你還差得遠。”

江寒楓心道:諸成玉眼睛看不到,大概不清楚其他人能否看見,從花主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兩個杯子裏的區別。隻是花主沒說出口,應該是怕他因目盲而傷心。

花主確實是個好父親,雖然看起來嚴肅,還是有溫情的一麵。

想到這裏,江寒楓又記起了剛才顧蓮生的那些話……顧蓮生的話隻是猜測,不能證明什麽,但是韓敬的話,卻能讓江寒楓知道很多東西。

韓敬以沈映雪義子的身份聞名江湖,他們就真的把他當成了沈映雪的義子,但是究竟是不是,除了已經死去的魔教中人,沒有人知道。

這其實是韓敬的一麵之詞。

剛才韓敬說,他和淩雲從小一起長大,側麵說明,韓敬極有可能一直都是花主的人,和沈映雪沒什麽關係。他其實是花主的義女,淩雲是花主的親兒子。

淩雲去了玉鼎山莊,被韓敬保護,也說得過去。

屋裏有二十來個姑娘,除了吹拉彈唱的那幾個之外,還有五個在前麵翩然起舞,四個圍著他們布菜倒酒。

那個有幸坐在矮榻上,離花主最近的女孩子,倒了茶水給花主喝,花主並未動手,隻等酒杯湊過來,便輕抿一口。

江寒楓見到花主的第一天就知道,這個男人是很風流的,可能比之前男裝示人的韓敬還要風流,否則也不會有“簪花巷”。

可是簪花巷裏的女人很少,花主也不常出門,江寒楓漸漸忘記了這個認知,如今親眼見到,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竟有些心動,也想攬著花主讓他躺在自己身上,喂他飲酒,與他低聲交談,聽他淺笑……如果眼前這人是淩雲,那就更好了。

江寒楓在心裏唾棄自己,坐的更加筆直,他目不斜視,隻盯著眼前的桌子,可是視線還是忍不住往花主身上飄。

花主也留意到了,疑惑地看了他幾眼,最後忍不住道:“你看我做什麽?”

韓敬豎起耳朵來,很擔心江寒楓發現義父的不對勁。

他一回來,就把外麵發生的事情告訴義父了。義父沉默了很久,最後把這件事交給荀炎處理,荀炎也沉默了很久,最後不知道是個什麽方法,糊裏糊塗地就在這裏喝酒了。

江寒楓對別人的防備一無所知,聽到花主的話,他神情肅然,“花主應該愛惜身體,喝多了茶,夜裏會睡不著。”

“無事。”沈映雪隨意地擺擺手,就他這麽虛的身體,根本不存在失眠,整天睡覺就跟昏迷差不多。

沈映雪今天的馬賽克好像比平日多了一點點,具體體現在他的記憶上。韓敬回來的時候,好像說了什麽事兒,但是他聽了後麵的就忘記前麵的,隻能做甩手掌櫃。

現在也是,沈映雪知道有很多事情等著他解決,但是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來應該做什麽。

[你這個馬賽克到底是不是隨機的啊?]沈映雪忍不住問係統,[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完成任務的最大障礙豈不就是你?]

係統說:[不全是隨機的,是根據原主的情緒做出的馬賽克。原主心情平靜時的馬賽克是隨機產生的。你今天動了內力,還受到了刺激,應該緩一緩,否則身體承受不住。]

沈映雪哀歎:[我就知道,我是個廢物。]

好虛,他真的好虛!

沈映雪調整了一下坐姿,半坐起身體,對旁邊的馬賽克說:“我重不重?不壓著你了,你去旁邊伺候吧。”

那個女孩子柔柔一笑,起身來到江寒楓那邊。

沈映雪躺平,伸手支撐著腦袋,看著前方舞動的馬賽克,又開始犯困,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們在花樓裏呆了將近十天,這十天裏沈映雪見識到了各種各樣的馬賽克。

有的長得像按摩椅,有的長得像熊貓,有的像書本,有的像毛筆,沈映雪仿佛置身聊齋現場,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因為他的觸覺也跟著改變,這些馬賽克對他而言如有實物,按摩椅按摩起來是真的舒服,擼起熊貓來也很爽。

沈映雪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神仙一樣快樂的日子。

就是每次他和那些東西在一起的時候,江寒楓和諸成玉總是會有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著他。

諸成玉的馬賽克是二次元美少年,又是他的兒子,沈映雪大概明白他的複雜心情。

可是那種視線放在江寒楓身上,就很說不過去了。

更何況江寒楓的馬賽克和荀炎一樣,也是兩千度近視的那種,沈映雪能透過這個馬賽克感受到他的心情,可以見得江寒楓的視線有多麽熾烈。

沈映雪做完今天的按摩,對江寒楓說:“你有事嗎?”

江寒楓道:“您最近似乎……應該愛惜身體。”

江寒楓住在另一間房,不清楚晚上的時候花主是不是也要女人來陪。

依照花主的性子,是極有可能的。

江寒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知道他心裏的人是淩雲,還是忍不住在意花主。他覺得顧蓮生罵的沒錯,他確實是禽獸……好在他的自製力仍在,依然可以像女婿那樣,與花主相處,不會做出逾矩之行。

沈映雪一聽到他這句話,就會想起自己很虛。

他表情冷了下來,臉上的大片紅斑也似乎由熾熱變得冰冷,“你不是很期待我死?”

還說什麽等他死了,會好好照顧淩雲。

為什麽會這樣啊?江寒楓之前都是騙他的?他不是恐同直男嗎?怎麽會真的想和淩雲在一起?

沈映雪很不爽,好在如今的他已經有了簪花巷,不會像以前那麽弱勢。就算江寒楓對淩雲是真心的,他也不害怕。

江寒楓喜歡的是淩雲,跟他花主有什麽關係?

“我是真心敬重您,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江寒楓道,“您是淩雲的父親,我心慕淩雲,對您也如同對待親生父親一般。先前是我失言,但我句句都是真心話。淩雲他……我會代他照顧您和成玉,為您養老送終。”

諸成玉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又是眼盲的白子,一樣需要人照顧。

如果花主真的老了,這份責任他會承擔起來。

沈映雪“嘖”了一聲,“你隻比我年輕十多歲。”

他當初報出的年紀是四十歲,江寒楓都快三十了。

江寒楓默然不語。

沈映雪無奈地發現,自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他說:“我的身體已經恢複地差不多,最近幾日就要收拾東西打道回府。你已經跟了我許久,剩下的時日不必再跟了,回你的玉鼎山莊去吧。”

“我不回去。”江寒楓說,“我想同您一起回簪花巷,見一見淩雲。”

沈映雪問:“為什麽?”

江寒楓心道,是時候闡明心跡了。

“您是個嘴硬心軟的人,雖言語上一直嫌棄我,卻容忍了我的諸多無禮求情。當初讓我留在簪花巷,恐怕也是看到了我對淩雲的一片誠心。單憑我,恐怕還不足以讓您做到這般,恐怕是淩雲也對我念念不忘,您才與我親近。”

沈映雪:“……”

又開始了,那種明明沒有馬賽克,但就是聽不懂的話。

“您可以考驗我,我之前立下的誓言,如今不曾更改。請讓我見淩雲一麵吧,我實在是心裏惦念著他。”

沈映雪沒想到淩雲才出場沒幾天,就有人這麽喜歡他了。也沒見那個身份有多大魅力啊……果然花主的殘疾,還有臉上的胎記阻攔了一部分愛意。

“如果我說淩雲死了呢?”沈映雪冷聲道。

“怎麽可能?”江寒楓聲音微微提高,“您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有跡可循,淩雲活的好好的。”

沈映雪讓屋裏人都出去,招招手,讓江寒楓過來些,低聲笑道:“你可知我身上有什麽病?”

“您確實沉屙在身,是外傷毀了筋脈,還有內傷有損肺腑。”

“你錯了。”沈映雪懷著報複的心情,給江寒楓安排好了他的愛情,“我身上的傷,並非是傷,也並非人為,而是一種病。你給淩雲把過脈,應該知道,淩雲也是相似的脈象。”

江寒楓從來沒聽說過世上還有這樣的病,但是他沒聽說過,不代表沒有。

花主低聲道:“淩雲的病,比我還要嚴重,他如今不過二十幾歲,脈象卻與我相仿,我尚且有內力傍身,淩雲卻沒有。他還是個瘋子,發起瘋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常常心緒激**,吐血昏迷。”

江寒楓想到與淩雲相處時,確實是這樣的。淩雲瘋瘋癲癲,時好時壞,經常吐血,大部分時日都在發呆昏睡……這樣一想花主也確實如此。

但花主清醒得很,他和淩雲不一樣。

淩雲行為無狀,花主翩然有禮,冷靜克製。

花主的理智勝過這世間大部分人,他清醒的很,並非淩雲那樣的瘋子。

江寒楓從前也想過,花主和淩雲有一些相似之處,但都因為淩雲的瘋病和花主的清醒推翻了他們是同一個人的結論。

如今聽到花主的解釋才恍然大悟。

難怪……

花主說:“淩雲這個孩子,就算現在不死,也沒幾年好活了。他未必比我活的更久,你若是認定他,一定要嫁給他,豈不是要早早地守寡?”

江寒楓:“……”

花主絲毫不覺得有哪裏不對:“何必葬送自己的一生?你與淩雲無法誕下子嗣,你又是男人,哪怕忠貞不二,也無人給你立什麽貞節牌坊。更何況,我還有晶兒和諸成玉,不會把簪花巷交給兒媳打理。你可要想好了,嫁給淩雲,往後就要過無依無靠的日子了。”

沈映雪感覺到了江寒楓的僵硬震驚,非常高興。

讓你總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總算是報複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