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開水白菜

餘渝正糾結該怎麽搞到廖初生日時,就聽辦公室裏幾個老師突然驚叫一聲。

“臥槽!你們看talk熱搜第一條了嗎?”

“我正在看!”

“真是震驚全家呀!”

張老師舉著手機,嘖嘖有聲道:

“這下可真是跌落神壇,裏子麵子全丟光了。”

餘渝本來不怎麽關注的,可是他們討論得太過投入,忍不住也跟著打開手機看起來。

熱搜的頭條已經被打上了鮮紅的“爆”字樣,刺眼的顏色標示著這條消息有多麽搶手。

點進去之後發現,確實值這個排場。

被爆的是這幾年國內最火的一個流量小花,平時隨便穿點什麽,都能讓全網賣脫銷;隨便去個地方,就能成為知名打卡景點的那種。

然而,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她被人揭發偽造年齡!

足足改小了六歲。

也不知揭她老底的那個人從哪弄來那麽多證據,連原始戶口本複印件都有。

私自盜取他人隱私,這肯定是不道德,甚至是犯法的。

但在鐵一般的證據麵前,那個小花直接就被釘死了,連一點翻身狡辯的可能都沒有。

從消息爆出來一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了。

小花本人和她的團隊、經紀公司集體裝死。

唯一還瘋狂奮鬥在前線的就是她的死忠粉們。

然而,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小花及其團隊的態度也讓粉絲們的心一點點冷下來。

常年混飯圈的人都知道:

不黑不火,而但凡那些黑料中有一點可以辯駁的機會,藝人都不會放過。

餘渝跟著唏噓一番,然後……

也就沒有然後了。

娛樂圈對他來說太過遙遠,完全無法引起共鳴。

就聽有個老師感慨說:

“唉,我還喜歡過她一陣子呢,難怪覺得這兩年臉垮得特別快……”

以前還以為是整容失敗了,沒想到竟然是年紀到了!

“她不是剛進劇組拍戲嗎?好像有一部分取景,還要到清江市這邊呢……這下是不是得重拍啊?”

“劇組要哭死了。”

“恐怕前途就毀了吧?”

另一老師就說:“十有八九,我看百科上的年紀已經改過來了,如果那邊沒有得到確切消息的話,肯定不敢這麽快的。”

“哎也不一定,”一開始說話的那個老師聽上去很有經驗的樣子,“現在社會對藝人多包容啊,而且隻是改年齡而已,說到底頂多不道德,騙人,可實際上也沒犯法啊。

她現在就是公司的搖錢樹,公司肯定也會力保的,先低調一陣,等風頭過去了,做點慈善呀什麽的,也就能洗白了……”

大家聽了都覺得有道理。

但餘渝的關注點卻已經不在這上麵了。

他腦袋裏好像biu~一下亮起一顆小燈泡,困擾許久的麻團突然找到了線頭。

年齡?

百科?!

對啊!

我怎麽沒想到?

我竟然沒想到!

廖先生也非無名之輩,網上肯定有他的資料吧!

想到這裏,餘渝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上網搜了之後,果然就蹦出廖初的百科頁麵,個人資料欄清楚地寫著生日:

12月18日。

那不就是半個月以後?

餘渝暗道好險,要是再猶豫的話,說不定就錯過了。

在生日欄的旁邊,還配了廖初的照片。

當年接受采訪的那張。

大概是三四年前拍的,照片上的人還有些青澀,但眼神已經足夠沉著。

百科的下半部分就是個人履曆。

廖初的出身和成長曆程、成就,都被拉了一條時間軸。

上麵清楚地寫了,他是和姐姐一起被遺棄的,福利院的地點名稱也都在。

聯想到之前去過的康明福利院,再把現在廖記餐館的老板放過去,餘渝心裏好像突然被一根刺紮了一下。

他也曾經像司和、李若那些孩子一樣,掙紮著求生嗎?

現在的康明福利院有他們,那曾經廖先生生活的福利院,又是怎麽樣的呢?

餘渝重新打開頁麵,輸入那家福利院的名稱,然後就發現現在竟然已經不存在了。

大概七年前,那家福利院所在的城市與周邊大城市重新進行了區域劃分,

最後,它作為單獨的一個區,並入了上級城市。

從日後發展前景來說,歸到大城市裏,肯定是更好的。

但這麽一來,以前的一些行政機構和相關配套,就必須做出改變。

而廖初出身的那家福利院就在其中。

因為行政單位上降了級,那個地方不能再有福利院,相關人員挪走、並入其他地區之後,福利院本身也被拆除了。

難怪廖先生跟自己做了這麽長時間的公益,卻從來沒有提過,想回去看一看。

但網上依舊能夠搜索到福利院原來的老照片。

破舊,荒涼,矮小,都是它的代名詞。

甚至連康明福利院都不如……

看著那棟老建築,再看看取而代之的居民區,餘渝心裏很不是滋味。

好像……一個人過去的痕跡被粗暴且強行地抹除了。

他本來就沒有爸爸媽媽,福利院可能就是曾經唯一有歸屬感的地方。

但是現在……

那個唯一的地方也沒有了。

人在遭遇困境時,會本能地想要尋求安慰。

而這種安慰,很大程度上來源於固定的居所。

餘渝幾乎無法想象,在廖初初入社會,舉目無親,又遭遇重重困難時,心中作何感受。

他也曾無數次覺得老天不公,讓自己像個四處流浪的野孩子。

可現在想來,就連那種不公,可能也是一部分人求而不得的。

他的爸爸媽媽雖然不要他,但畢竟還有親戚。

哪怕大家明麵上再嫌棄,畢竟也沒有短過吃穿,沒有將他攆出去……

看著那條時間軸,餘渝忽然有些感慨:

一個人的25年,經曆了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坎坷的25年,竟就這樣被壓縮成一條線。

頗有種黑色幽默的荒唐感。

當傍晚餘渝下班,像往常一樣去廖記餐館吃飯時,再一次看到了那個曾經看過無數次的許願缸。

他本來是不相信什麽許願祈禱的。

可就在此時,他卻想破例一次。

餘渝從背包裏翻出一枚硬幣,擦了擦,認認真真投了進去。

他回憶著以前看過別人祈禱的動作,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說:

“希望廖先生的餘生平安喜樂,諸事順遂……”

廖初剛接了果果回來沒多久,正在大堂跟人說話,結果一抬頭就見餘渝在外麵許願。

他是知道對方的想法的,根本不信什麽神明。

正覺得奇怪,突然就聽係統鏗鏘有力道:

“檢測到強烈的信仰之力!”

“激發稀有增益buff!”

廖初愣住了。

餘渝許願?

竟然還成功了。

究竟是什麽事情會讓他突然變得如此虔誠?

稍後餘渝推門進來,廖初甚至忍不住主動問:“許願了?”

餘渝用力吐出一口氣,好像完成了什麽很重要的儀式一樣,“嗯!”

“許了什麽願?”

廖初難得好奇。

餘渝卻笑了笑,“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廖初默默地往門口看了眼,“會實現的。”

然後他就看到餘渝好像特別高興的樣子,兩隻眼睛都彎起來,“我也這麽覺得。”

室內的照明落在他眼底,像兩團揉碎了的光。

廖初微微怔了下。

對方此時的情緒,太過厚重。

但並不沉悶,反而有種孕育著希冀的別樣生機。

令人心生向往。

“進來吧,果果等你吃飯。”

他側過身,輕輕托了下餘渝的後背。

他並不清楚餘渝今天經曆了什麽,才會使得這次的感情果這樣璀璨。

空前明亮的金色宛如烈日,灼灼有光。

不刺眼,卻濃烈到在中心處醞釀出一抹沉沉的紅。

很甜。

像秋日的柿子一樣甜。

中國人講究“吃時令”,就是說什麽季節吃什麽菜。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瓜果蔬菜便是應四季流轉而生,乃是萃取了天地日月精華的結果。

所以對廚師而言,食材中的上上佳品必然是應季菜。

而反季節蔬菜,就很有點逆天而為的意思。

可以吃,但實在算不得美妙。

正值秋末冬初,提到蔬菜,自然避不開大白菜。

民間有句俗話,叫做“白菜可做百菜”。

說的就是白菜的精妙。

你若說它低廉,偏偏能做開水白菜這樣奢華的大菜:

可若說它高貴,偏偏又爛大街,動輒幾毛錢一斤,是生活最艱難的老百姓們最愛的家常蔬菜。

它好像和什麽都能搭配,絲毫不顯得突兀,既不搶人家的風頭,也能輕而易舉地殺出一條血路,悄然呈現出自己的風味。

這可真奇妙。

就好像老國人的風骨一樣,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真遇到事兒了,卻怎麽都不彎。

前段時間廖初著實進了一批好的。

他醃製了兩缸酸菜、兩缸辣白菜,預備著慢慢吃。

剩下的,就算日常出售。

今天做的確是一道正正經經的大菜。

開水白菜。

光看名字的話,可能會以為隻是開水裏丟幾片白菜。

但實際上,這菜堪稱奢侈。

它的奧妙就在於神似開水的清湯上。

做菜的第一步就是吊高湯。

隻看它需要的材料,便知一二:

老母雞,老肥鴨,上等火腿,排骨,幹貝等等。

這裏麵隨便哪一樣,單獨拿出來都能做幾品相當有排麵的正菜。

可如今,卻都要甘心做綠葉。

這道菜的做法極盡繁瑣,廖初幾天前就開始準備了,卻一直到今天晚上才正式上桌。

光將上述幾樣食材熬出高湯還不算完,因為這時候的高湯還是一團白色,望之不見底,攪動中雜質頗多,看著很有點亂,距離名字裏提到的開水相去甚遠。

所以,額外要再用雞胸脯肉茸反複吸附雜質,至少三四遍之後,高湯才會逐漸清冽。

這時候的高湯香味濃鬱,醇厚,清甜卻不油膩,乃是滋補養生的上上佳品。

幾天的努力之後,湯汁融匯了所有食材的精華。

而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高端食材,現在卻成了被掏空的錦囊,空有其型,食之無味,隻好棄之不用。

就連裏麵飄著的白菜也有講究。

隻能選取應季大白菜最裏麵幾片黃色的嫩芯,一整顆裏也隻好挑選出小孩手掌那麽大的一二片。

先用滾水微微焯過,去掉蔬菜本身的異味,再用已經做好的開水高湯,反複澆淋到熟透。

一直到這個時候,所有的“配件”才算是備齊了。

其中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不計其數。

正常情況下,這種級別的大菜需要一名主廚,和若幹幫廚打下手。

數人相互配合,如此才能保證從一而終的精力和水準。

若非最近廖初的身體狀態已經被調整到最佳,單靠現在的廚房人員配置,任何一名廚師都不會選擇做這道菜的。

累,太累了。

不光是身體上的累,還有必須保持全神貫注的巨大精神壓力。

中間但凡出了一點紕漏,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一直到幾分鍾之前,開水白菜才算成了。

這是他第一次獨立完成這樣高難度的菜品。

巨大的喜悅和成就感將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廖初再一次確認,自己好了。

全方位的好了。

從今往後,再也沒什麽能阻擋他。

這幾天廖初過得猶如走鋼索,那四名幫廚也不好過。

他們被允許旁觀,卻不能插手。

實在是因為幫不上忙。

以他們現在的水平,觀摩的時候就好像人站在山腳下看巔峰,隻能看到雲山霧繞的一點尖尖,對中間的過程卻完全琢磨不透。

從選材到手法,再到後麵的火候把控和細節調整,每一步都是對廚師本人的極致考驗。

難!

太難了!

難到讓他們不止一次懷疑自己的智商和天賦:

我的腦子還在嗎?

不然怎麽完全撐不下來!

四個人甚至還湊錢,背地裏大著膽子,偷偷試了一回。

可最終的結果就是,不光手沒學會,連眼睛和腦子都沒學會……

花重金購置食材卻一無所獲,四個人再上班時難免有點沮喪。

廖初挨個瞄了一眼,那四人便心髒狂跳起來。

老板話不多,可偶爾看過來卻叫人肝兒顫。

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正在四人忐忑時,卻聽廖初淡淡道:

“在學會走之前,不要嚐試跑。”

浪費食材是要遭天譴的。

四人心裏一咯噔,“是。”

廖初挨個檢查等會兒要用的小湯盅,“做菜就像蓋樓,最要緊的是打地基,地基打好了,以後再想起摩天大廈,也易如反掌。”

盛熱湯的湯盅要事先燙過,保持跟湯品溫度一致。

不然後期上菜時,冰涼的湯盅會反過來吸收菜品的溫度,令口感大打折扣。

胡海忍不住偷偷抬頭,近乎崇拜的看了他一眼。

老板竟然沒有罵我們?

普通人很難想象,廚師界其實是個等級森嚴的地方。

師承,門派,斤斤計較。

以前他在別的地方幹的時候,後廚什麽等級能幹什麽事都有明確規定的。

他也曾像現在一樣妄圖越級嚐試,可是後來被大廚知道,第二天,當著眾人的麵兒罵了個狗血淋頭。

“開工。”

廖初沒有再說什麽,輕飄飄幾個字,就把這件事揭過去了。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但也沒有隨隨便便的成功。

在他看來,廚師必須要有刻苦鑽研的精神和上進心。

這四個人,不錯。

姬總今天剛一進門,就發現牆上了一塊橢圓形的木牌。

金色的。

和“烤乳豬”並列,高居所有普通長條木牌之上,無聲中透出一股生人勿擾的金貴。

一眼看過去,他的眼睛就瞪起來了。

開水白菜。

是他了解的那個開水白菜吧?

跟烤乳豬一樣,這道菜底下都沒標價格。

但懂行的都懂。

“要四份。”

姬總直接沒問。

隻要大廚的手藝值得信任,那麽這道菜多少錢都值。

他直接給家人挨個打電話。

在家門口就能吃到開水白菜,這是什麽天降的福氣!

不來吃對得起誰!

開水白菜有了,其他的經典款還會遠嗎?

聯想到日後的美好生活,姬總甚至開始琢磨,要不幹脆讓爸媽和嶽父嶽母都搬到清江市得了。

人上了年紀,就該養生。

看到這塊菜牌的不止他一人,懂行的立刻開始在心裏估算自己的經濟實力,不懂行的,馬上掏出手機搜索。

原本安靜的餐廳中,突然熱鬧起來。

有人大著膽子問了一口價格。

訓練有素的服務員和和氣氣說了個四位數。

豎起耳朵偷聽的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對不起!

是我僭越了!

餘渝看著桌上那一盅,有點懵。

他沒點啊。

幾片白菜葉安靜浮在清湯上,好似春日的嫩柳葉,溫柔和煦,叫人看了便心生歡喜。

幽幽香氣,隨著嫋嫋水霧散發開來,打著旋兒往人的鼻孔裏鑽。

不親身聞過,真的很難想象,世界還有這樣的香氣!

又濃鬱又清淡,又香甜又爽口……

好像所有形容美食的詞匯都能來一遍,絲毫不過火。

餘渝偷偷給廖初發了條信息,“我沒點開水白菜呀。”

他這個月工資還沒發呢!

委實有點囊中羞澀。

廖初的回答隻有幾個字,“朋友送的。”

餘渝的眼睛微微睜大,朋友的待遇這麽好嗎?

隔著玻璃牆,他的表情悉數落入廖初眼中。

後者忽然就覺得心情很好。

餘渝看看對麵的果果。

小姑娘絲毫不知道手邊擺的那個小湯盅意味著什麽,隻是很開心地說:“魚魚老師,你怎麽不吃?這個湯甜絲絲的,很好喝。”

餘渝心道,確實……

明天是周末,倩倩一早就被霍女士接走,一家三口要去外麵旅遊。

正好那邊也在等上菜,倩倩就用兒童電話和果果聯絡:

“果果,你今天吃什麽呀?”

果果瞅了眼,“舅舅說,是大白菜。”

頓了頓又補充道:“泡在開水裏的。”

柳溪的聲音隱隱約約傳過來,“什麽泡在開水裏的大白菜?”

廖老板不至於這麽虐待孩子的。

等會兒,啥玩意兒?

開水,白菜?

開水白菜!

啊啊啊!

我們為什麽要今天出來旅遊!

清江市不好玩嗎?

還是開水白菜不好吃!

伴隨隔著電話都能聽到的柳溪的哀嚎,餘渝懷著近乎虔誠的心態,慢慢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一滴都不能灑,真的,一滴都不能灑!

哪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湯汁的美味仍舊超乎他的想象。

鮮,就是鮮!

這個中國人特有的烹飪界詞匯在這裏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而那幾片白菜葉雖然保持著外形完整,實則已經熟透了。

隻是用唇齒微微一抿,就化成菜泥,和著高湯一並流入腹中。

餘渝緩緩吐出一口氣,發自肺腑的歎了一聲。

太好吃了。

從上到下,五髒六腑都跟著舒坦的那種好吃。

他忍不住用力捶了把大腿,發尾的卷卷也跟著輕輕跳了下。

何德何能!

我何德何能擁有這麽一位滋養身心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