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棗兒娘(一)

挖完野菜的第二天一大早,趙阿姨就來找廖初。

她說隔壁那家奶茶店終於撐不住,昨天晚上店主打電話跟她商量,問能不能轉租出去。

這個黃金地段可謂寸土寸金,一天不開張就損失很多錢。

眼見著加盟店總部都認了罰,店主知道短時間單靠自己根本不可能扭轉這個奶茶品牌的形象,所以幹脆認栽,準備及時止損。

餘渝有些感慨,“這麽快啊。”

原來那家奶茶店生意多好啊,他還買過好幾次呢。

真是成也加盟,敗也加盟。

見趙阿姨手裏拿著個繡繃子,餘渝就笑,“您要繡花呀?”

趙阿姨點頭,美滋滋展示給他看,“對呀,上周我不是買了件蘇繡旗袍嘛,看上麵的繡花很漂亮,就想學一下。”

她打算得挺好:

蘇繡太貴了呀,如果自己能學會,豈不能節流?

哎,我可真是勤儉持家小能手!

餘渝接過繡繃子看,見上麵果然插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針,針後拖著十分纖細的綠色絲線,不由大加稱讚。

趙阿姨越加得意,“哎呦你不知道那個繡線多漂亮呀,深深淺淺幾百個顏色哦!”

餘渝跟著驚歎一回,又把繡繃遞給廖初。

然後他就發現對方的表情十分複雜。

果果墊著腳看了,歪頭,“阿姨,不織毛衣了呀?”

廖初的麵皮**了下。

趙阿姨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不過馬上正色道:“天熱了嘛,阿姨先繡花,等天冷了再織毛衣。”

安排得還挺好。

果果和餘渝聽了,不明覺厲,紛紛鼓掌。

廖初捏了捏眉心,“現在去交接?”

因為沒有客人上門,奶茶店老板已經把原來雇的店員都辭了,換自己蹲在裏麵撓頭。

趙阿姨點頭,“可以呀。”

奶茶店老板自然是巴不得趕緊把這燙手的山芋扔出去。

廖初跟關文靜他們交代了一聲,帶著滿臉好奇的一大一小出門。

半路上,餘渝就很好奇地問,為什麽他剛才是那個反應。

廖初瞅了眼前麵趙阿姨的背影,幽幽歎了口氣,“你見過成品嗎?”

餘渝:“……”

對哦,趙阿姨的興趣愛好頗多,可貌似……都沒怎麽見過成品。

所以這個繡花……

因為奶茶店內部本身就做了快捷餐飲吧台的格局,所以好多地方都不用動,倒是省事。

得知有人來接盤,奶茶店老板當場鬆了口氣。

可真簽合同時,又有些感慨。

原本出來也是滿滿的雄心壯誌,夢想一夜暴富,從此走向人生巔峰什麽的。

誰能想到,竟會是這個結局。

不過好歹前些年掙了錢,倒也夠改行東山再起了。

相較那些血本無歸的同行們,也算幸運!

廖初最中意的就是二樓:

南北通透的格局,麵向街道的一側是整片的玻璃牆,采光和視野都非常好。

這種格局,就非常適合顧客點些點心、飲品之類的消磨時光。

唯獨有一點不好,這個奶茶品牌主打工業風,後期又缺乏維護,湊近了看,不少牆皮都剝落了。

不過主體不用大改,就重新找人刮個大白、膩子,然後貼壁紙就行了。

剩下的餐具和細節軟裝,都不費功夫。

廖初就直接聯係了之前給廖記餐館裝修的工人。

也算個小頭兒了,叫劉國強,手底下帶著幾個人,專門替人收拾牆麵、地麵什麽的。

劉國強答應得倒是挺爽快,當天就跑來看了,又迅速談攏價格。

隻是在說起具體人選時,好像有些為難。

“是這麽回事,老板,就去年跟我搭幫的小夥子自己單幹了,現在我帶的吧,她有點問題……”

廖初聽得糊塗,“什麽意思?”

奶茶店裏的擺設已經拉走了,店裏空****的,略有些回音。

劉國強抓耳撓腮想了半天,好像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是個女人……”

廖初點頭,“可以。”

現在女人出來幹活的多著呢,怕什麽?

劉國強又歎了口氣,“還帶著孩子……”

他講故事的能力不太行,顛三倒四說了半天,聽得廖初太陽穴都疼了,這才勉強理清:

簡單來說,就是他口中那個女人智力有點問題,快三十歲的女人了,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然後這個女人又帶著個聾啞小姑娘。

常年幹建築和裝修的工人大多有個習慣:蹲坐,因為那些地方基本沒什麽椅子供他們休息。

劉國強說了一會兒,幹脆一提褲子,又蹲下了。

他搓了搓臉,歎了口氣,“棗兒她娘命很苦的,很小就被家裏人賣給二流子當老婆,整天不是打就是罵,我們都看不下去……

說起來也是報應,後來那二流子喝了酒發瘋,嘿,愣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還真就遇上不要命的,給人當街捅死了。”

廖初一怔,不自覺追問,“後來呢?”

劉國強繼續道:“我們都說,她這麽著也算解脫了。”

娘家不管她,男人家裏也罵她是掃把星,早就攆出來了,自己難民似的縮在村口的小破房子裏。

可饒是這麽著,女人也高高興興的,把那間小破屋子收拾得利利索索。

說她傻吧,也沒傻到家,還知道到處找活幹。

村裏的青壯都出去打工了,剩下全都是老弱病殘,她去給人家幫忙,也就能混口飯吃。

說到這裏,劉國強拍著大腿道:“你別看她腦子不大好使,可著實能幹,幹活特別賣力氣……”

他們那邊的青壯基本都是跑工地的,雖然累點苦點,但賺的是真多。

現在人工貴,一個小工一天都能掙好幾百,有經驗的老工人就更不用說了。

基本上出來幹幾年,就能回老家蓋一棟小樓,所以大家都很積極。

一個站住腳了,就再把同村的人帶出來。

後來大家看那個女人這麽下去不行:

沒有子女,又沒退休金,老了以後可咋辦?

就開始帶著她跑工地。

沒想到她學得特別快,大家都挺替她高興,但凡誰有活兒了,就都輪流帶著她。

廖初聽得糊塗,“等會兒,那孩子哪兒來的?”

劉國強愣了下,才想起來自己忘說了。

“唉,她心善啊,平時見個小貓小狗都把自己的饅頭掰一半分出去,前些年回老家時,在棗樹林撿了個棄嬰,哦,我們都叫她棗兒,她就是棗兒她娘。當時我們就說不能要,你說給人扔了的孩子,那還能有好?她歡喜得什麽似的,說是老天爺給的寶貝,死活不撒手,巴巴兒找羊奶喂……”

他們的老家在山區,棗樹多,羊也多,左鄰右舍擠一碗,倒也不怕餓著孩子。

不管去哪兒,女人都帶著棗兒。

隻是很快,大家的擔心成真了:

孩子一點點長大,對外麵的聲音沒反應,也不會說話。

去醫院一檢查,先天性聾啞。

女人心疼得直掉淚,當場就給醫生跪下了。

不能說話也聽不見,多可憐呀。

那醫生也很感慨,幫忙做了好多檢查,說如果真想治,倒也有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不是有什麽人工耳蝸嗎?”劉國強比劃了下,“醫生說,可以人工種進去還是怎麽的。”

“人工植入。”廖初提醒道。

“對對對,”劉國強連連點頭,“就是植入,植入之後,就能聽見了,然後再把孩子送到專門的聾啞學校去,哪怕不能跟正常人一樣,以後也能自己照顧自己。”

聽到這裏,廖初沒再接話。

他雖然對這方麵不是特別了解,但也知道,後麵這一係列選擇,都是天文數字。

果然,就聽劉國強歎氣,“聽了這話,棗兒她娘就跟得了聖旨似的,如今天天都嚷嚷要攢錢,給孩子買耳蝸,送她去上學。”

其實在劉國強他們看來,實在沒必要。

但棗兒娘自己高興,眼睛裏都有了光似的,大家也就隨她去了,偶爾還幫著照看照看孩子。

廖初聽了,半晌沒言語。

“孩子幾歲了?”

劉國強比了個六,又生怕廖初不肯用似的,“孩子懂事得很,又不會說話,不哭不鬧的。棗兒娘幹活的時候,她就在角落坐著,偶爾還幫著打下手,真不費勁。您看……”

四十多歲的漢子了,古銅色的臉上滿是局促和忐忑。

棗兒她的情況特殊,每次開工前,大家都會主動向雇主說明,免得後續麻煩。

大家雖然嘴上嫌棄棗兒娘傻,但心裏都很同情那個苦命的女人,希望她能多接點活兒,日子也能好過點。

不過好多人嫌晦氣,也怕出事,都不願意用。

廖初拍拍他的肩膀,“到時候把孩子放店裏吧。”

雖說刮大白和膩子沒什麽危險,但有備無患吧。

劉國強愣了下才回過神來,“哎好好好,謝謝老板!我們明天一早就過來!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