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蒲公英

春天到,萬物長。

不光人覺得精神煥發,地裏也冒出來不少野菜。

到了周日,廖記餐館休息,廖初就開了車,帶著果果和餘渝去市郊植物園挖野菜。

如今普遍城市化,生活確實便利了,但他總覺得,小孩子們有點可憐。

他們從小就成長在鋼鐵圍城中,什麽遊戲,什麽大自然,統統不知道。

以前奮鬥時,廖初總覺得苦。

可如今安定下來再回憶,竟也能從滿缸苦水裏,品出來一點不一樣的甜。

他還隱約記得福利院所在地有座水庫,水庫邊上就是山,就是河。

那裏矗立的高山,山腳下流淌的河,就是窮孩子的樂園,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寶藏。

每每苦悶時,他們就會到那裏瘋跑。

若是運氣好了,沒準兒還能捉幾條魚、逮隻兔子野雞什麽的。

高高的日頭會把整麵山坡都曬得暖洋洋。

跑累了,就隨便一趟,背靠著暖融融的草地,頭頂著澄澈的藍天。

看著那些白雲懶洋洋飄過,伴著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河水發出的潺潺流動聲,嘰嘰喳喳的鳥鳴聲,樹葉沙沙的摩擦聲……所有的苦難就都暫時遠離了。

可惜現在,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像一頭頭突然冒出來的凶獸,將那些山林原野,連同無數美好的記憶都一並吞沒了。

頭天晚上,廖初也喊了柳溪一嗓子。

回想起當日被硬塞狗糧的經曆,柳大作家頗有些心有餘悸。

媳婦兒不在家!

麻蛋,他若去了,豈不又成了燈泡?

但倩倩絲毫不理解老父親的苦衷。

小姑娘聽見要出去玩,直接拽過柳溪的胳膊,衝著電話喊:“廖叔叔,野菜好吃嗎?”

廖初失笑,“好吃,包包子、餃子,炒著吃、拌著吃,都好吃。”

植物園就在山裏,根據海拔高低、向陽背陰,什麽薺菜、苦菜、香椿芽,各色野菜都陸陸續續冒了頭。

薺菜自不必說,薺菜餃子那是一絕。

略加點兒肥瘦相間的肉丁子調個餡兒,包個大肚皮水餃,一口下去那叫一個鮮。

吃的是餃子嗎?

不,是春天。

就連苦菜,若硬著頭皮吃下去,也能從濃鬱的苦澀中品出一抹鮮美。

剛摘下來就洗淨了,控幹水分,怕苦的,多多蘸些黃豆醬。

苦澀的蔬菜味伴著豆瓣的鮮甜,一口口都是春意。

倩倩就跟柳溪一起吸口水。

饞了!

“爸爸,我們也去吧!”

她趴在柳溪的膝蓋上,仰著頭道。

柳溪:“……好。”

嗚嗚,狗糧……

媳婦兒,你啥時候回來啊!

孩子就要摔摔打打才健壯。

廖初提前給果果換了耐磨的衣褲,又蹬了小皮靴。

春日不光人活泛,蛇鼠蟲蟻也是。小孩兒皮肉嫩,一不小心咬一口就夠受的。

餘渝特意翻出來幾個巨大的帆布口袋。

廖初一看就笑了,“你這是要搬山呐。”

那麽老大一個,塞個人都夠了。

餘渝興致很高昂,壓根兒沒聽進去話,“怕不夠用。”

他還是第一次挖野菜呢!

廖初接過口袋撐開看了看。

好麽,無盡空間。

果果跑過來,探著身子往帆布袋裏看。

“好大哦~”

話音剛落,小姑娘就一腦袋栽了進去。

廖初眼疾手快,拽著把手往上一提,竟直接把人提了起來。

果果在裏麵蠕動幾下,探出頭來,扒著布袋邊緣看,“嘿嘿……”

好好玩!

好像**秋千哦。

餘渝給她抓拍了兩張照片,邊拍邊笑。

確實太大了。

還是換個吧。

這還是當初他上學那會兒,搬家用的。

周末當天,萬裏無雲,出城去植物園的人不少。

廖初在前麵開車,餘渝在後麵帶果果打拍子唱歌。

整個車廂裏都彌漫著濃烈的香甜,是幸福的味道。

“舅舅為什麽不唱?”果果搖晃著腦袋,兩邊的小辮子也跟著一點一點的。

廖初:“……不必了。”

小家夥顯然忘記了她舅舅也有點不擅長的。

餘渝從後麵戳了戳司機,戲謔道:“重在參與嘛。”

廖初麵無表情,“有的時候,放棄才是最佳選項。”

餘渝笑得打跌。

上次來植物園,還是秋天。

那時候草坪已經開始萎靡了,舉目四望,到處都是蕭條。

可此時春暖花開,枯樹冒出新芽,點綴著各色野花的草地重新返青,整片大地都毛茸茸綠油油,叫人打從心眼兒裏覺得暢快。

下車後,廖初挨著摸過那一大一小的腦袋,收獲迄今為止數量最多,也最飽滿的甜蜜感情果。

都快在副駕駛座位上堆成小山了。

餘渝看不見未加工的感情果,見他摸自己的頭,下意識薅了兩把,緊張兮兮地問:“不是有蟲子吧?”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睜得溜圓,廖初不覺失笑,一本正經捏了捏他的耳垂,“嗯,有大蟲子。”

餘渝的耳垂生得很好,肉乎乎軟綿綿,手感很好。

餘渝渾身緊繃,直到耳垂被捏了下才回過味兒來。

被騙了!

於是柳溪爺倆下車時,就看見餘渝追著廖初打。

柳溪:“……”

狗男男!

長久生活在鋼鐵城市中的人們,一旦到了戶外,就會油然生出一種矯情的解脫感。

幾人一邊走一邊伸著懶腰。

尤其是柳溪,關節沿途灑下爆豆子的脆響。

倩倩驚訝道:“爸爸,你炸了!”

柳溪:“……”

就很不明白,為啥親爹是作家,養的女兒就這麽“會說話”。

然後廖初就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

他忘記了柳溪生活常識極度匱乏這個現實。

一個連蒜苗和韭菜葉都分不清的人,你實在不能指望他分辨野菜品種。

沒辦法,廖先生又現場開了一次“野外屯糧”知識講座。

“這種是薺菜,包子餃子最好吃。”他指著地上那一團放射形生長的野菜,蹲下去,用鏟子斜著往根下一插一晃再一提,薺菜坨坨就連根拔起。

正偷偷在旁邊拔草的餘渝見狀,默默地收回了手。

好疼!

根本拔不動!

難怪要帶鏟子!

圍觀群眾們發出整齊的“哇”,然後劈裏啪啦開始鼓掌。

好厲害!

又走了兩步,廖初又指著另一棵,看上去跟薺菜也沒什麽太大分別的苗苗說:

“那是蒲公英。”

“哎?!”

兩大兩小齊齊疑惑臉。

不對吧?

“為什麽沒有球球!”

餘渝比劃了下。

其餘三人就都點頭。

對嘛,蒲公英不是球球嗎?

廖初無奈地指著旁邊一顆石榴樹,“那這個上麵也沒有石榴。”

不也不妨礙它是一顆正經石榴樹嗎?

野菜沒有人工幹預,每一棵的成長快慢都不一樣。

可能有的蒲公英種子都散光了,有的還沒冒頭。

奈何解釋了一通,四名觀眾還是半信半疑。

無奈之下,廖初隻好又找了一棵開著的蒲公英。

無數種子組成了渾圓的小毛球,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春日陽光溫柔灑落,給它勾勒一層朦朧的光圈。

是了,這才是大部分人印象中蒲公英的固定形象。

“我來吹!”

果果舉手。

廖初失笑,“那行,你來。”

果果吭哧吭哧跑過去,彎下腰,撅著屁股,用力鼓起腮幫子,“噗!”

小球猛地往一側歪去。

種子們承受不住重擊,努力扭動了幾下,終於脫離“母體”,嗖地一下,騰空而起。

眾人的視線忍不住追逐著出去,跟那些起起伏伏的絨毛一起,飛向遠方。

就見那一朵朵降落傘似的小種子,乘風而起,隨著春風,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風帶。

餘渝喃喃道:“那就是風的形狀。”

風本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此時在蒲公英的作用下,它的隱身魔法奇跡般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