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明皇長孫在眾人麵前的初登場可謂是讓人記憶猶新,群臣紛紛表示,沒個幾十年他們都忘不了小小一隻小皇孫徒手舉巨石的場麵。
謔,那場景那震撼,簡直沒齒難忘。
不光文臣,就連武將在按序散場時姿態也沉默不少,看著小輩的眼神更是讓小少年們感覺後背都有些涼颼颼的,那裏頭的:同樣是小崽子,你好像不太行啊的意味簡直不要太明顯。
小少年們內心和步履都有些沉重,預感一個新的童年陰影即將生成。
前一個陰影剛剛跑去了雲南,新的又來了,要不要接力得那麽快?!能不能給孩子一點放鬆的機會啊!
不過少年中也有些異類。
魏國公徐達這次沒有帶上他的長子徐輝祖,而是帶了幼子徐增壽,小男孩今年剛滿九歲,正是精力充沛狗都嫌的年齡,而他第一次出現在社交場合就給眾人帶來了深刻的印象。
比起未來的小魏國公也就是娃兒他哥那老沉持重的模樣,這位小少年可活潑太多了,跟在魏國公徐達的身後,男娃一路嘰嘰喳喳就沒停過。
徐達位於功勳階層第一梯隊,他手持象牙笏牌在隊伍最前方步履極是沉穩,這也使得他與幼子的對話清晰傳入了前排幾個武將的耳中。
“阿爹,我今年八歲,皇長孫今年十歲,我兩年後也能像他那麽厲害嗎?”
徐達溫聲答道:“增壽,習武之人好高騖遠可要不得啊,還得勤加練習。”
眾人:……
徐增壽沒明白老爹的意思,對於一個學渣來說,好高騖遠這個成語難度有些太高了,不過小徐少年深諳遇到聽不懂的話就聽一半原則,立刻開開心心又道:“那我能學習怎麽一劍劈斷草席嗎?啊,那個一箭射中兩隻鴿子也很帥氣,孩兒兩個都想學。爹,以我的資質您覺得我什麽時候能學會?”
徐達繼續慢吞吞答:“增壽,你可將《論語》《春秋》背出?”
小孩兒臉色頓時一變,小心虛中帶著幾分色厲內荏:“爹,孩兒問的是劍術和射術啦。”
“爹回答你的也是這個,皇長孫可是將其融會貫通了,”徐達表情正直極了,若非眾人一直在旁觀,否則從他的表情來看可一點都看不出他是在忽悠幼子:“此為一通百通之技。”
“……學這個還得先背書?”徐增壽愣了好半天,抿著小嘴陷入了思想鬥爭之中。
他不想背書,但是方才小皇孫在自我武技演示時候一劍劈斷五卷打濕草席的模樣實在是太帥氣了。
和大人們會關注舉重項目不同,小孩子們因為對於重量一次沒有概念,反而對木白一口氣舉起標準銅鎖的事情沒有記憶點,因此對於此次武舉的殿試,徐增壽對考試最大的印象反倒是後頭的自由展示部分。
為了既能考驗到考生的成績,又能讓站在午門高台上的各位達官貴人看個熱鬧,比之會試,武舉的殿試考題兼具了實戰型和觀賞性。
舉重項目玩不出花樣,但射箭卻是從射固定靶改為了射鴿子。
比賽規則也很簡單,每人三矢,中多者為優,若是在同一獵物上,則致命傷為優。
出於觀賞需要,這些鴿子都是飼養的肉鴿,沉甸甸的肉鴿飛行速度比之信鴿差了不少。
但就算鴿子飛行速度再慢,動態靶比之靜態的難度也不是大了一倍兩倍,加上鴿子的體積小,一旦出了差漏便是射空零分,連成績不好的機會都不會給。
考題可謂十分殘酷,但也很符合大明如今的情況。以大明如今的武力人才儲備來看,表現出這種【我隻要最強的人才】的態度也無可厚非。
而就在這種極限情況下,年齡最小的皇長孫最晚彎弓搭箭,在別的選手趁亂出手時,他一直在仰頭觀察。
動態射擊十分考驗射手對於獵物習性的了解,箭矢飛出去是需要時間的,必須要將這段時間內動物的運動速度以及可能的反應一並計算在內,如此箭矢才不會落空。
鴿子這種動物生存力和飛行能力很強,不過雲南的芒布路地處高原,氣候寒涼,又常有隼鳥盤旋築巢,所以木白幾乎沒有看到過鴿子,隻偶爾見過幾隻長得差不多的斑鳩,但斑鳩多在叢林灌木中活動,它們的飛行也多是短距離移動,加上肉少,木白便很少留意這些灰色的咕咕。
他一邊觀察著鴿子們的飛行姿態速度以及急轉能力,一邊不由自主在思考一個問題:天上的那些毛茸茸,究竟是胖還是毛多?
一般來說,飛禽的肉會比走地禽更好吃一點,他其實真的不是很喜歡吃長羽毛的,因為拔毛太累了。
但是如果是肉多的話……
小少年眸光一利,箭矢如流星般越過長空,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後穩穩穿過了躲閃不及的一隻鴿子,強大的衝擊力紮中它也未能全部散去,竟是帶著一隻中箭的鴿子又刺向了另一隻。
兩隻鴿子連哀鳴都沒有發出,便墜落到地上一命嗚呼了。
木白的力道控製得剛剛好,這一雙鴿子恰好落在負責算分的金吾衛前,都不需要他多做跑動了。
金吾衛撿起掉落的兩隻鴿子,檢驗了下箭尾的姓名標簽,立刻舉手示意有效。
場內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在洪武帝的帶頭下,歡聲雷動。
這倒不完全是在拍小皇孫的馬屁。
一箭雙雕這種事除了技術還要運氣,必須要恰好在箭矢飛出的時候有兩隻鳥在同一路線上,靠裏側的那隻鳥也必須在箭矢射過來之時恰好沒有反應過來,箭矢的力道還必須足夠強大到能夠穿透兩隻飛禽,如此方可成就一樁佳話。
技術不難運氣卻不易,鳥類飛行振翅之時會有氣流幹擾箭矢,加上不同種類不同情況的禽類飛行隊伍亦是不同,除非日日盯著一種鳥類練習或許能夠抓住訣竅,大部分的“一箭雙雕”都是運氣為重。
要不然這一技術也不會成為一段佳話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曾見到過,而現在就在大庭廣眾之下而且是由小皇孫第一矢便射出,整個場子瞬間就被點燃,不說武將群體,就連不少文臣都向前傾身試圖看清落點鴿子的狀況。
洪武帝也十分感興趣,他當即招手讓人將箭矢送上,並且將其在文武之間展示一番,那得意勁就別提了。
場中的小少年不知道自己的口糧已經成了展示品,一個不好還有可能被做成標本放在老朱家的展示櫃中,他在箭矢射出後便沒有再注意其後結果,而是繼續觀察鴿群的動態。
天空中的鴿子在連翻被襲中已經意識到了情況不妙,在頻繁被飛矢騷擾以及減員之後,鴿群已經有了逃離之態。
但凡抱團生活的生態鏈底層動物在逃跑時候都有個特點,他們是四散潰逃,而非是一古腦往一個方向溜。
這是刻在DNA上的本能,它們天生就知道隻有化整為零多麵開花,才能有效讓捕食者生出一絲猶豫和遲疑來。而這一分的猶豫和遲疑,很可能就能救了它們的命。
所以木白在發現鴿群有分散姿態時立刻將剩下的兩支弓矢抽出搭在弦上,瞅準了一小群鴿子逃逸的方向放矢而去,雙箭齊出,雙雙射中落地。
全場的氣氛瞬間被點燃,尤其是小少年們更是以最少的數量在父輩們的默許下發出了最響亮的聲音。
小皇孫沒有在意旁人的動作,他步履沉穩,前進幾步撿起了落在附近的一隻鴿子,顛了顛,小眉頭立刻一鬆,十分滿意得將鴿子遞給了疾步而來的金吾衛。
除了在台上觀禮的木文,誰也不知道小皇孫為什麽要特地跑過去撿鴿子,不過這種時候有啥好說的,吹啊!
吹得天花亂墜就是政治正確,眾人紛紛表示什麽這是小皇孫的謹慎小心啦,甚至還有些吹什麽慈愛之心的,隻有木文一口說出了真相:“阿兄一定是在看鴿子肥不肥。”
太子身側的一個比他稍大一些的男孩立刻看了過去,就見木文滿臉肯定:“阿兄挺高興的,那隻鴿子應該挺肥。”
“為什麽鴿子肥了,兄長會高興?”那小男孩忍了忍,實在是壓抑不住好奇之心,開口道。
木文看了他一眼,很有些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肥肥的鴿子烤起來才好吃啊。”
小男孩頓時露出了震驚之色,似乎完全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居然要肥鴿子烤著才好吃嗎,不對,為什麽要吃鴿子?
“你吃過就知道啦。”木文舔舔嘴巴,驕傲地揚起下巴:“會飛的肉很緊實,如果不夠胖的話肉質就特別柴。所以一定要肥肥的鳥才好吃。肥肥的肉肉烤過後就特別香,而且還脆脆的。如果運氣好能夠掏到蜂蜜的話還能在考之前塗一層,那肉肉就會變得甜滋滋的。”
一說到吃,木文的眼睛就發亮了,聲音也響了起來:“阿兄以前喜歡在撒鹽之後再撒一點檸檬汁,雖然會有點酸,但是文兒覺的特別特別好吃!”
他連用兩個特別來表達自己的喜愛,一番話聽得大人悶笑,小孩子們卻不由自主仰起腦袋開始想象了。
蜂蜜他們知道,是甜的,但是鹽是鹹的,檸檬不知道是啥,但是聽起來是酸的,這,這是什麽味道喲!有些想象不能啊!
可是看木文的模樣,顯然是饞的厲害了,小男孩有些猶豫,他也想吃吃看,但有些不好意思說。
這個男孩正是朱標的次子朱允炆,他的母親是太子的側妃呂氏,今年六歲,從兩年前開始他便被從母親身邊帶走帶到了坤寧宮教養。
當時出事時候朱允炆還小,他隻知道自己突然被帶走,原來可以一起玩耍的兄弟都不見了,皇祖母雖然和藹,卻不讓他與母妃見麵,父親看他的眼神很複雜,皇祖父也不如往日親善,一夕之間他的身邊似乎什麽都變了。
朱允炆不敢發出疑問,隻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做個小孩。
直到半年前,皇祖母忽然允許他去探望母妃,父親的麵上也露出了微笑,偶爾還會拍拍他的腦袋,他居所邊上的房間也開始重新擺設,他立刻敏銳得發現此前的危機和烏雲即將散去。
果然,沒過多久,皇祖母便牽著一個小孩走到了他麵前,告訴他這是他的弟弟。
弟弟和他曾經接觸過的很多小朋友不一樣,他會很多很多奇怪的玩法,也有很多很多的玩具,朱允炆矜持了幾天,最後實在忍不住,和他的小皇叔們一起加入了弟弟的玩耍圈子。
同時,他也對弟弟口中那個好像什麽都很厲害的兄長生出了好奇。
原來,他的兄長沒有像是宮中傳聞那樣過世了,而是孤身一人帶著弟弟跑到了雲南參加科考了。
他的哥哥能把狼壓著打(←黃鼠狼也是狼)、能把前元的兵士揍哭(記仇的木小文隻記得抓他們的元軍了)、還會捉兔子和孔雀以及製作各種玩具給弟弟玩!最重要的是,他哥哥居然允許弟弟養各種寵物!!
天哪!
想要養毛茸茸卻被生怕他們受傷的宮女以及母妃們拒絕的小皇子小皇孫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雖然前兩個聽起來不太像是真的,但是後麵的可就太有**力了,尤其大家都看過木小文的寵物魚豬豬之後,都被這一身鱗片的厲害家夥給震撼到了。
“那,那你哥哥會捉兔子給我們玩嗎?”才四歲的皇十七子朱楩咬著手指問比他大一歲的侄子,小侄子十分豪爽得揮了下手,大包大攬得表示沒問題,到時候他請兄長給他們每個人抓一個兔子!
不過作為條件,你們都要當我和大哥的小弟!
蘿卜頭少年們都猶豫了下,但是當木文加碼到兩隻兔子的時候,不由都點了頭。
不是他們意誌力太堅定,實在是大侄子給得太多了!
在(等著兌現)的兔子**下,所有的小皇子小皇孫都對木白的回歸充滿了期待,不過當時還不知道弟弟居然用兩隻兔子給他換來一堆跟班的木白還在參加科考,於是眾人遲遲未能與之見麵。
而現在,作為唯二能夠來觀禮的小弟團成員,朱允炆看著場中完成考試項目,進入展示環節的兄長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展示環節與其說是考試項目,不如說是助興項目。
其實就是在排名抄錄之前讓考生給大家展示一下自己的絕活,順便增加一點初始印象。
旁的考生紛紛展示了棍法、拳法,甚至還有展示胸口碎大石的,比起他們,木白的表演就簡單多了。
他隨意抽出了武械台上的一把長劍,顛了顛,又折了折之後讓人將周圍放置的草人並成一排,然後在眾人屏息之中一劍橫空。
兵器的造型決定了它的攻擊方式,劍是自青銅時代便開始流行的武器,它兩側開刃,中間厚左右薄,因此最適合它的攻擊方法便是刺擊。
不過在進入鐵器時代之後,劍便因為刺這個動作創口小傷害低,且容易導致兵器卡住的緣故漸漸退出了戰場,它昔日的地位亦是被主要以“砍”為攻擊方式且單開刃的【刀】所替代。
待到明朝,劍更是在輿論中成了一種君子的禮器而不是殺人的兵器。劍術更因為其極強的觀賞性帶上了表演性質。
當木白取劍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要表演劍術,也都做好了喝彩的準備,誰也沒想到他居然用【劍】,使出了【刀】的攻擊方式。
在其收劍歸鞘之中,六個草人全數被攔腰砍斷,刀口幹脆利落,裏頭層層纏繞的濕潤草席證明了其貨真價實的密度。
打濕後卷席密度和人體相當,一刀斬斷六個草人幾乎也就等於斬殺了六人。當然,這其中還得撇除骨骼和甲胄的因素,但這份實力已經十分驚人了。
他這一刀便是用自己的行為告訴了所有人,武器的攻擊方式不取決於武器,而是個人的實力。
在他的手中,刀能做到的,劍一樣能。
少年手腕一翻,重新將配劍掛回了兵器架,烏眸一轉,淡淡掃過靜默的人群後,他衝著午門方向躬身作揖。
下一瞬間一聲屬於幼童的尖叫劃破蒼穹。
“阿兄好棒啊啊啊啊!”
木文一句話被噎在了嗓子裏,他緩緩回頭,身著曳撒剃光頭的皇孫朱允炆在原地蹦的老高。
木小文一雙眉毛立刻就皺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