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坐這個姿勢是古禮之一,也是如今的大禮,在這種姿勢下人的兩膝落地,臀部坐在腳踝上,因人體結構如此,使用這種坐姿的人上半身會不由自主挺得很直,顯得極為端莊。

——當然,這個姿勢不是因為好看才變成大禮的,隻是因為當時凳子還沒有傳入中原,大家都是坐在席子上或者蒲團上,加上早時的服裝都是開襠褲,這個坐法是能夠有效遮蓋下體避免出醜的最佳姿勢,如此才風靡了千餘年。

華國人是十分注重實用性的民族,所以,在胡凳傳入後,舒適度極高的垂足坐便漸漸取代了正坐,到了宋朝時國家的官方通用坐姿也順勢改為了垂足坐,也稱為“胡坐”。

正坐則更多地用於大禮以及極其正規的場合,當然還有君子之交以及私底下的周禮複辟黨專用。

……呃,還有小孩賣乖的時候。

木白眨著圓眼睛,小光頭看上去也格外乖巧,“先生您說,學生定然知無不言。”

王先生於是笑得愈加和善,但開口的問題卻是極為犀利:“你若是明軍指揮,會選在何時攻滇?”

“冬季。”木白毫不猶豫,他的答案令正學著大人模樣努力盤腿的木文也看了過來,大大的眼睛裏頓時盈滿了困惑。

“哦?緣何選在冬季?”王先生麵色不動,依然是一副笑盈盈的和藹模樣,從他的表情裏完全看不出對木白答案讚成與否。

木白心中有數,自也不懼。他整理了下思路,在正常敘述和裝小孩敘述間猶豫了下,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便見小少年侃侃而談道:“明軍年初北攻草原,如今草原大勢已定,卻仍要官兵駐紮,若是現在攻滇,為了不出亂子,大明皇帝能夠動用的便是南方的兵力。”

“雲南山巒重重,天氣變化複雜,還有密林作為天然遮蔽,更有明軍不甚了解也難以應對的蛇鼠蟲蟻以及林中瘴氣,這些是北軍南攻的最大困難。這個道理北元懂,有著諸多南方人的明軍不可能不明白。”

“故而,冬季出兵便有三利:一則冬季林中蛇鼠毒蟲俱都休眠,偶有醒著的也造不成大麻煩;二則,山中風大,瘴氣難以積聚;至於這第三麽……”

木白略略一頓,抬眼看了眼自家先生,在他含笑的注視下接著說道:“雲南冬季寒冷,但對於北方人來說這點溫度並沒有什麽影響,於我們而言卻有些難耐,屆時我們雖有地勢之利,且以逸待勞,卻因氣候桎梏難以完全發揮,反倒會被對方將優勢化為了劣勢。”

除了這些因素外,其實還有一點,若論春夏秋冬四季,最能夠改變地勢地形的便是冬季。

別以為昆明在後世被稱作春城就想當然覺得雲南大部分都是四季如春的氣候,他們所屬的滇北地區就是典型的山地氣候,受高海拔影響,冬天還是非常寒冷的。去年,木家兩兄弟的冬天全靠村長和王老先生讚助的木柴才沒被凍死,但也沒少吃苦頭。

若是遇到寒冬,那更是河流封凍,凹陷的山澗被雪填滿,凸出的土丘不再明顯,樹葉落光後的山林會讓人完全喪失了方向感,林中野獸更是會凶猛數倍,即便是最老練的獵戶都不敢進入那樣的森林。

而這樣的氣候對於北方人(沒錯,對於地處雲南的他們來說,大明國都所在的應天府人已經是北方人啦!)來說卻是十分習慣的。

在古時候打仗氣候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天時地利”中的“天時”就是指氣候和氣象因素,絕對不容小覷。

譬如,當年元政府在攻打南宋的時候有好幾次退兵就是因為北元軍隊受不了南邊的酷暑,習慣了在涼爽草原縱馬馳騁的騎兵部隊麵對水網縱橫潮濕悶熱的江南夏天根本適應不來。

不光人受不了,馬也受不了,在相繼有騎兵中暑撲街之後,當時的元軍指揮隻能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可笑的是,南宋政府掌握到了這項技能後自覺GET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技能,不想著如何強軍退敵,隻想著遇敵時施展拖字訣,死命加固城牆好讓兩軍僵持得更久一些。一竿子文臣天真地認為,隻要熬到了夏天,這幫子北方佬自然就受不了。

這樣的計策前幾次的確有用,但等蒙古軍隊在外麵學到了名為“回回炮”的配重式拋石機後,形勢陡然間逆轉。

再堅固的城牆都無法在投石機麵前保護好城中軍隊。長時間的防守消耗的不僅僅是意誌力還有銳氣,待到糧草再被消耗完了,人心散了,自然再也擋不住敵人。

南宋王朝就此瓦解。

大明王朝的帝王和臣子都是從戰爭中浴血而出的一代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木白有九成把握對方會在冬季發動進攻,剩下的一成……那就得看明軍是否已經收服了剛被他們打下來沒多久的川貴兩地的軍民了。

畢竟大家都是鄰居,氣候相差不大,如果能夠活用川軍黔軍的話在別的季節打起來也是很有可能的。

對於學生的一番分析,王老先生雖未明言讚同與否,但從他給木白倒上一杯蜜水的態度來看他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木白接過茶水,看了眼邊上眼巴巴坐著的弟弟,便將蜜水分過去了一半。木文頓時眉開眼笑,捧著蜂蜜水美滋滋地吧嗒吧嗒喝了起來。

小孩子都嗜甜,木文也不例外,看到點甜食眼睛都是發光的。

不過,別看雲南花草蔥鬱,這兒的蜂蜜一點兒都不便宜,還能抵當稅費,所以,木家哪怕在他靠畫像緩過氣的現在也沒到能吃得起蜂蜜的程度,隻能偶爾從自家先生這兒蹭一點。

這個季節采割的蜂蜜都是百花蜜,小蜜蜂們醞釀了一個春天的精華全在這幾滴蜜露之間啦。

正當木白美滋滋地喝著蜂蜜水時,忽然聽到王老先生突如其來又拋出一個問題:“大郎為何覺得明軍今年便會起兵事?”

唔,這還用問嗎?木白想也沒想地說道:“若無此心,雲南同金陵相隔萬裏,我們這兒的消息哪來的這般靈通。”

按照這時代口耳相傳的信息傳遞水平,小半年前發生的事情都能惟妙惟肖地傳到這兒來,還沒來個拷貝走樣的。

看這著重描寫北元屁滾尿流逃跑的場景以及大明如何如何威武雄壯的模樣,怎麽看都不是消息的自然傳遞吧,九成九是輿論戰。

輿論戰可不是現代的發明,從木白生活的那個時代就開始了,不過那時候他們的套路比較淺,多半是在大軍交戰前大家一起BB你做了什麽坑爹事我要替天行道雲雲,也就是給自己一個名正言順的名頭。

現在的套路就有點深了,有的宣揚自己有多能打,有的宣傳雄兵多少多少,還有的宣傳自己對待收複後的地區給予什麽什麽待遇,總之,手段百出,就是為了在戰爭前瓦解民眾的意誌力。

看大明的情報機構在雲南散布的消息已經到了他都能知道的程度,隔壁的意思簡直不要太明顯哦。

正這麽腹誹,木白就看到眼前忽然多了一樣東西,一冊剪裁略有些粗糙的書冊被放到了桌案之上。

木白低頭一看,隻見書冊上書“心經”二字,腦袋裏不由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將東西推過來的王老先生笑得極為慈和:“大郎,你既已經做了這般模樣,便莫要辜負,這佛經你且拿去誦讀一二。”

“對了,若是明軍攻破昆明,那我們這兒便要歸大明管束,按照大明的規定,那兒的和尚可是要吃素的。”

木白:!!!

瞳孔地震!

木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想鬥爭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張字數會少一點,因為字數太多不能正常上榜,之前更新的字數太多了……得壓一下,大嘎見諒!

雲南的佛教成分比較複雜,因為地理因素以及和中原地帶接觸比較晚的關係,它基本不受到我們漢族佛教的影響,而是受到臨近的緬甸影響,修習的主要是南傳佛教和隔壁西藏的藏傳佛教。這兩者都是不禁止肉食的,當然,不禁卻也有限製,也不是啥都能吃。

南傳佛教的教義有點類似於苦行僧,平時以乞食為主,按照他們的規定,乞求得到的是什麽吃什麽,所以哪怕對方給的是肉也要吃下去(這也符合佛家三淨肉的概念)。

至於藏傳佛教則是因為地域關係,西藏農耕條件弱,氣候苦寒,所以藏族如果信佛不吃肉的話估計人就活不下去了,所以這兩處的佛教教義對吃肉這點沒太大要求,當然還是能不吃就不吃。

當然,事實上明政府在統一雲南後還真沒多管他們的信仰,別看老朱自己是個和尚,他對和尚老苛刻的。

他當年當和尚的經曆也是一段傳奇,大家都知道老朱是家裏受災了才去做和尚混飯吃的,作為一個小沙彌,老朱當時主要是負責底層的打掃工作,據說還被前輩壓榨了勞動力,也見識到了那些和尚有多腐敗。

有一次他一個疏忽,讓佛前的蠟燭被老鼠偷吃了,這事還被別的和尚知道了,於是方丈便罰他清洗佛像。

尋常人認了也就認了,他不,他說:蠟燭是放在佛像前麵的,好好一個佛連蠟燭都管不住算什麽佛,可見佛祖壓根就不存在,都是騙人的,於是偷偷在佛像背後寫了一句:“發配三千裏”

這事一般人真幹不出,所以他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是完全不信的,但他了不起的地方在於他不相信這些東西,卻不會要求別人不信,做皇帝後他也隻是很正常地管理。

也就是:我不認可你,但我承認你的存在合理的態度。

老朱作為自漢以後得位最正的皇帝,以草莽之身定鼎天下和他的性格還是很有關係的,咋說呢,在朱標死之前,總體來說他還是一個比較寬容的人,尤其是對老百姓。

正因為是窮人出身,他非常注重百姓的權益和言語自由,生怕自己派去的官員魚肉鄉裏,特別規定民可以告官,而且一路府衙都不允許攔人,還在皇宮門口放了個鼓,有冤屈百姓就能敲。

他雖然是馬上皇帝,但終其一生對於用兵都非常謹慎,為了大明和鄰國的關係還定了十三個不征伐之國(即隻要你沒有反心,我絕對不會主動征伐你,不是說真的隨便你亂舞我都不打你)

雖然創建了錦衣衛行督查之責,但是在末期他也廢除了,是朱棣後來重新啟用的。

他一輩子都在和貪腐鬥爭,(不過還真沒剝皮充草放在府衙裏這事,這事後來海瑞說的,曆史上沒有)明初從來不宣傳廉政,因為沒必要,一個時代隻有缺乏什麽才會宣傳什麽,明初搞貪腐的不是已經嗝屁就是快要嗝屁。

對官員那倒是充滿了階級仇恨(咳)

有一說一,我覺得他最大的錯是定了孫子做皇帝,問題倒不是出在朱允炆如何,如果沒有朱老四在朱允炆未必不能管好一個國家。但他這個舉動讓王位的傳承製度出現了“先例”,會導致很多悲劇,這就是破窗效應,就像唐為什麽整個朝代充滿了血緣兄弟間的殺戮一樣,就是因為有了糟糕的“先例”。

也有人說老朱最大的錯是分封諸子給了朱棣機會,其實老朱這事是人算不如天算,北邊他當初封了三個兒子,彼此牽製,沒想到另外兩個都算是英年早逝,就出現了讓朱棣一家獨大的局麵,老朱其實後來發現不對了,但他來不及做調整就去世,如此也給了朱棣機會。

這也算是天命叭。

木小白靠著和尚身份占了不少便宜,也是時候付出代價了嘎嘎嘎嘎。

對於雲南人來說元和明他們其實是沒有傾向的,內心想法大概是:反正不管是誰做皇帝都管不了我們,大家了不起就是表一下忠心然後還能做土皇帝,沒想到未來他們就翻車了,老朱做皇帝是真的很有一手,要不康熙怎麽會說他是“治隆唐宋”,這可不單單是他要籠絡漢人的緣故,土木堡之變前的大明是真的各種牛氣衝天,即便到了末期也是能壓著葡萄牙商隊和日本摩擦的**,如果不是王朝末年的小冰河+鼠疫(←是的還有鼠疫的關係),曆史還真的不知道會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