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木白說話有助於增加滿足感,此後這位學徒又和木白兄弟嘀咕了好半天,甚至就連哪家店能夠買到更廉價但質量很過關的布料,哪家店全是廣告效應實際上布料根本不行等信息都分享給了他們。

要知道,這可是商業機密啊!

木白後來將信將疑地帶著弟弟去了對方強推的店鋪,結果真的買到了連木小文都非常喜歡的物美價廉的布料,扯出來的裏衣既透氣又保暖,還不容易縮水,舒服極了。

這布料唯一的缺點就是顏色有些暗沉,據說是因為原材料是沒有漂洗過的棉花,但這沒關係啊,沒漂洗過的更健康。

木白當下又買了好幾匹分享給了小夥伴們,小夥伴們用了都說好。

其實,他最想送的是他們還在雲南的先生師兄他們,在雲南,這樣的棉布可是極其昂貴的。雲南當地主要是以木棉為主,木棉的纖維短,保暖性遠不如草棉不說還更粗糙,保暖性其實也還好,雲南雖然溫差大,但極冷的時間也不長,不過粗糙這點的確是致命傷。

“可惜雲南那塊地方不適合種植棉花。”在布莊晃了幾圈,靠著自己那張臉探聽了不少消息的木白遺憾地自言自語道,“雲南日照雖夠,但太涼快了,棉花適合種在更南邊的地方。”

“暖和的也不行呢,我們那兒也曾經也有人來推廣過種植此物。”沈二恰巧走過,聽到這句話後湊過來坐到他邊上,“隻是連續種了兩年都失敗了。這東西在收獲時候不能碰水,但瓊州島多雨,它的收獲季偏偏是我們那雨水最多的時候,農人調整了好幾次下種時間都沒用,最後就放棄了。”

作為一個曾經和體質以及命運搏鬥過,因此生生啃下過好幾冊農業書籍的理論達人木白發出了遺憾的歎息聲。

這就是農業的一個悲哀之處,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有些地方明明自然環境的合適度達到了十之八九,但偏偏就是那相差的一二分,就能讓結果變得完全不盡如人意。

這種情況和那種自然環境達到滿分,但因為種植者自己的體質問題而無法得到大圓滿的結局比起來,也不知道誰更倒黴一些。

“其實,要說到適合種植的話,還是南邊那些國家更得天獨厚一點。”比起地處內陸的眾人來說,生長於瓊州府的沈二對周邊國家的情況反而要更了解一些。

正好溜達過來的他不由得感慨道:“無論是天竺國還是真臘都很適合種植棉花,而且在他們那兒棉花非常廉價,如果我們能從他們那兒直接采買,就算加上運輸的費用估計也不會很貴。”

“但我們沒什麽可以和他們換的,他們也不缺米糧,對瓷器也沒有太多興趣。”

眾人齊齊沉默,沈二喃喃自語:“聽說天竺、真臘、暹羅那些地方的土地肥到撒把種子不用管就能長的程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路過的一個廣東學子也坐到了他們身邊,分享自己的聽聞:“的確是真的,我的祖父當年……就是前元的時候,曾經做過船員,他去過爪哇和暹羅,回來時候就曾經說過這個。他說,那兒的農民在春耕後就可以不用管莊稼,直接等著秋天收獲就行了,所以他們那兒念佛的人特別多。”

搞宗教信仰這東西其實是非常耗費時間的,畢竟無論是以鞏固信仰為目的的各種儀式法會,還是給信眾發福利的祈福儀式,或者是以宗教為緣由的各種大型節日,都要消耗信眾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更不必提一些宗教還鼓勵信眾為其奉獻手工製品乃至於雕塑、神像,信眾們隻有在解決了自己吃飯問題之後才有餘力來發展藝術審美、研究手工藝,當然,這得排除掉那些虔誠到腦子不太清楚的信眾。

家人餓個半死,自己卻頂著個咕咕直叫的肚子千裏迢迢去拜神的也不是沒有,不過這種人木白若是遇上了都會建議他別拜了,遇到這種不靠譜爹媽的孩子才是應該去拜拜才對。

當然,這類民眾的生活水平也不至於太好,生活條件極為優異的情況下,人的信仰也是發展不起來的,畢竟宗教這個東西出現的主要作用和噱頭就是消泯痛苦。

除了生老病死外,大部分富人的苦楚比之窮人必然是少得多。雖然富人也是宗教發展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勞苦大眾才是宗教的基石。

而南亞的不少國家都是處於這種狀態。

他們所在位置靠近赤道,日照豐富,氣候環境極其優越——北部有喜馬拉雅山脈擋住南下的寒冷空氣,南部有來自海洋上的濕熱氣流帶來降水,絕大部分地區都是雨熱同期。作為畝產最高的農作物,水稻最喜歡這樣的生長環境。

所以,在那裏,水稻不需要太多的照顧,當真是春天撒把種子都能自己長成。

不過,正因為大部分南亞地區的農民都生活在不用太努力就能吃飽的環境中,也塑造了當地人相對不太積極的生活態度,這也為宗教的崛起提供了天然的養分。

“那裏的人過得再差也不至於餓死,所以也不會被逼到絕路去想著反抗一把,又因為種姓製度的存在,所有人的未來從出生開始就決定了,所以,他們也沒有拚搏一把的想法。於是,大多數人就將精力放到了宗教上頭,也懶得管地裏的產出,整體國家氛圍都相當……”

青年思考了下,找了個自認比較合適的形容詞:“頹靡。”

“信仰和管不管地裏產出有什麽關係?”一個學子聽著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我們老家念佛的人也很多,也沒見他們不管地裏啊。”

“不一樣的!”廣東學子搖搖頭,“我們這兒真正虔誠信佛的人其實不太多,大部分都是可信可不信,容易輕信,也容易動搖,甚至轉投別的教派,而他們那兒的人……”

他想了下,找了個比喻:“這我也是聽說啊,就他們那裏的有些家族會主動送家裏的男丁去寺廟做僧侶,還會定期捐贈家中財產的一大半給寺廟,我們這裏沒人能做到這樣吧?”

眾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氣,有些不能理解這種情況,“家中男兒為僧,那,那後代豈不是越來越少?”

廣東學子聳了聳肩:“我也就是聽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應該沒有人會這麽傻吧?”“不,說不定是真的。”話題開頭後就一直默不作聲的木白忽然出聲,“這難道不是個很不錯的辦法嗎?”

見眾人齊齊看來,他將手上的書本放到邊上,忽然換了個話題:“如今的北元朝廷在草原上已經分崩離析,距離徹底解體應當也不遠了,你們都是要入朝為官的,可曾想過如何對付這些四散的北元殘餘?”

學子們都有些莫名,不解話題怎麽轉到了這方麵。而且如今國家的政策就是將北元朝廷打成碎片,如果他們當真成了分散開的部落,豈不正中朝廷的下懷,有何處理的必要?

“當真沒有必要嗎?”木白微微偏頭,一雙烏黑的眸子定定看著他們,眸光中流淌過的光芒明亮刺目,“你們比我念過更多的史書,應當知道北方的遊牧漁獵民族的特性吧?散,為邊關百姓之災,合,則為舉國之患。無論他們是單一部族還是一國之聯合,都是我們的巨大麻煩,不是嗎?”

“小白師弟,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但是消滅他們這件事的確是做不到。”蹇瑢恰在這時從室內走出,他將手中的熱水分給眾人,隨即在木白身側的墊子上正坐而下。

青年身著寬大的月白色襴衫,寬大的袖子一動一靜之間如同伏翼的蝶般落在他的膝頭,整個人看起來如同隨時可以潑墨作畫的古意君子一般,和在他麵前隨意盤膝而坐的木白形成鮮明對比。

木白也跟著拿起一杯熱水捏在掌心,他的目光追隨著蹇瑢的動作。後者衝他微微勾唇,江南地帶那正羞怯展露的春色仿佛映在了他的眼眸中一般,一派溫柔。

但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卻是殺意十足:“此前中原王朝鼎盛之時,亦是有不少次派兵北上清繳,但近千年以來,若說效果最為顯著的那次便也隻有漢初霍去病封狼居胥,在那之後北部胡部被打殘了近百餘年。”

“但也隻有百餘年。”邊上的學子補充道,“遊牧部族有水草便可生存,且他們無論男女老幼皆可為戰,故而一旦中原王朝露出頹勢,他們便會虎視眈眈,欲擇機而噬。而且他們的逃竄速度快,又對當地熟悉,我們要是派兵追擊反倒是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還很可能一無所獲,著實不太合算。”

“其實我們邊軍也很能打。”另一個學子對這方麵比較有研究,他補充道,“別看我們的戰報伐敵數常常隻有幾十、幾百,實則是我們的計功績要以首級為證,但北部遊牧有規定,隻要能帶回兵士的完整屍首,那亡者的財產、女人都歸帶著屍身回來的人,所以他們搶屍體搶得比邊關的兵士還要積極。”

“對了,說到這點,北方的那些蠻人毫無倫理道德可言,近親**極為常見,當真**不堪。”

“所以他們孩子生得快啊,哪怕女人不多,就是能生。”

眾人一番嘀咕後,都發現身邊的小夥伴們對於北邊的人居然都有些了解,頓時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明初尚武之風極盛,和後世的文武對立不同,如今的大部分學子並不會覺得武官粗鄙不堪,反倒是極為欽佩北驅外敵的一應武將。

畢竟在大部分大明人眼中,洪武帝所率領的軍隊都是趕走外族的民族英雄。當然,這主要也是和大明的軍隊出戰通常不會加重百姓負擔有關。

既不要自己出錢,又動不動就能聽到自家大軍的捷報,多好的事啊!聽著捷報想象之前那些不可一世的北元老爺如今屁滾尿流的模樣,都能下好幾碗飯。

自家國家的軍隊那麽爭氣,隻要腦袋不出問題的都不可能不喜歡吧?

在這種氛圍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自然也是極有血性且極其自信的,加上如今大明邊關未平,即便是他們這些文官預備役也相當關心領兵作戰之事。

眾人嘰嘰喳喳地分享著各自知曉的北方戰況,氣氛一時極其熱烈。木白沒再發表自己的看法,隻是一邊呼著熱水一邊聽他們說話。直到有人發現他很久沒發言扭頭試圖將他拉入聊天群的時候,木白才開了口:

“我長於雲南,那兒的元軍亦是極其信奉佛教尤其是密宗教派的,隻是兵士們對佛教教義的了解並不深,現在他們又被趕去了北部草原,日後可以想見,他們會離【真理】的源頭越來越遠,這難道不是一個遺憾嗎?”少年輕聲道。

他手中把玩著已經喝完的茶水杯,一雙烏眸在漫天雪色中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水般靜靜流淌:“既如此,我們為什麽不幫助他們補習一番如今的佛學界的流行趨勢呢?”

眾人皆是愕然。那位分享了不少小故事的廣東學子手一抖,將茶杯摔落在了墊子上,隨即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驚歎一聲:“妙啊!”

“若是能夠引導北元民眾修習漢地佛法,或者像是現在南邊那些國家一樣,鼓勵家中男丁出家為僧,那麽遊牧的人會越來越少!”

生不生娃,生多少娃,其實不是由女人的數目決定的,而是由男人。

隻要男人們都將夜間活動的精力放在研習佛法上,哪怕北邊遊牧的女人再多也沒有用啊!

“而且,修習佛法也可降低其爭鬥性。”一個青年直接蹦了起來,“我幾乎未曾聽聞南方的那些國家有打仗,一定是佛法的緣故。”

……不,這隻是你不知道而已,其實南邊那些國家也會打,隻是比起北邊的他們來說那隻能算是小打小鬧。

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佛教信奉者都是和平派,隻不過中原地區的漢地佛教為了適應當地人的精神世界進化得比較溫和,會勸你忍耐勸人知足,南邊的那些光教派就分了好多種,彼此間也沒少見他們為了爭奪信眾和土地發生摩擦。

想著想著,住在南邊、信息來源比較多的木白眼神微微漂移下,不過這個時候他是不會說出來打擊大家的積極性的。

“但是,我們要怎麽讓殘元都去信奉南地佛教呢?他們原來好像主要是以喇嘛教和藏傳佛教為主的吧?”一個學子直接將之前的北元改成了“殘”元,並且一臉認真地看向了提出建議的木白。

這個字改得就很妙,似乎已經將對方未來的命運看透了一般。不過也的確如此,因為恐懼於嗷嗷待哺喊著軍功的明軍,如今北元所占據的基本都是些隻能種一季青稞小麥的不毛之地。

稻穀還能靠搶劫西亞的小國,但鐵器和鹽巴才最麻煩,北方的草原沒有鐵器,而如今所有的鹽礦都有草原勢力把持,北元皇室退回草原必然會侵犯他們的一部分利益。

此前,北元皇室還有一道名為雲南的補給線,雲南產出的稻穀、鐵器和鹽巴可以借由梁王之手送到北部,不少部落看在這條補給線的份上也要給皇室一點麵子。

但現在這條線被傅友德和藍玉切斷了,以後北元勢力隻能完全靠自己了。衰弱的北元皇室是否還值得草原部落效忠?這個問題還用問嗎?!

草原民族可從來都是一個“慕強”的民族。

木白的嘴角微微**了一下,在眾人的熱切注視下,他輕聲將這些想法說出:“所以,我想,到時候無論是憋屈的部落首領們,還是由盛轉衰的北元皇帝,都會很需要佛法的撫慰吧?”

畢竟,要論治愈性,佛法說自己是第一,沒哪個宗教敢說自己是老二。

當然,以上的想法都隻是一個假設,要怎麽實施、什麽時候實施、讓誰去做、要花多久、是否值得都是一個個巨大的問號。

或許在未來某個人身居高位又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會有人想起來這時候的靈光一現,又或許這次討論隻會被埋藏在眾人的記憶深處,也有可能有誰寫小作文的時候會把這個當做爽文段子寫進去,然後給了後世的某個人一些靈感,總之,這些原本都隻是中二少年們的一次基於假設的頭腦風暴而已。

但他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有一個將大家一起YY當做是認真討論的中二少年將這番假設寫在了春闈的試卷上,而他們春闈的考官恰恰也是個激進派,因此看到抄錄後的試卷時直接拍案叫絕,捧著卷子一撒腿就將事情捅到了洪武帝麵前。

由此,這位腦洞奇大的考生之名,在還沒有發榜的時候就在閱卷官們嘴邊傳開了。

這個中二少年,正是木白。

沒有讀懂當時小夥伴們那名為【我們就是想想,誇誇其談又不犯法】空氣的木白:“……”

我果然還是搞不太懂你們人類。

作者有話要說:無責任小劇場

香杉書客之一:我真的就是隨便說說

香杉書客之二:我也是,我就是被那氣氛一拉動,就,有些小激動。

香杉書客之三:……我是當哄小孩,小白師弟看起來對這個很感興趣的樣子,所以我就順著……

香杉書客之四(給一二三一人一下腦袋蹦):早就和你們說過了不要把小白師弟當小孩,小孩子才是最可怕的人啊啊啊!

香杉書客之五: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快現在想想該怎麽辦,小白師弟當真了!!

木·香杉書客之六·白一腳踢開浴室,揪出瑟瑟發抖的一二三四五:嗬嗬,來不及了!!真男人就別推諉,既然說出來,哪怕哭著也要和我一起把它完成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