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洪武十四年十二月十六日,由傅友德率領的明軍主力部隊趁大霧一路疾行,打了個以為長途奔襲而來的明軍會整頓休息的梁王部隊一個措手不及。

梁王所派防禦大將達裏麻率元軍十萬精兵並三萬土族士兵,本是以逸待勞,加上有防守之利,本不至於潰散得那麽快,然而這支駐紮在雲南的元兵部隊早就不是百餘年前叱吒大半個歐亞大陸的蒙古鐵騎了。

他們的兵甲銳利如初,但意誌力和戰鬥意識卻早就被奢靡舒適的貴族生活腐朽了,更不必提武人的體魄和膽氣。

因此,當他們在濃霧稍霽時見到突然出現並且已經在做渡江準備的明軍時簡直嚇破了膽。

慌亂之下,元軍立刻調集所有兵力據守白石江南岸,試圖阻止明軍渡江,不想明軍的目的並非渡江,借著大霧的掩護,副將沐英早已帶著一隊擅遊水的奇兵攜工具自下遊越過白石江繞行至元軍後側。

待到元軍生亂之時,這支不過二十人的小隊在元軍背後大聲鼓噪,人人搖旗晃樹,吹號擊鼓,掀起灰塵做出大軍在後,元軍已被圍攻的跡象。

這樣的把戲若是對上軍紀嚴明的部隊幾乎不會起效,但對於元軍來說卻足夠了,三萬來湊數的土族部隊見勢不妙立刻就逃,他們的情緒帶動了元軍正規軍,很快,慌亂的十萬元軍亂了陣亂,自再無力阻擋明軍過河。

狹路相逢勇者勝,一方氣勢如虹,一方兵荒馬亂,戰爭還沒開始,天平就已傾斜。

此戰,除卻被俘虜的2萬餘人,梁王軍隊幾乎被全殲,大明以絕對強勢的姿態占領昆明的東南咽喉之地——曲靖。

周圍的土族聞風而降,並且送上米糧馬匹表達自己的忠誠,大明遂投桃報李,以將俘虜就地放歸的行為以示友好。

十二月十八日,傅友德軍兵分兩路,由藍玉、沐英兩位征南副將軍帶兵西進,劍指昆明,傅友德則領兵北上,與南下的郭英所率奇兵南北夾擊,三日後烏撒克。

自此,昆明以東元軍據點全部失守,元梁王獲悉曲靖、烏撒雙雙失守,攜家眷西逃,過滇池退無可退,將妻子推入滇池後隨即舉刀自刎,與左丞相及心腹官員以死謝國。

五日後,藍玉、沐英率軍逼近昆明,元右丞相攜眾臣子與梁王金印出昆明城外三十裏向明軍投降。

十二月二十四日,大軍實際占領昆明。

自九月初一大軍出征至殘元勢力投降,不過三月。

大明征南軍在昆明過了一個人生中最暖和的新年後,沒有停下他們一路西行的腳步。

雲南盤踞著三股勢力,一股是已經被消滅的殘元勢力,一股是自秦漢起至今一直存在的本地土族,還有一股便是大理國後裔段氏。

段氏總管段明見明軍攻破昆明後對大理虎視眈眈後便遞交了書信,提議自己願意像前朝一樣向大明稱臣,成為大明的藩屬國,被拒後氣怒交加,加上此時天氣轉暖,大理境內百花盛開一派春色。

許是仰仗著天時漸漸偏向於自己,想著這漸漸變暖的氣候和重新茂密起來的叢林以及開始形成的瘴氣能夠讓明軍和他們的老前輩“紅巾軍”一樣無功而返,這位第十二代大理總管怒下戰書,言辭間頗有仗著大理氣候環境之變睥睨天下的意思。

甚至連寧作中原鬼,莫作邊地魂的警告都說了出來,此猖獗之語自是激怒了征南大軍。

不過想來想去大家都覺得這世上應當不會有人這麽想不開,會不會是計謀?

因為這個考量,明軍按捺住了情緒,派出斥候好生收集了一番信息,這才在二月拔營。

二十三天後,大理城破。

不過這一切段明並未看到,在發出挑釁的文書後沒過多久,他便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由於兩個孩子年歲尚小,如今的大理由他的叔父段世代為管理。

和兄長不同,段世算是個主和派,但是曆史沒有給他更多的發揮時間。

梁王家屬三百一十八人和段世以及段明的兩個兒子以戰敗者家屬的身份先後被送去了南京等候朱元璋發落,留在雲南的明軍也沒有閑著,他們需要抓緊時間整理和考察當地情況。

元政府的管理手段過於粗放,即便是其首府所在的昆明內部事務也是一塌糊塗,官官相護已經是輕的了,豪強霸占、皇親攬權,也是尋常,就連一個普通鄉縣都能出三四夥勢力,甚至還有勾結土族、勾結外國等等等等。

就單昆明這麽一畝三分地的田契戶籍都亂七八糟,不必提全省了。

傅友德此前將梁王勢力全數拔出送到南京也有這個因素,梁王的家眷如同茂盛的水草一般遮在滇池之上,不將他們清除,水下是魚龍混雜還是蛇鼠一窩看都看不清楚。

至於這麽幾百口人一起送去南京,當皇帝的會不會頭疼……咳,那和老傅有什麽關係。

老傅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那麽頭大過。

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把雲南大半個行政中心的人全部都換掉,這些人不說人話也就算了,不幹人事他也暫且忍了,但問題是還沒有人腦子。

就連牲口都知道什麽叫審時度勢,什麽叫欺軟怕硬,但這些人投降時候投得飛快,現在搞事時候也飛快。

一個個仰仗著明軍對當地的局勢不清楚又有語言障礙,都想著趁機忽悠他們。

老子剛吃了兩天素,刀上的血都沒洗幹淨就當老夫是和尚啦?

對於天天火冒三丈摔桌子丟茶杯的上峰,傅友德的屬下們也有話要說。

辣個,吏部派來接替他們的人什麽時候能到?他們寧可跟著藍、沐兩位將軍一起去爬山清繳不願意投降的蠻族,也不想再算這些完全理不幹淨的賬了。

“你們好歹還有薪酬拿呢,義務勞動的我說啥了嗎!”將批滿紅字的賬冊往邊上一丟,被抓壯丁的木小白一頭栽倒在小桌子上,將算盤砸的哐哐作響。

木白甩著自己酸痛的右手,感覺自己已經是一條風幹的鹹魚了,他不想再撥拉算盤做計算了。

他承認,這個叫做“算盤”的工具比起算籌來說要好用許多,一開始上手的時候,他也曾經興致勃勃,但是這份興趣早已經在連綿不斷算也算不清的賬山簿海中消磨掉了。

他寶貴的手應該是用來揮舞兵器的,而不是用來撥弄算盤珠子的。

比起算這些永遠都平不了的賬,“我寧可去背書!”木白咬牙切齒地想。

那麽問題來了,是什麽讓木小白這個本應該在芒布路秀芒村背書的小少年出現在昆明呢?

——當然是因為有肉的**啊!

蒙古是遊牧民族,即便在農耕之地安定了下來,其主食仍是肉類和奶製品,因此,在元庭近百年的統治之下,雲南本地的飲食和物產結構也不可避免嗎地發生了一定的變化。

最明顯的便是隨著牛羊飼養漸多,本地人主要的肉食從豬肉、魚肉轉為了豬肉、羊肉、魚肉。

為了慰藉思鄉之情,居住於雲南的蒙古貴族們在此前還花了大力氣引進北方的山羊。俗話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山羊也一樣。

北地的山羊和雲南本地的山羊**後產下的新品種雲南黑山羊極擅攀爬,由於本地物產資源豐富且幾乎不存在冰封期的緣故,雲南黑山羊可以終生以鮮草為食,生長速度快之餘膻味極小,這種脂肪少、瘦肉多的羊非常適合清燉。

加上本地山羊在放養期間可以隨意取食山澗藥草,吃百草飲泉水長百味,在北元朝廷統治的時候,雲南的黑山羊就因為滋味絕美成了本地的貢品。

待到北元朝廷覆滅,本地所產的黑山羊不需進貢後才漸漸流入市場上了普通老百姓的餐桌。不過,木白此前所在的芒布路距離黑山羊的主要飼養地距離較遠,即便偶爾有商戶帶來販售,價格也極為昂貴。

對於掙紮在貧困線的木家兄弟來說,雖不至於說可望而不可及,但也算是小奢侈了。

咳咳,不過木小白當然不是因為羊肉湯來到這裏的,在此之前他還不知道會有這個待遇,他其實是被之前吃到的金華火腿釣過來的。

木白第一次吃到火腿時那可簡直是驚為天人,沒少為吃肉賣藝,因此在大軍拔營時,木白最依戀的就是這一口香噴噴的肉。

感動於小夥子的捧場,夥夫大手一揮,表示要將製作火腿的技術傳授給木小白。

其實,火腿的製作工藝相當簡單,並不是什麽不傳之秘,在大明,幾乎所有的富戶農莊都會自己醃製肉類以備不時之需。

但就像同一品種的山羊養在蒙古和養在雲南味道會有差異一樣,哪怕是同樣的技術,不同的環境、不同的豬種、不同的鹽乃至於不同的氣候環境下也會導致火腿的味道千差萬別。

有些火腿與鹹肉無異,有些火腿卻愈久愈鮮,油潤肥美。

而將木小郎君魂都勾走的火腿便是出自於寧越府的金華縣,夥夫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說,他們老家的火腿在這世間敢稱第二,就絕對沒有別人家的火腿敢說第一。

天下第一腿說的就是他們老家。

而做出這樣的火腿根本就沒有什麽特殊技巧,一定要說,隻能說金華縣就是得了天地靈氣,天注定的這兒的火腿就是不一樣。

天注定這個東西,誰能偷得走?

所以,傳授技術怕什麽?金華縣的前人從來沒藏過工藝,他們甚至把火腿製造工藝教授給了夷人,但時至今日,依然還是那一句——天下火腿,產金華者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