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因為給師弟求情卻慘遭殃及的青年無辜地摸摸腦袋,很有些不知所措。就見老人一擺手轉身噠噠噠就往屋裏走,一邊走一邊還問:“你手裏提著什麽?不是同你說過不要在我這兒浪費錢了嗎?你現下有了家室,照顧好自己家才是正經。”

“先生,”爾呷忙快走兩步追上自家老師,解釋道:“這是我從南邊才買來的普茶,據說此茶在藏地賣得很是不錯,我想將它賣到中原試試,但您也知道我是個木舌頭,所以還想請您品鑒一下。”

“……咳,既是有正當理由的,老夫就幫你這個忙,你且點來試試。”被拍馬屁的小老頭頓時有些得意,他假意撣了撣身上的塵土,邁著驕矜的步伐入屋,後閑閑地坐到了小板凳上。

(咳咳,年紀大了,正坐這種姿勢太為難老人家這把子破筋骨了,不需要裝樣子的時候還是胡凳比較舒服喲!——王老先生語)

但老先生的表情卻在看到學生下一步的動作時僵硬了下來,——隻見爾呷打開水壺,簡單粗暴地抓了一把茶葉便投了進去,隨後竟是直接放在火上煮了起來。

還未等老先生反應過來,爾呷又將水壺提離火爐,快速將茶水注入杯中送至王老先生麵前。

青年笑得有些憨厚:“先生,這是當地人的吃茶方法,您不如試試,算是吃個新鮮?”

王老先生有些僵硬地低下頭,看著茶杯中尚未完全舒展開的茶葉以及色澤淺淡的湯水陷入了沉默。

這位雖然在元政府統治的時代出生,但因出生地在南宋舊都,受到不少前宋遺風熏陶,所以能夠熟練掌握宋朝點茶技能的老先生伸向茶杯的手微微顫抖。

糟蹋啊,糟蹋啊!!

但是學生都是自己收的,自己也的確不曾教授過這方麵,怨不得別人。

老先生捧起茶杯的時候,眼角有了一滴晶瑩閃爍。

就在那廂正在嚐試新吃食的時候,木白這邊依舊頂著一片烏雲在路上行走。

雲南雖地處南方,但由於是高原氣候,冬季寒冷,所以本地種植的稻米還是一年兩熟。

別看駐紮在昆明的元政府不太管事,實際上他們牢牢把持住了雲南的鹽礦收入,而且在收稅上一點都不含糊。而且這裏地處偏遠之地,各種生活資源都要加上運輸成本,采買起來並不便宜。

所以,種種因素疊加之下,雲南人民的生活壓力其實還是挺大的。

即便當地人多半都會在稻穀的輪作之間也會插播些別的經濟作物補貼家用,但他們的生活也依然談不上富足。

所以,為了節省開支,當地和北方很多談不上富裕的城市一樣,實行的是傳統的一日兩餐製。

早餐在早上十點左右,晚飯則是在下午四點,所以,別看木白他們剛剛用過早膳,其實現在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候了。

這時間稍微有點尷尬,往常這時候他應該是已經做完家務開始預習功課了,但是現在木小文那畫著地圖的小被子還泡在木桶裏呢。

唔,現在可不能洗衣服,木白他們家裏是在小溪的上遊,按照約定俗成的規則,在大家都要用水的飯點去洗衣服可是要被人揍的,何況他們家洗的還是木小文畫了地圖被子,做人要厚道啊。

那現在幹什麽呢……回去的話就得看書了,好不想看書啊!

此刻,木白的心情就和每個做作業前開始擺弄文具的現代學子一模一樣,明知道這些事逃不掉,但就是特別想要逃避一下下,哪怕就能夠摸上幾分鍾的魚那也是很快樂的。

幸運的是,還真被他想出了一個可以逃避的理由。

他早上巡視的陷阱點其實還有幾處遺漏,那是之前他瞧著村子周圍獵物變少了,於是悄悄摸到山裏頭擺放的升級版陷阱。

不過那地方稍稍要走點路……木白看了眼弟弟鼓鼓囊囊的西瓜肚,算了,就當是消食了。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相當正確,因為就在晃悠到第三個陷阱的時候,走得氣喘籲籲的木小文就驚喜地叫了一聲。小孩兒嗓門大,一句“有肉肉”堪稱石破天驚,硬是將天上盤旋著想要撿便宜的小隼也給嚇了一跳。

很顯然,如果他們晚到一會,那麽,這個被套住的獵物就要成為紅隼的外賣了。不過……

木白看了看陷阱裏的獵物,遲疑了一會,摸了摸下巴猶豫道:“木小文,我覺得這個可能不能吃。”

“為什麽?”小孩的三個字說得極其幹脆,對於一個說話還在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小孩來說,這種幹脆完美表達出了他不敢置信的情緒。

“這隻雞它有些斑禿,可能有病。”木白十分認真地同弟弟解釋,“小文,你以後要注意了,吃肉之前一定要觀察一下它有沒有生病,身上有沒有不健康的狀況,否則看上去再肥也不能吃哦!”

被打了“肥+斑禿”的標簽的籠中鳥抬頭發出了自己屈辱而憤怒的叫聲:“唔啊!!”

被兄弟二人的胖鳥還挺沉的,約莫能夠個三四斤,如果放點雜糧餅子一塊燉的話能吃上好些天,但是這鳥身上的情況讓人實在不敢下手。

丟掉不舍得,吃又不敢吃,木白立刻抓著鳥帶著弟弟去找專業人士了。

然而……

“這是孔雀。”對於此地動物十分了解的村長一臉複雜地看著兩個一臉期待的倒黴孩子手上提著的所謂“野雞”,嘴角直抽抽,“它身上這也不是生了疫病,就是夏天在換毛……不能吃。”

孔雀是滇南的聖鳥,雖然這裏是滇北,但孔雀在佛教中地位特殊,木白現在的身份是僧人,本地的僧人雖然可以吃肉,但絕不包括孔雀肉,否則被人知道,哪怕木白還是個小孩都會有一頓好罵。

木白呆呆低頭看看被自己用草繩拴住兩條腿倒提著的“野雞”,臉上完全是夢想破碎的不敢置信,他有些磕磕巴巴地努力找詞匯:“這,這個是孔雀?那個‘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的孔雀?那個最像鳳凰的孔雀?是不是哪裏搞錯了,這個隻是長得有點兒像?”

這形象差的他都不敢說是想象,而必須說是【有點】像了。

村長睇了眼不願意接受事實的小孩,雖然挺能理解他的想法,但作為一個合格的大人,自然還是要讓小孩接受一下社會的毒打。

他將那隻像是野雞一樣被倒提著的孔雀接了過來,也不把鳥扶正,而是就著這個方便的姿勢扒拉開孔雀脖子上的綠色鱗片狀羽毛給木白看,接著又捏住有些暈乎的孔雀腦袋,給人展示了它那標誌性的冠羽。

……野雞不都長這樣花花綠綠的嗎?而且那頭上就剩下一根了,也算是冠羽啊?最重要的是,說是孔雀,它為什麽沒有標誌性的大尾巴?孔雀開屏的屏呢?在哪裏?

村長十分嚴肅地表示,是的,就算隻有一根了,那也是冠羽。至於尾巴,哎呀,那不是換毛嗎,再過幾個月就長出來了。

孔雀每年的春末夏初開始談戀愛,這時候毛色最為鮮亮。而等進入夏天後,孔雀便會將完成了吸引雌性任務的羽毛換成一身更方便活動的夏毛,首要一點換掉的便是又重又影響平衡的覆羽,這也是孔雀羽毛最佳的收集期。

沒錯,孔雀開屏時候的那巨大的尾巴其實並不是它們真正的尾巴,隻是它們尾巴上的覆羽而已,孔雀的尾巴隻有小小一截,比公雞也長不了太多。

所以,也實在不能怪木白會將換羽期的孔雀認為是山雞,咳咳,失去了標誌性的大尾巴後,處於顏值低穀的孔雀的確和山雞有幾分相似,畢竟按照後世的分類方法,大家都是雉科的表兄弟來著。

同樣的,除了模樣相似之外,孔雀和山雞的食譜也相當類似。別看它們有著非常高冷的外貌以及高貴的氣質,其實這些小仙女好養活極了。

“撒把米就能活。”村長大人大手一揮,將孔雀腳爪子上的草繩解開隨後塞到了木白手裏,順便還告訴木白,換毛期的孔雀沒有飛羽,所以對抗天敵的能力弱了不少,養著的時候要小心外來動物的侵害。

雖然漂亮的外貌在人類眼中有各種複雜的含義,但在自然界可不會因為漂亮就給予什麽優待,孔雀也就是生態鏈中普通的一環而已,還是處於中下遊的那種。

因為肉多跑得慢,在猛獸們眼中,孔雀還挺受歡迎的,木白家又靠近山嶺,難保有什麽肉食動物想要嚐嚐鮮。

所以,還是得小心為上。

木白和木文兩兄弟跑了一圈沒有收獲獵物不說,還帶回了一個小祖宗,心情自然有些複雜。

木文還好,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轉移,在確定這個肉肉不能吃之後,木文的心思就轉到如何飼養這隻大雞上頭了,他還興致勃勃地想要挖蚯蚓給孔雀吃,

然而,不知為何這隻孔雀拒絕了這份討好,對肥嘟嘟的蚯蚓絲毫不感興趣,反而將木小文順手捉了準備晚上和哥哥一起玩的一隻大蟋蟀給一口吞了。

一片真心終究是錯付的小孩忍了忍,沒忍住,帶著金豆豆淚奔了。

於是,木白不得不一個人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給這隻不知道為什麽想不開,從滇南跑到滇北的孔雀做了一個安全係數頗高的小窩。看著這隻吃飽喝足的孔雀縮在稻草窩裏頭舒舒服服的模樣,木白靈機一動,在這個小窩周圍挖起了陷阱。

咦?等等?陷阱?

沒錯喲,地位特殊難道就能白吃白喝啦?就算是聖鳥也不能靠他和木白兩個小孩子養活呀,既然要加入他們這個大家庭,那麽孔雀先生(←沒錯,有大尾巴的孔雀都是男孩子)也應當付出點勞動力才行。

木白十分理直氣壯地想,也這麽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換毛期的孔雀不如雞

茶葉在宋代是研磨成粉末然後用茶筅快速擊打使其生出泡沫來,然後就會有人用小竹簽在上頭快速地繪畫,就有點像我們的咖啡拉花一樣,做成各種圖案,然後大家一起來評鑒並且比鬥,也叫“鬥茶”

具體怎麽品大概就是誰的畫好看,誰的泡沫時間長,誰的泡沫厚,至於味道都是不在意的。尤其到了宋後期,點茶這東西基本不是用來吃,而是用來玩的。

所以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坐在咖啡館裏一群人在那搞咖啡拉花,搞完了之後誰都不喝就放在那兒比誰的拉花最後消失,等到咖啡冷了就倒掉的場景嗎?

這是非常奢侈的行為,放到物資相對充裕的現代來說真有人這麽玩還被拍了放到網上都要說你浪費,不用說物資不豐的古代了。到了宋後期,這已經不是藝術,而是炫富了,搞些拉花對於茶有沒有更好喝根本沒有任何的改進。

而且這玩意又貴又耗時,點茶的過程是要從打碎茶團開始的,要把它研磨成粉,整個過程沒有三四個小時搞不定,茶團還十分昂貴,茶葉和黃金幾乎是等價的,舉個不恰當的例子,現在我國的黃金是1G 503元,現代我們一次喝茶差不多是10G左右,如果研磨成粉還得篩掉一些,也就是說一次喝茶的成本就在5K左右,這樣的生活開銷如果到後麵普及到大眾呢?一個社會變得虛榮、浮誇、充滿炫耀和攀比可真不是好事。現代有人為了蘋果賣腎(所以蘋果又叫做腎機)在古代買賣兒女換錢的可不是少數。

所以到了明朝老朱直接廢茶團改為散茶(他沒廢點茶法),原材料被控,點茶自然漸漸消失了。喝茶就變成了大家習慣的衝泡法,茶葉也開始真正步入尋常百姓家,而不是奢侈品。

至於日本的抹茶,他們和點茶是堂表兄弟,但並不相同,原材料就不同,玩的東西也不同,雖然大家的目的都是為了有濃濃的泡沫,但日本是喝的這口感,我們宋朝人……是用來玩的。

不得不說,會玩真的還是文人會玩。

雖然現在有很多人都在試圖複原點茶法,但我個人覺得,這東西作為文化傳承還行,像宋朝那樣變成生活常態的話還是算了,節約糧食比較重要啦。

既然有人問……

木小白不會做和尚噠,他對肉的渴望是很堅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