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斂去了爪牙的小獸

醫生給小栗子做了全身檢查,溺水後搶救及時,身體上沒啥大礙,但精神上好似受了刺激,整個人一直怔怔地,像是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反應。

縣城的醫院醫療手段有限,唯一的精神科醫生特意過來給小栗子做引導,藍雪青陪著一起。

仁愛隨後也來了人,跟醫生做了交流,他們有自己的專業疏導老師,準備帶小栗子回學校,藍雪青也跟他們一起,今天出了這場事故,她作為第三方合作者,也得去麵對責任。

於是醫院就剩冷峯和別冬還有司放,司放看倆人都凍得夠嗆,他自己白天出來也沒穿外套,沒多的衣服可以給他倆披一披,隻能猛打電話催江沅,等江沅到的時候,太陽都快落山了,冷峯和別冬都披著各自的濕衣服,冷峯留意到別冬一直在發抖。

江沅總算趕了過來,帶了兩套衣服,別冬和冷峯找了個空病房,背對背把衣服換了。

冷峯忍不住回頭再次看了幾眼那渾身的傷痕,縱橫交錯,像用荊棘捆過他全身,這時離得這麽近,冷峯終於看清了,手指忍不住想靠近那些傷疤,離近隔空撫了撫,又拿開了,心跳毫無意識地快速跳動了起來,

像在心疼。

他的胳膊蹭到別冬的後背,發現很燙,問道:“你是不是在發燒?”

別冬雙頰緋紅,但他搖頭:“沒有。”

冷峯二話不說,一把拽過他胳膊,把手背貼到別冬的額頭上,燙得嚇人,他皺眉:“嘴硬什麽?”

而後鬆開他,兩人出了病房,江沅和司放在外頭,準備一起回去,冷峯說:“再等等吧,有人發燒了,得掛個水。”

“誰?”江沅眼神在兩人中掃了個來回,很快反應過來:“小冬發燒了?”他的手很自然地貼了貼別冬的臉頰,一片滾燙,“呀,這麽燙,快,咱們去找醫生開藥。”

別冬本來根本沒想提這事,按理說他不應該會發燒,在老家的時候,穿得那麽單薄,在雪地裏一待那麽久都沒事,跟隻小雪豹一樣,寒冷是他最熟悉的東西,怎麽今天落個水就發燒?別冬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體變弱了。

醫生量了溫度,38度7,開了掛水的藥,別冬坐在輸液大廳寬大的沙發椅上,開始掛上水之後,昏昏沉沉的感覺才沉重地襲來,他不由自主地又把自己蜷縮了起來。

司放去外麵餐館打包了吃的東西,拿到輸液大廳幾個人簡單吃一點,別冬右手正吊著針,吃不了,江沅於是拆了雙幹淨筷子,夾了塊紅燒肉送到別冬嘴邊,別冬有些尷尬,下意識往後避了避。

江沅不顧別冬的尷尬,誠懇地說:“沒啥不好意思的,你這不是不方便嘛。”

別冬卻不知為何就是不肯,那塊紅燒肉高高地舉在那,像江沅欲蓋彌彰卻又昭然若揭的心意,司放悶著頭不看,心裏罵著江沅死性不改,一直不吭聲的冷峯卻突然把那塊肉用筷子接了過來,三兩口吃了,江沅一愣,罵了聲“草啊……”

冷峯從打包袋裏拆了支勺子遞給別冬:“用這個。”

別冬這才接了,心裏也鬆了口氣,不知怎麽,剛剛江沅那看似正常的舉動讓他覺得尷尬極了,他知道江沅是好意,也沒什麽出格的,但就是……別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覺得別扭。

但他昏昏沉沉地,顧不上深究,也沒什麽胃口,胡亂吃了幾口,就縮在椅子上睡過去了。

吃飯的時候司放和江沅問起今天下午出的事故,冷峯簡略講了下,江沅看了眼閉著眼打盹的別冬,感慨地說:“小冬真是英雄。”

司放也連連點頭,江沅看了眼冷峯,說:“你今兒怎麽不說這種行為是莽夫了?以前不都這麽冷嘲熱諷地麽?”

冷峯冰山臉:“情況那麽危急,還能怎麽辦,還得反應快才追得上。”

江沅說:“你就是嘴硬,明明自己也跳了,就是不肯承認這種行為是對的,是值得被讚美的。”

冷峯不接茬:“過都過去了,還不知道仁愛那邊怎麽說呢,青姐去處理後續了,要是把事故責任都算到我們頭上,那有得鬧了。”

聽到藍雪青的名字,司放上了心:“那不能吧?要這樣的話,這幫人要不講道理,我就用特麽更不講道理的方式去會會他們。”

冷峯摁住他:“四哥冷靜,事情還沒結果呢,先靜觀其變。”

吃完飯,反正江沅在這兒,司放看人沒事就先開車走了,晚上他還得忙活飯館。

直到藥水掛完,護士過來拔針的時候別冬才醒,已經是夜裏,護士又給他量了次體溫,比剛才低了點,但還是在發熱,於是晚上的急診醫生又給他開了一些吃的藥,說夜裏繼續觀察,如果高燒反複的話,還得過來醫院再掛水。

別冬接了藥,他覺得睡一覺就能好,自己沒那麽嬌氣。

回去的時候坐江沅的車,別冬在後座上坐著坐著就撐不住了,滑躺下來繼續睡覺,身子骨縮成一團。冷峯脫了外套,朝後座扔過去,說:“蓋著,都沒好利索,別再加重了。”

別冬愣了愣,手裏捏著衣服,倒沒說什麽,聽話地蓋在了自己身上。

江沅瞥了眼冷峯:“喲,今兒挺友愛和善啊,可不像你。”

冷峯低聲含糊地“嗯”了聲,沒反駁沒開嘲諷,像是根本不想接這茬。

江沅從後視鏡看了眼別冬,睡得安安靜靜,悄無聲息,冷峯也看得到,他覺得此時的別冬像斂去了爪牙的小獸,有些可憐和溫順,想起下午他看到別冬奮不顧身直接飛身跳下瀑布的時候,心中一驚,而後想也沒想就跟著跳了下去,這時再想起來,冷峯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擔心落水的小孩更多,還是擔心那個不要命的小狼崽子更多。

幸好都沒事。

晚上回到家,冷峯第一件事就是去衝個熱水澡,洗的時候還在想,不知道小狼崽回去知不知道衝個熱水澡,別就這麽睡了,衝完澡出來,他想給別冬發個提醒的信息,這才發現手機跟著一起落水,已經不能用了,又想起來,他根本沒有別冬的聯係方式。

在**坐了會,冷峯毫無睡意,腦子裏和眼前全是今天見過的別冬滿是傷痕的身體,心裏莫名湧起一股衝動,下了樓。

一樓的角落有一大塊白色的大理石,這種石頭是梨津的特產,冷峯剛弄工作室的時候就拖了一塊過來,隻是兩年過去了也沒用上,這時冷峯把那巨大的石塊挪到大工作台邊上,一把掀開小工作台上的蓋布,一排整整齊齊的雕塑工具展露眼前。

站在跟前靜靜看了會,大小各異的刻刀在夜裏的燈下閃著幽暗的光,這些曾經是他的手,他的心。

這夜裏難得出現的,珍貴的,強烈的衝動,讓冷峯開始放任自己的本能,用刀用鑽用砂紙去打磨那塊石頭,讓它按著自己心裏出現的樣子鑿出一個輪廓。

出來一個坐在地上的人,隻有一個粗糙的輪廓,屈著膝蓋,雙腿緊緊貼近胸膛,頭埋在膝蓋上,雙手環繞過雙腿,把自己緊緊抱住。

是今天的別冬給冷峯的印象,惶然無助地覆蓋了他以往在冷峯心裏的全部感覺。

瘦削的,**的,粗糙的,冷峯心無旁騖,用手和刀,盡量讓這個人接近自己心裏的樣子。

直到天色泛白,冷峯盯著他不知不覺做了一夜的東西看著,覺得還是不滿意,怎麽樣都差點意思,他突然很想別冬這個人就在他眼前,能看得到,觸摸得到,他想感受別冬皮膚的觸感、溫度,去仔仔細細撫摸過那些傷痕,荊棘一樣的刺紅和凸起,冷峯知道隻有這樣,他才能做出真正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