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鋼鐵是這樣煉成的
隻是一個普通人。
至少從雲深自己的角度來說,這是事實。雙碩士學位,二中一高工程師職位,大型國有企業工程項目組組長,還有兩年半外派工作經驗,這份履曆提出來看當然是很出彩的,以至於他為了在那短短三天內正式離職而不得不借助時空管理局的力量。不過祖國的人才太多,有23歲就攻關國家重點科研項目關鍵技術的博士和26歲的航天部門總工程師,未見於紙麵報端的牛人更是眾多,相比之下,雲深這點資曆也算不上什麽。而來到這裏之後,過去的所有學曆職位什麽都成了浮雲,雖然他腦子裏的知識還在,但那些建立在數次工業革命基礎上的知識體係隻有在遙遠的未來才能真正發揮作用。就個體來說,他的生存能力很低,身體素質也不怎麽樣,至於法術和奧術這類不在常識內的力量,當然離他更為遙遠。要說有他現在有什麽地方可以稱道的,就是意誌堅定,外加運氣實在很不錯而已。
用他那位社會達爾文主義者的友人的觀點來看,曆史總是因為特別出眾的天才和蠢材而改變,而社會的總體進步則是由精英推動的,占據絕大多數的普通人隻是天才和精英產生的土壤。普通人是社會需求的提供者和成果的分享者,站在分水嶺的一端,另一端的是創造者和控製者,無論社會如何進步,這種階級幾乎不可能消失。而對他一個在網上比現實活躍得多的死宅凡人來說,像雲深這種早早躋身精英階層卻無自覺的人生贏家,真不是一般的討厭。
“這句話就邏輯來說漏洞太多了。”人生贏家說,不知不覺地換回了母語,“隻有意象的拚合而沒有具體的指向,這句話不可能有精確的釋義。而解釋權掌握在發布者手中,隻需要針對已發生的事實增刪補充條件,就能實現它的邏輯自洽……”
範天瀾的眼睛已經變成了--的形狀。雖然他年紀輕輕就麵癱的臉上很少有什麽明顯的表情,不過日夜相處,言傳身教之下,雲深對這位已經成為自己半個學生的青年的情緒還是比較敏感的。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停了下來。
“那麽就是這樣了。”範天瀾說,雖然除此之外,亞斯塔羅斯也已經知道雲深的來曆,風暴君主一貫的風評是恣意妄為,卻很少插手領地之外的事務,這封口傳的短信已經是非常難得而且怪異的了。黑發黑眼的醒目外貌在遺族中就像湖泊中的一滴水,南山和黎洪也許同樣猜測過雲深的來曆和身份,但無論他們有過什麽猜想,在那個確定雲深在這個群體真實地位的夜晚中,南山帶頭向他誓約的行為已經說明了他們的選擇。
雲深輕輕點頭,“不管別人有什麽說法,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是一樣的。”
已經開始的計劃,除非遇到不可抗力,否則就應該繼續下去。
小結會議結束後,雲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煉鐵熔爐上,材料準備了這麽長的時間,所有計劃中最核心的,也是黎洪為代表的遺族人最為期待的部分終於開始動工。其實在此之前他們已經用自燒轉砌造了一個生鐵爐,能夠日產數百公斤生鐵,不過還要經過其他工序才會變成能夠投入應用的熟鐵,至於鋼材,那就先不要想了。金手開得再多,雲深也不能直接從那邊買個小高爐過來,就算真能買得到完整地送過來,對他和這些正在艱難積累建設經驗的人們來說也沒有多少好處。因此工程還是規規矩矩地(照雲深的標準)從初級階段開始。
從已經建成投入使用的磚窯出產的磚塊幾乎全部投入了鐵爐的建設。建材的耗費如此驚人,主要是因為熔煉爐和預熱室的牆壁相當厚,足足有70厘米,這方麵的工程不必雲深費心,真正需要他動手的問題集中在兩個方麵,一是坩堝,另一個就是爐內的耐火磚,兩者都必須能夠承受1600°以上的高溫,才能算是達到雲深的設計要求。眼下雲深能夠掌握的矽藻土可以做出矽磚,他們目前開采的鐵礦品位還算高,卻是酸性的硫鐵礦,要做的隻能是堿性爐,矽磚不能用——雖然要用也是可以,隻是使用壽命比較短,出爐的鋼質也不太好。要麽是鋁礬土,最好的還是鎂磚。
從手上掌握的資源來看,隻要有足夠的時間,雲深估計他們也能找到白雲石來製作鎂磚,但眼下比較趕時間,他也隻能用比較貴的辦法來得到合適的材料了。相比之下,坩堝就令人頭痛一些。有氧化鎂,粘土,熟石灰這些基本材料,並不等於他們就能把東西燒出來了。吳運鐸那樣的大家在造第一個坩堝的時候也經曆了數次失敗,還有人因此受傷,在目前隻有雲深和黎洪算是一又四分之一個技術人員的情況下,更是困難重重。
但雲深和那些在幾乎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建立起國家初步工業基礎的前輩們不同,他有外掛。
在現代儀器和技術理論的幫助下,雲深和他帶領的以遺族人為主的技術小組隻是經過四次失敗,一次爆炸都沒有發生,就造出了適用的坩堝。現代坩堝勉強也能造,但雲深認為這樣步子就邁得太快了——雖然就目前來說他已經非常躍進了。在這個世界的這個時代裏,煉鐵的方式就是把煤炭或者木炭和揀選過的鐵礦一層覆一層地交疊起來,燒出鐵水鑄成生鐵塊,然後才鍛打加工。成品的好壞取決於鐵匠的手藝,一個技巧高明的鐵匠的受重視的程度不下於一位法師,這也是矮人族雖然占據礦脈,卻很少有人敢於跟他們搶地盤的原因。
按照雲深提供的配比,技術小組的成員在燒結好的坩堝內把生鐵,熟鐵,造渣料生石灰和助溶劑螢石放好,接著架到爐內用鎂磚砌好的爐架上,送入煉好的焦炭。燃料點燃,風箱向爐內吹入空氣,燃燒後的廢氣進入由閥門控製進出氣的一號蓄熱室,經過兩個蓄熱室的蓄熱之後,廢氣用鼓風機抽出煙囪,經過預熱的空氣被鼓入爐膛。
熱浪滾滾湧出,人們本能地向後退去,範天瀾把雲深拉到身後,眯起眼睛盯著從熔煉爐內透出的白得刺眼的火光。
“融化了。”他說。
黎洪帶上墨鏡湊近了一點,從觀察孔內看進去,坩堝內黑色的生熟鐵已經變成了紅色,正像蠟燭或者豬油一樣,以看得見的速度融化。雲深準備了三副眼鏡,等聚在這裏的技術小組成員差不多全部看過,坩堝內的鐵也差不多融化完畢了,暗紅色的鐵水平平鋪展在坩堝表麵。
接下來的工作是通過攪拌加快鐵水的脫碳反應,鋼釺破壞鐵水表麵的平靜,下部的白色鐵水翻上來,令人難以直視,從中升起一縷縷淺藍色的火焰,鐵水沸騰的景象人們發出意味複雜的感歎聲,黎洪感歎道,“就像法術一樣啊……”
“隻是加熱到一定程度自然產生的現象而已。”雲深回答。
攪拌帶起的不僅是沸騰的鐵水,還有成塊的爐渣。雲深讓人用特製的坩堝勺把表麵的爐渣撈出來,然後倒進旁邊的水池。有人好奇地撈起來一塊黑色的鋼渣敲了敲,把它敲成了一堆碎末。
“爐渣的作用,就是帶走鐵水中的雜質。隻有純淨的鐵和恰當比例的碳結合,才能稱之為鋼。”雲深說。
第二批造渣料加入了鐵水中,黎洪撈出一點鐵水,在陶製溝槽內澆出一段鐵條,然後雲深用鐵條在砂輪上摩擦出來的火花來判斷熔煉爐內鐵水的脫碳程度。
幾次造渣,幾次試件,在這間磚砌的小平房裏,被爐火烘烤的空氣熱得幾乎每個人都出了一身的汗,雲深還好一點,他離爐子比較遠,也無需動手,隻是額上有些濕意,熱風微微拂動黑發拂過範天瀾幹潔的額頭,他站在雲深的身前,卻連一滴汗也沒出。
第一個坩堝終於出爐了。一百多斤的坩堝被幾把坩堝鉗夾出了爐子,房子裏的熱度再度上升。黎洪和同伴一起小心地把坩堝傾斜,將鋼水慢慢倒入已經塑好的矽藻土土槽中,為了防止空氣進入鋼坯,鋼水表麵先鋪了一層生石灰,然後再鋪上木炭粉。
在等待鋼坯冷卻的過程中,黎洪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有些遲疑地看向雲深。
“術師,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做?”
雲深也遲疑了一下,“呃,打鐵的事,我不會。”
能聽到術師說出“不會”這兩個字還是第一次,但是看到在範天瀾襯托下術師那顯得更為清瘦的身體,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黎洪又看了一眼黑色的鋼坯,“術師,我是說……這樣就是鋼了……?”
“是的。”雲深說。
真的這樣就夠了?當初術師說要直接煉鋼之後,黎洪就吃了一驚。在這個世界上,鐵算是容易得到的,但一塊好鋼的出現並不比黃金容易。在遺族的礪金時代過去之後,能夠鍛打出一塊好鋼的鐵匠就變得極為稀少了,連矮人族都不會向外出口,獸人族那位鐵匠曾經跟黎洪說過,如果一位鐵匠能夠打出超過一個人頭重量的鋼,他就可以去帝都生活了。他倒是沒懷疑過術師能不能造出鋼來,隻是他想象的過程應該是更複雜的,更艱苦的,更漫長的,更……總之不是這樣,燒一燒,攪一攪,倒出來,力氣都沒怎麽用,就這樣完了。
黎洪很想再跟術師確認一遍,不過終究按捺了下來。
兩個小時過去,5口坩堝都出爐了,第一口坩堝澆鑄的鋼坯也完全冷卻了下來。雲深因為還有其他工作而暫時離開了,剩下的人把鋼坯搬到另一間工房內。沒有能切割那塊鋼坯的東西,黎洪也舍不得直接用整塊的鋼坯拿來打造——如果真的是鋼的話。他拿起最後那塊試件,把它放在鐵砧上用力一敲,試件發出清澈的鳴音。
“……”
黎洪看著手下那塊黑色金屬,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它放入了爐火中。
數個小時之後,一把匕首被送到了雲深的麵前。範天瀾拿起這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將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拋到空中,伸臂一揮。落地的石塊均勻分成了兩份,匕首的鋼刃也看不出絲毫損壞的痕跡。
“看起來還行。”雲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