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死了的法師才是好法師

子爵的出手很快,甚至可以說非常及時,範天瀾卻完全不打算顧及他的偷襲——這會讓他受傷,卻不能真正阻止他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些精於戰鬥的男人動作起來快如閃電,而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接近,要閃開或者格擋都幾乎沒有回轉餘地,加上空間限製,鮮血橫飛,兩敗俱傷甚至死亡的場麵眼看完全不能幸免。

但這把匕首還是被攔了下來。龍牙匕首那些傳說中的非凡能力似乎完全沒有作用,就像一把普通的匕首一樣落地了。同時被阻止的還有對法師的致命一擊,那道閃著寒光的利刃停在離法師的太陽穴不到兩指的距離上,有人站在那位仿佛死神化身的青年身邊,不僅攔下了他對法師冷酷的裁決,也為他擋下了背後那道很可能造成嚴重後果的偷襲。

龍牙匕首之所以被稱為刺客的終極武器有很多理由,比如被它刺傷之後如果沒有龍血配合精靈的藥草治療,傷口將永不能愈合;而且從古至今的許多例子證明,法師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防禦法術在它麵前都是薄弱無力的。幾乎完美,除了數量實在太少,而且真正的龍牙是非常珍貴稀少的材料,比之相對貧窮的刺客,財大氣粗的法師和煉金術師對此更趨之若鶩。

被幾名遺族青年一擁而上死死按住的子爵驚訝地看著那個人,他見識過的法師防禦術很不少了,但從未有過法師敢說自己能直麵一把龍牙匕首——何況是來自背後的襲擊。但他感覺不到任何法術或者煉金術發動的動靜,就看著那把匕首在空中短暫地停頓了片刻,然後沉悶地落地。

鮮血開始從法師的頸側滲出來,血線向兩側延伸,然後淌成了一片。但他本人還意識不到這一點,另外幾個遺族青年把他固定在了冰涼的岩石地麵,因為懷著憤恨,他們的動作力道很大,法師不由得扭曲了麵孔。

範天瀾轉頭看著雲深,眼底的金色還沒消下去,“死了的法師才是好法師。”

“……”雲深險險阻止了兩個殘酷場麵的發生,這得益於他之前的站位很不錯,而且對情勢判斷得當,現在回想起來簡直驚險萬分。不過眼前這位差點為他受傷的青年的不滿情緒顯然是不容忽視的,雲深在稍一猶豫後,這樣回答,“……屍體不好處理。”

殺人是不對的——這並不是世界的基本規則,無論在那邊還是這邊。和這些一直生活在極端困境中,氣質凶悍的遺民相處的時間裏,雲深對他們的愛恨分明已經有所了解。他們尊重他,順從他,但並不等於雲深能用自己習慣的規則去要求他們。如果不是當時的本能反應,雲深也不一定能留下法師的一條命,但既然已經阻止了一次,再眼看著一個人在自己的麵前這樣用相當暴力的手段殺掉,也不是雲深受得住的。隻是以他現在的地位和立場,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也不能說什麽太過溫和的語言。

範天瀾收回了手,看起來像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雲深有點意外,這位青年當時的殺氣之盛,讓他鬆手至今還在心跳不規則,而所謂屍體不好處理之類的理由顯然不夠充分,而這位就這麽接受了?

“出去再切了他,”洛江在一邊說,“那就不會弄髒術師的眼睛了。”

“那這個呢?”塔克拉在子爵那頭問,他把菜刀從石壁上拔了下來,十分疼惜似地輕撫著它。在雲深的祖國,唯一能稱為全民武器的是菜刀無疑,好刀口的菜刀確實是能拿來砍水管的,而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除了給婦女同誌提高工作效率之外,它還兼職了暗器。雲深確認過這裏的岩石材質比花崗岩軟一些,但就像工兵鏟那樣,切石頭能切得如此容易,根本還在於使用者的力量。

“綁起來。”範天瀾簡短地說,“他不是法師,用普通綁法。”

法師因為施法的能力,幾乎每一個舉動都有其特別意義,因此遺民對他尤為優待。很快從後方傳來了大量的繩子,法師全身上下都被捆紮完畢,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蟲繭。當然過程中少不了各種威脅和怒罵,於是他的嘴也被堵上了。

和悲劇的大法師相比,子爵這邊的情況要好一些,雖然貴族同樣不是什麽好玩意,但他的態度顯然合作得多,默然無語地由著他們拿走他的劍,把他也綁起來。有煉金術師在場,遺族青年們也不太敢在這位溫柔的大人麵前做出太過粗暴的舉動。他們收斂倒不是因為真的忌憚術師的不滿,而是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之下,他們對術師的性格和原則同樣有所了解,在默認的默契下,他們不會在他麵前做一些讓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情。這不是妥協,而是一種近似於……體貼的態度。

收起貴族派頭的子爵被押到了道邊,隻除了視線不離煉金術師左右這一點實在令許多人不快。至於他當初從水裏帶上來的那個女人,她到現在還沒醒,而且從她慘白的臉色和微弱的呼吸來看,這個女人的生命狀況並不樂觀。

“她隻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女人,不值得你們這樣對付。”子爵說。

而範天瀾檢查之後對雲深說道,“這是一個奧術師。現在休眠中,沒有七天以上不會醒過來。”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的雙手也被牢牢地紮了起來。這些都是在範天瀾的指導下完成的,雖然年齡算不上大,但從他對這些職業者的了解來看,這位從來不提起過去的青年的經曆顯然非常豐富。而被他殺掉的刺盔蝠還留在水中,這頭龐然大物幾乎占滿了水道,水虎魚似乎也因此被擠到了其他地方,麻煩少了一個。遺族和他族的一些人從後麵過來,拔掉這頭生物背上那些又長又硬的利刺收起來,然後幾把工兵鏟一起用力,把它掀翻了過去,露出這頭很接近巨型龜的生物灰白色的堅硬下腹。和被拔掉背刺之後凹凸不平的弧形背部比起來,這部分的軀體已經可以充當臨時的橋梁,供後麵的大部隊伍使用了。

看著老少婦弱俱全的人群秩序性地踩著刺盔蝠的腹部通過暗河水道,數量越來越多,連法師眼裏都閃過刹那的驚異。在他們的計劃裏,將密道深處受到暗行魔法控製的生物驅趕到遺族隊伍的方向之後,那些除了肉體武力之外沒有絲毫特殊能力的異族人幾乎沒有可能在它們的襲擊中自我保全,死亡和鮮血越多,吸引的怪物越多,這些異族人最終隻能陷入絕境。雖然沒有特地追殺殆盡的意思,但也可以說是順便完成了伯爵交給子爵的工作。

事實顯然與他們的期待相差很遠,隊伍裏確實有一些人受傷了,但除了兩個人需要用繩索織成的拖網抬著走之外,其他的傷者情況看起來還比這幾個俘虜好得多。不能確定是否有在黑暗中失蹤的對象,但在火把和某種非常精致的照明工具提供的光線下,看得出來這些異族人並沒有陷入恐懼和不安的氣氛。甚至他們的隊列還很完整,可以從這些大小相似的群體中算出這批人的大致數量。

子爵並不相信這些生活在塞繆地區的異族人有這樣的能力,不僅僅是指他們從人麵狼蛛的群體攻擊中生還。少年時代他的哥哥們玩過一個遊戲,他們把一些看上去毫無素質的男性集合起來,湊成幾支小隊,互相交換,然後用這些小隊在既定時間內訓練出來的紀律程度來進行比較,以此來裁斷誰的才能更優秀。遊戲的勝負子爵記不太清了,畢竟他們不止玩了一次這種把戲,他記得的是,有一位堂哥抽簽抽到了一支完全由異族人組成的隊伍,這是一支沒有人想接的簽,而那位堂哥也可以說是盡力了,但結果並不能因此改變。後來那位惱羞成怒的堂哥把讓他丟盡了臉的異族人全綁到護城河邊,用“勇敢者遊戲”把他們全送進了底下那些鐵尾鱷的胃袋裏。

他們顯然受到了良好的訓練。有這種經驗和能力和需要訓練他們的,隻可能是——子爵看了一眼亞爾斯蘭,他還記得當初那位早熟少年表現出來的令人驚豔的才能,就是那些才能讓他即使知道對方是遺族,也願意將之納入麾下。隻是短短數年時間,他就已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視線再度轉向亞爾斯蘭身邊的那位法眷者,子爵本能地感覺到,也許大部分的變數都來自於這個人。

作為法眷者,他們做出什麽事情來都不會令人意外。法則的寵兒,命運的眷顧者,天生就擁有超凡天賦,強大到幾乎任何追上或者超越他們的想法都是可笑的,若非隻在中洲的另一端出現,而且觸犯光明教會禁忌一樣地是黑發黑眼,不為這一側的大部分人所知,他們說不定可以成為控製力正在不斷增長的教會的代言人——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們更接近神的領域了。大法師的魯莽行徑固然令人惱怒,卻並非毫無理由,在大法師比現在還年輕一點,正是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一個從遠東造訪中央帝國的法眷者非常徹底地愚弄了他。同樣被愚弄的還有光明教會,但教會最終得到了一個道歉,法師卻抱著難以言表的心情躲到了赫梅斯這種地方。

人生中能兩次接觸法眷者,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難得的幸運和榮譽,對法師來說卻是反過來的悲劇。子爵倒是有些感謝他幫自己確定了對方的身份,畢竟在遺族中分辨出法眷者,需要的不隻是感覺而已。奇異的是這位法眷者沒有表現出攻擊性,他確實擁有非常強大的能力,無論是輕易消解大法師的高位雷術,還是擋下龍牙匕首的攻擊都體現了這一點。前者還可以說隻要等級處於高位就能做到,後者卻已經超出這個範圍了。但對於嚴重冒犯了他的法師,他不僅沒有施以懲罰,還阻止了亞爾斯蘭的反擊舉動,看起來毫無懲戒之意。

子爵很了解力量掌控者的各種品性,甚至可以說,力量有多大,性格就有多扭曲。也許這隻是類似性格的另一種表現方式?

無論哪個方麵,都和子爵的猜想隔著兩個世界距離的雲深看著手上的東西,沒發現子爵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身邊的青年走到他的另一側,高大的身體很好地擋住了那些視線。

雲深手上這把匕首就外形來說相當不錯,和一般匕首不太一樣,它的手柄是金屬的,劍刃則是一種奇異的乳白材質,如果不是入手那份沉重感甚至超過了鋼鐵,這支造型頗為創意的武器看起來還真有點像某種模型,淘寶上專賣遊戲周邊的賣家那兒相當多,並且絕大部分都來自義烏小商品市場。

“龍牙匕首。”範天瀾說出它的名字,從雲深的手裏把它輕輕拿了過來,用手電的光仔細查看劍柄上的文字標記。

“龍牙?”雲深問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法師和騎士什麽的,魔獸也算見識過了,但龍作為雲深的民族圖騰,即使知道它很可能是大肚子蜥蜴的模樣,也還是對它有點關注。

“‘基摩修斯’,第112號成品,這是矮人很久以前製作的匕首。”範天瀾說道,“在時間中存在越久,匕首就越強大。”

直到現在,雲深還是對這個世界的力量體係一無所知,一把匕首如何強大,他能想象到的畫麵連作者也不好意思寫出來。不過想象力貧瘠不會影響眼下的現實,範天瀾一手拿著匕首,另一手托起雲深的左手,讓他手心朝上,然後輕輕一拉。

血珠從雲深的食指上冒了出來,似乎因為是小傷,更可能的是雲深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完美蛋殼沒有啟動。以一種非常認真的態度做這件事的青年執起雲深出血的手指,在匕首潔白的劍身上緩緩劃過。

血跡像被吸收一樣地消失了,淺淺的字跡又從劍身中浮現出來。

“‘炎之盛宴’,”青年說,“這是它的名字。從今天開始,您就是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