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月春獵,午後,浩浩****的隊伍自宮城出發,準備前往京郊的行宮。

洛擎遠與陸知意坐在同一輛馬車上,他們的車子落了隊伍一大截,其實是陸知意的小心思,一是他希望多和洛擎遠在一起,二也是不希望有不長眼的人過來惹洛擎遠不悅。

“擎遠哥,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嗎?這段路不太平坦。”陸知意又問了一遍。

“真的沒有。”洛擎遠無奈道,“前些日子,師父夜裏回來了一趟,隻需再來一兩次,我就能徹底痊愈。”

“真的嗎?”陸知意眼睛亮得過分,“那等神醫師父回來,我要好好感謝他。”

“師父說你不惹他生氣就是做了大善事。”洛擎遠道。

陸知意撇撇嘴:“小氣鬼神醫,就知道背地裏說我壞話。”

洛擎遠掀起簾子,與外麵騎馬的陸恪行對視一眼,等看見陸恪行輕輕點了下頭之後,他側過臉繼續聽陸知意說話。

隊伍走走停停,等到達行宮已近傍晚,陸知意避著人推著洛擎遠往他居住的寢宮走。

行宮麵積不大,皇子以及世家公子們居住的寢宮都處在同一片區域,他們一路上還是碰上了不少人。

洛擎遠自受傷後很少出門,所以大家的打量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以及他殘廢的雙腿上。

有些人是在看笑話,也有幾個人是真心實意的關心,隻是這些如今對洛擎遠來說都沒有什麽意義。他臉色如常,仿佛那些人竊竊私語談論的人並不是他一樣。

陸知意看見洛擎遠這幅樣子,很是心疼,他目光掃過四周那些人,心道,你們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不然一定會傳的全京城人盡皆知。

這次春獵,除了又逃出皇宮去道觀閉關的五皇子陸恂以及才三歲的九皇子陸怡之外,其餘的皇子都隨行。

包括太子陸恪行,繼後所出的二皇子陸恒,以及梅妃的兒子三皇子陸慷,還有養在貴妃身邊的四皇子陸惟。

除了皇子之外,晏帝隻帶了兩個妃子隨行,都是去年剛入宮的新人,也正得寵,分別是嫵媚妖嬈的若嬪和清冷淡漠的離嬪。

陸知意看著晏帝身邊那兩個水靈靈的美人,心道皇帝真是老當益壯。

陸知意剛到寢宮,還沒和洛擎遠分好房間,延福就過來傳旨說是陛下請榮王世子過去敘話。

不管陸知意心裏如何不情不願,他臉上隻能表現出歡欣,疾步去了晏帝的寢殿:“拜見皇上。”

“在宮裏你都沒拘束,怎麽到了外麵反倒給自己加上了規矩。”晏帝語氣溫和,不像對待其餘皇子那般冷硬。

“君臣有別。”陸知意道,“外麵人多嘴雜,被人聽見了不好。”

晏帝長歎一口氣:“意兒,你是不是還在怪朕?”

“我不敢。”陸知意垂著頭,似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神情。

“你和你哥都是朕的嫡子,是朕對不起你。”晏帝歎了口氣,“當初母後沒告訴朕就下了旨意,等朕得到消息時,你已經被榮王帶回了王府。”

“知意沒有怨過誰。”陸知意抬起頭,眼神清澈幹淨,裏麵毫無怨懟。

晏帝臉上多了兩分慈愛,他擺擺手:“你們小孩子都愛玩,朕也就不拘著你了,出去玩吧。”

宮門在身後被關緊,陸知意輕呼一口氣,臉上的諷刺一閃而過。

陸知意回去之後就將這些對話一個字不落地複述給洛擎遠和陸恪行,吐槽道:“他真是一天不給我添堵就不開心。”

陸恪行無奈道:“你嘴上好歹收斂一些。”

“當然是因為這裏沒有危險我才會說這些話,不然我嘴閉得比誰都嚴實。”

“你怎麽知道這裏沒有危險?”洛擎遠問。

“有擎遠哥你在,這兒怎麽會有危險呢?”陸知意道。

陸恪行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一邊是重傷未愈的好友,一邊是親弟弟,真是打也不行、罵也不行,隻能受著。

陸恪行心想,都怪他這個太子過於溫柔。

可惜他想待在這裏也沒有法子,外麵還有一堆事情需要他處理,他恨恨地看了一眼旁邊相談甚歡的兩人,心道自己要無邊權勢有何用。

就在洛擎遠與陸知意用過餐之後,外麵忽然傳來了嘈雜聲,洛擎遠耳力好:“外麵怎麽了?”

陸知意走出寢宮,拉過一個往前疾走的宮人:“發生什麽事了?”

宮人道:“千寧郡主所在的宮殿走水。”

“那你們趕緊去救火啊。”陸知意鬆開她,急忙回去與洛擎遠說。

洛擎遠攔住想要去看熱鬧的陸知意:“慢些走,不知道火勢如何,別傷了自己。”

陸知意道:“怎麽會突然走水,萬一千寧受傷了怎麽辦,她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

洛擎遠皺著眉:“那又關你我何事?”

陸知意麵上冷靜,實則心裏已經樂開了花,洛擎遠連千寧那樣的大美人都看不上,估計這輩子成婚是難了。

等到了之後,他們才發現宮殿沒有絲毫走水的痕跡,外麵正被禦林軍牢牢圍住。守門的太監看見陸知意後將他們倆放了進去,臉色看起來有些奇怪。

陸知意發現屋裏熱鬧得很,皇上妃子和幾個皇子都在,還有不少大臣以及兩三個世家公子。

洛擎遠在人群之外看見那些圍觀人臉上的表情,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大驚失色,還有些麵色青白。

此時的千寧郡主哪裏還有平日裏不落凡塵的仙子模樣,她臉上還帶著未消散的潮紅,隱約可見衣服被撕破,身上還裹著一條毯子,目光呆滯。四皇子的衣襟散開,露出一大片瑩白的胸口。

謝千寧忽而回過神,連滾帶爬下床,然後跪在地上,將頭嗑得咚咚響,額頭很快就見了血,沿著姣好的麵容滑落至地麵:“四皇子下藥欲強占千寧,求皇上為我做主。”

“混賬東西!”晏帝捂著胸口,咬牙切齒道,“來人,將陸惟關入他的寢宮中,等候發落。”

陸惟像是才反應過來,哭叫著喊:“父王饒命,兒臣冤枉啊,我根本就沒有碰到她,是……是謝千寧勾引我。”

謝千寧抽出旁邊的短劍橫在脖子上:“四皇子是存心希望千寧去死嗎?”

陸知意走過去,拿走了謝千寧手上的劍:“事實真相自有陛下定奪,郡主,您還是先保重身體。陛下聖明,自然能還你一個公平。”

陸惟的哭鬧還在繼續,然而,晏帝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等陸惟被拖下去之後,晏帝轉頭看向在場的幾個大臣以及皇子、各家公子:“今夜,你們什麽也沒看見,如果……”

眾人跪地,戰戰兢兢說不敢。

隻有陸知意,他不僅沒有跪下,還走到了晏帝麵前,溫聲安撫:“天色已晚,皇上還是先回寢宮休息,龍體為重。如果什麽事都需要陛下操心,又要臣子們有何用?”

洛擎遠因為坐在輪椅之上,隻是抬手行了禮,他在想,謝千寧像是早有預謀,隻是前世被潑髒水的人為什麽成了陸恪行。

回去的路上,經過陸惟所在的寢宮時,他正呆呆地坐在地上,衣服還是沒有整理。

“陸四的胸口好白哦,比千寧還像個小姑娘,居然還下藥,千寧就應該直接揍他一頓。”陸知意不滿道。

“小孩子不能看。”洛擎遠想要捂住陸知意的眼睛,結果他跟個泥鰍似的,立刻就滑走了。

“陸知意,給我回來。”

洛擎遠本意隻是讓陸知意轉身,誰知道陸知意直接跌進了他懷裏,手掌正好按在了他的脆弱之處。

陸知意像是被燙傷了一樣,立馬跳了起來:“擎遠哥,我不是……沒有……”

洛擎遠心裏有些羞惱,麵上卻一點沒表現出來,他還隱隱覺得這樣的陸知意有些好笑:“我說了你是故意嗎?”

一直到回寢宮躺下,陸知意臉上的熱意都沒有散去。入睡之前,他迷迷糊糊想,怎麽覺得洛擎遠臉皮有些厚呢,一定是他的錯覺。

因為陸惟的事情,獵場的氣氛明顯不對勁,陸知意隨便打了幾個獵物後就回到了洛擎遠身邊,蹲在地上數螞蟻。

三皇子陸慷帶著打到的鹿過來跟陸知意炫耀,還沒等他開口,就聽見陸知意怒氣衝衝道:“陸慷,你踩死了我的螞蟻。”

陸慷差一點沒穩住表情:“陸知意,你說什麽?”

“請問三皇子您是耳朵不好使嗎,我說,你剛才踩死了我的螞蟻,給我賠!”

“陸知意,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你要給我送錢買藥嗎?”

陸慷現在就是後悔,他為什麽不聽勸要來陸知意這裏找氣受。

陸知意撇著嘴說:“陸慷也太壞了,竟然不跟我道歉,等會我就要去找皇上告狀。”

“榮王世子,你是不是太不講理了點?”陸慷忍著怒意道。

“誰讓我心思純善,見不得你殺生呢?”陸知意眨了眨眼睛,表情無辜的很。

洛擎遠勾起一抹笑容,心道,別說兩隻螞蟻,以後你殺人時麵不改色、花樣百出,如同切瓜砍菜。他又忍不住想,陸知意幼時就柔順得很,天真純善,乖巧得過分。

“你……”

眼見著陸慷都要被氣哭了,陸知意才說:“我跟你開玩笑呢,皇上喊我等會去陪他說說話而已,我是那種會背地裏告黑狀的人嗎?”

自從昨夜之後,晏帝就將自己關在殿中,就連兩個寵妃都沒能進去殿門。

“皇上,您找我?”陸知意咬了下嘴唇,麵上都是不安。

“意兒,你說朕是不是老了?”晏帝咳嗽了幾聲,又抬頭看向陸知意。

“怎麽會呢?”陸知意道,“您哪裏老了,今天獵場,若是您在肯定能拔得頭籌。您都不知道陸慷獵了一隻鹿就跟我炫耀了大半日,我可聽說陛下以前獵過老虎。”

陸知意半點不緊張,還在心裏補充了一句,洛哥哥以前還獵過熊瞎子,你們誰也比不上他。

“整個宮裏就你最會說話。”晏帝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意兒,你覺得朕應該如何處理陸惟?”

“他不敬皇上,照我看,就該廢了他。”陸知意道,“若是四皇子真的愛慕千寧,大可以求皇上賜婚,背地裏用些肮髒的手段算怎麽回事?皇上您一向光明磊落,他這不是存心抹黑你,給那些酸腐書生送把柄嗎?”

“意兒,你們暗衛司平時都是這樣行事嗎?”晏帝眼睛眯起,目光死死鎖住陸知意。

“當然不是,我和他們又不一樣。”陸知意垂著頭,假裝沒有看見晏帝的目光,“我可是陸知意,誰能比得上?”

晏帝就喜歡陸知意這幅唯我獨尊的模樣,當即覺得身體都好了不少,哈哈大笑:“果然是朕的意兒。”

陸知意不僅沒有收斂,笑得更張揚了。

“陸惟一向溫潤收禮,意兒,你說這件事會不會有隱情?”晏帝意有所指,就差直接說出來其他皇子陷害陸惟,或者指名道姓說陸恪行。

陸知意在心裏罵了幾句,他表情無辜又委屈:“難道陛下不相信我嗎?暗衛司都已經查明,四皇子身上並無任何藥物的痕跡,反而是……”

“反而什麽?”

陸知意紅了臉:“千寧公主被下了重藥,就放在四皇子送過去的點心裏,他宮裏的侍女已經招了。”

“千寧現在如何?”

“因為我們去得及時,郡主並未失身。但是太醫說,心傷難愈,還需要仔細養一段時間。”

晏帝臉上閃過一絲寒意,如果東海王知道唯一的孫女被欺辱,即使他現在的勢力已經不足為懼,到底會折騰一通。他又忍不住想,陸惟做下這些事情的理由。晏帝一向好麵子,絕對不會允許這種醜事傳出去。

陸知意很了解晏帝,知道在他心裏早就給陸惟判了死刑。

晏帝看著陸知意那張肖似先皇後的臉,眼神幽暗不明:“聽說你把洛家長子也帶過來了?”

“嗯,洛家人都不是好東西,擎遠現在重傷未愈,我怎麽能把他單獨丟下。”陸知意道。

晏帝笑得意味深長:“你對他倒是好。”

陸知意耳朵尖染上了一抹紅,結結巴巴道:“那我……喜歡……肯定要對他好。”

守在寢宮外的人聽見晏帝爽朗的笑聲,各個都舒了一口氣,心想最受寵的果然還是六皇子啊,當年若不是被過繼出去,如今的皇儲估計已經換了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