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夢婷盯著孟厚德看,越看越覺得像是一個香港電影裏的演員。
可是她一時想不起那部電影的名字了。
“這是你家親戚嗎?”李夢婷不太相信這是孟玉蘭的爸爸,雖然她看出來孟玉蘭和這個男的長的挺像的,但是說不定是親戚呢,叔叔伯伯之類的。
孟玉蘭還沒說話,李夢婷身後的兩人就開口了,“夢婷,這是你同學嗎?”
李夢婷的眼睛眨了眨:“對啊,我們班的孟玉蘭。”
李夢婷沒少在家提到孟玉蘭,什麽爸爸坐牢,媽媽不檢點,丟下孩子改嫁,她自己成績也不好,聶嬌燕特別討厭她。
所以她爸媽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看孟玉蘭的眼神立刻變了。
李夢婷爸媽都是水利局的職工,鐵飯碗,前年李夢婷的爸爸買股票賺了錢,還升了處長。
他們自然不想讓女兒和孟玉蘭這樣的人玩,最好一點關係都不要扯上。
還有她旁邊這個男人,一看就不是什麽有正經工作的人。
李夢婷的爸爸擺出嚴肅的模樣,“走了,還吃不吃飯了。”
李夢婷的媽媽看都不看他們,拉著李夢婷就要走。
李夢婷還不想走,她還沒問到那男的和孟玉蘭什麽關係呢。
可是她媽媽力氣大,掐著她就走,一句話也不想讓她和孟玉蘭多說。
“你跟她打什麽招呼,這種壞學生,以後不要打交道,路上遇到就裝作沒看到就行了。”
還沒走遠,李夢婷的媽媽就教育上了。
孟玉蘭沒什麽反應,倒是孟厚德氣得臉色發青,一股怒氣衝上來,差點就要上去打人。
看孟厚德那樣子,孟玉蘭連忙拉住他,“爸,走了,我們還要去買別的。”
孟厚德站著不動,瞪著李夢婷一家人的背影。
“你在學校是不是被欺負了?”孟厚德的語氣冷沉。
孟玉蘭愣了一下,她知道孟厚德其實最重視她這個女兒,雖然他沒責任心又好吃懶做……一身壞毛病,但是他對她這個女兒還是心痛的。
換做以前,孟玉蘭會說沒有。
但是這次,她說:“嗯,你坐牢之後,我跟我媽就經常被人指指點點,學校的同學也看不起我。”
孟厚德的臉色難看極了,但他知道,全都怪他自己。
“現在我回來了,不會讓你受委屈,誰要是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幫你出頭。”
孟玉蘭看他一眼。
孟厚德:“怎麽了?”
孟玉蘭:“沒什麽,我們走吧。”
孟厚德看出女兒沒有說實話,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賺錢爭口氣,到時候誰都不能欺負他女兒,他要女兒過上好日子,明天就去南市,要是賣春聯不賺錢,他就想辦法賣別的。
……
孟家父女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自然引起了筒子樓鄰居們的注意。
剛好住在隔壁的張海紅下樓倒垃圾,迎麵碰到,張海紅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在兩人提著的東西上看來看去,開口就問:“老孟去買東西了啊,買了什麽這麽多。”
孟玉蘭看到張海紅,臉就沉了下來,眼神也冷了幾分。
孟厚德卻沒注意到,老實回答:“這不是要過年了嗎?給家裏買點東西。”
“是嗎,買這麽多。”張海紅看到孟厚德手上提著一塊豬肉和一條魚,眉毛一挑,“還買了魚和肉呢,吃這麽好啊。”
孟厚德聽出張海紅的語氣奇怪,但是也沒多想,嗯了一聲,“給孩子補補身體。”
“是啊,玉蘭這麽瘦是要補補。”提到孟玉蘭,張海紅笑眯眯地說:“是帶孩子去她大伯家了吧。”
這話意思就很明顯了。
就是認準了孟厚德今天帶著孟玉蘭去找孟厚文要了錢,今天才能買這麽多東西,要不然孟厚德哪來的錢買魚買肉。
孟玉蘭嗤了一聲:“張姨為什麽說我爸帶我去了大伯家?”
對付這種陰陽怪氣的人,就應該直接把話攤開講,看她怎麽說,越是不好意思,就顯得越心虛似的。
果然,張海紅的表情變得尷尬,“我也就是隨口說的,想著你爸剛回來,肯定要去你大伯家嘛。”
孟玉蘭:“隨口說的啊,那還真是說錯了,我爸沒有帶我去大伯家,隻去了我姑家,把我媽存在我姑家的生活費拿了回來,這不今天才有錢去買點東西過年,張姨可不要總是隨口說,隨便想,容易有誤會,就像是當初,張姨也是隨口說是我弄死了楊大叔的養的鴨子一樣。”
張海紅的臉色越發難看了,“我哪有說這話,玉蘭你怎麽這麽說話!”
孟厚德聽得糊塗,“什麽意思?”
張海紅想到以前的事,連忙擺擺手,“哎呀,我都忘了我還要去倒垃圾,還沒買菜,時間都這麽晚了,我先走了。”
說完,她拔腿就往下走。
孟玉蘭扯了扯嘴角,臉上沒什麽表情。
剛才那番話,她的聲音可不小,這筒子樓沒有秘密,房子都沒什麽隔音,想聽見的人自然會聽見。
孟玉蘭說這些話當然是故意的。
如果不說,所有人都會覺得,他們家的錢是去找孟厚文要的,而且孟芳那邊為了倒打一把,也不知道會怎麽往外傳,幹脆她自己說出來。
也免得吃個悶虧。
回到家裏,孟厚德還記得剛才孟玉蘭說的什麽弄死了楊大叔的鴨子這件事兒,“到底說的什麽事啊?”
這件事是孟玉蘭心裏的一根刺,戳在心裏,到她老了都沒忘記。
孟厚德剛出事被關進去的時候,家裏還有點錢,梁如夢帶著孟玉蘭住在這倒也沒什麽,直到家裏山窮水盡,電視冰箱都賣了,孟厚文也不見怎麽管她們娘倆。
這廠裏就有些人開始欺負梁如夢孤兒寡母沒人撐腰了。
平時都是些小事,忍忍就過去了。
直到有一次,孟玉蘭想和廠裏的同齡的小孩一起玩,結果大家也不跟她一起,她就自己去了家屬院前麵的竹林子裏坐了一下午,回來之後沒多久,就聽說楊大叔養的鴨子都死了,看樣子是被人弄死的。
懷疑到了廠裏的孩子身上,而那些孩子說是都在一起,沒人去弄那些鴨子,張海紅就說到孟玉蘭今天出去了一下午,剛剛才看到她回來。
大家問她去了哪裏,孟玉蘭隻說自己一個人在竹林坐著,沒有別人。
結果張海紅一句玉蘭你一個人跑去竹林幹嘛,要是楊大叔家的鴨子真是你弄死的,你承認說出來就是了,賠給人家就是了。
這話說出來,那些小孩裏有個人也說看到孟玉蘭好像去過那些鴨子那裏。
這下楊大叔衝上來就要抓孟玉蘭。
梁如夢上來攔著勸,結果被氣憤上頭的楊大叔一個巴掌扇了過來。
拉拉扯扯間,梁如夢也被推倒,連衣服都被扯破了。
大家就這麽看著。
隻有樓下的林阿姨上來扶了梁如夢一把,還讓自己的男人攔著楊大叔,勸了幾句。
但是最後,還是找不出弄死鴨子的人,隻有孟玉蘭背鍋,梁如夢那天被扯破了衣服的事情,也被廠裏的那些閑著沒事幹的女人說三道四了好些天。
全都怪張海紅那張爛嘴。
從那以後,孟玉蘭最恨張海紅,看到她就沒有好臉色。
而梁如夢也因為這件事,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後來她家裏也勸她再找一個,她就認識了現在的丈夫,本來想要帶著孟玉蘭的,可是那邊家裏也有個兒子,不願意她帶著孟玉蘭過去,於是梁如夢隻能狠心丟下了孟玉蘭,把孟玉蘭交給了孟芳,每個月給錢給她。
當初她根本沒有看到那群鴨子,也不知道是誰弄死的,張海紅不說那些話,髒水也不會被潑到她身上。
但是孟玉蘭也知道。
為什麽非要賴在她頭上,就是因為她和梁如夢家裏沒有男人。
沒有男人撐腰,就算欺負她們,也沒人管。
孟玉蘭本來就想找個機會把這件事告訴孟厚德,免得他傻乎乎的,把別人都當好人。
於是她一進屋,就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孟厚德聽了,從家裏抄了一根板凳就要衝到隔壁去。
孟玉蘭拉住了他:“你要做什麽,打傷了人是犯法的。”
她說這話壓低了聲音。
孟玉蘭這話雖然無心,但還是戳傷了他。
孟厚德僵住之後,臉上滿是頹廢沮喪,他緩緩放下了凳子,忽然蹲下來,抱住了頭。
“如果我在家,你和你媽就不會遭遇這些事。”
孟厚德說的沒錯。
當初孟玉蘭也這樣想過,也因此恨過孟厚德。
“爸,錯的是他們,現在你回來了,一切都會變好的,但是我們要努力,讓這個家變好。”孟玉蘭不想讓孟厚德陷入自責中然後變得自怨自艾,她告訴他這些事,是想激起他的鬥誌,在人前爭口氣。
她比孟厚德其實還要多活十幾年,經曆的也更多,雖然身份上孟厚德是她爸,但是孟玉蘭的心理上總是會把他當作弱者,所以說話的時候,總是不可避免戴上了一點說教意味。
孟厚德抬頭看著她,“蘭寶,你也很怪爸爸吧?”
孟玉蘭:“我是怪過,但是我知道,這個家也很需要你,現在媽媽有了新的家庭,這個家隻有我們兩個了。”
這句話倒是讓孟厚德找到了自己的意義。
“你放心,爸爸會讓這個家變好的,以前虧欠你的,以後都補回來。”
孟厚德鄭重其事地保證。
“好,爸,你別想那麽多了,我餓了。”
孟厚德擦了一把臉,“好,我現在就去洗菜做飯。”
今晚孟家父女美美地吃了一頓。
嫩嫩的小白菜,鹹香不膩的回鍋肉,焦香甜鮮的鐵板烤魚,香氣在長長的走廊飄著久久不散。
這一層的住戶手藝雖然都不差,但是沒一個比得上孟厚德。
孟厚德幾年沒回來,今天是第一回 正兒八經地下廚,手藝雖然生疏了,但也沒退步,惹得鄰居們紛紛跑出來看做了些什麽菜。
張海紅出來瞥見孟厚德,剛想說話,結果被孟厚德的眼神瞪得又躲了進去。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
孟玉蘭就和孟厚德一起出門去趕早班車去南市。
在路上買了兩個肉餅兩杯豆漿,兩人在車上吃了喝了。
睡了一覺就到了南市。
此時的南市非常熱鬧,雖然是一大早,但是來往行人很多,路上還有很多擺攤推車賣早餐的。
十年前這裏還是個小鎮,全是破舊的平房和筒子樓,現在變化很大,雖然看起來發展得不如海市,但是肉眼可見多了很多樓房和商鋪。。
孟厚德下車後還有點暈,坐久了,還是不舒服,這一路上很顛簸,司機開車也很急。
他忍著想吐的衝動問:“去哪個市場?”
孟玉蘭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她都多久沒坐過這種大巴車了,車裏還一股奇怪的氣味,一路上她都沒好好喘口氣,大冬天,窗戶又是緊閉的,也不好開窗透氣,她快被憋死了。
下車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呼吸新鮮空氣。
等她緩過來,才說:“我記得是叫小商品商貿城,那裏什麽都有。”
孟厚德:“行,咱就去那,買點喝的吧,一路上也沒喝東西。”
孟玉蘭想了想,也行。
正好她也渴了。
旁邊有賣雪梨湯的,一口大鍋燒得熱熱的,裏麵有紅棗、桂圓、枸杞和雪梨,雪梨是一整個放進去的,已經變了顏色,湯也成了褐色,走近就能聞到冰糖的甜香。
孟厚德問:“這個多少錢一碗?”
“兩毛一碗,要不?”
孟厚德:“來兩碗吧。”
攤販拿起兩個碗,用大勺子盛了兩碗,“給。”
孟玉蘭接過來的時候順便問了下小商品商貿城怎麽走。
攤販可能是經常被問到這個問題,所以回答得很順溜,“前麵那些三輪車和拖拉機看到沒,都是要去那邊拉貨的,你們可以去問問,給點錢就順路捎你們過去了。”
孟玉蘭說了聲謝謝,然後喝了一口雪梨湯,“真甜。”
攤販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抬頭看了眼孟玉蘭和孟厚德。
孟玉蘭穿著昨天買的那件新外套,黑色的呢子外套,款式新潮,顯得孟玉蘭身材比例非常好看,年輕漂亮的少女,走在哪都是焦點,路過的人都會被她吸引注意力。
孟厚德還是穿的那件皮衣,個子高,身材好,臉長得也英俊,看著三十多歲。
這兩人五官生的像,一看就知道有血緣關係。
攤販多看了他們幾眼,隨口問了句:“你們是幹嘛去?買東西嗎?”
孟玉蘭:“對,快過年了,想買點春聯掛曆什麽的,您知道哪家便宜不?”
“你之前沒來過嗎?”
孟玉蘭:“頭一回兒過來。”
“難怪,商貿城很大的,分好幾個區,每個區賣的東西可不一樣,你們要□□聯什麽的就得去春聯對聯批發街,那個在三區,每個區之間的距離可不近,去錯了可有的找。”
“多謝,要不是你,我們可就要走冤枉路了。”孟玉蘭嘴甜地又道了謝。
“沒事,你們去了找那家春潤對聯批發,他家的東西便宜,聽說是自家親戚開的廠。”
孟厚德在旁邊念了一遍:“春潤?”
“對,就是這家。”
“要是還想買點衣服什麽的,去哪個區呢?”
“那在四區。”
孟家父女又道了一聲謝之後才離開。
按照攤販說的,兩人找了個要去商貿城三區的三輪車,花了一塊錢,跟著一起來到了商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