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牽引線

春宜忍耐不住,上前叱責道:“好,那下一頓就把你剁了。”

知府不再言語,心裏依舊不服氣,隻是覺得這仗著出身高貴的兩個黃毛小兒壞了他可以晉升的好事。

溫瑾和春宜氣急,但又無可奈何,如今沒鬧出人命,何談治罪,而且上頭那位未必不想用人肉喂養畜生。

想到這裏,難免心生悲涼。

這就是宣國如今的風氣,從上至下隻想著阿諛奉承。

關押的妙齡少女當場被放出,衣冠整齊並沒有受什麽罪,畢竟那獻給天子的神獸需要最好的食物。

她撲向地上血淋淋的男人,嘴裏模糊地叫著“主子”,聲聲泣血。

春宜不忍,讓人賠償他們白銀千兩,找最好的大夫醫治男人的傷。

等眾人離去後,男人抬起頭,五官深邃,直直盯著春宜的背影。

這一趟出行對春宜來說並不愉快,身體欠佳,尋醫無果,還看見了從前未曾認真看過的民生。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多少人葬身“虎口”。

待回到京城時,春宜整個人清瘦了許多,像生了一場大病。

然而,剛到將軍府,她發現隔壁空了許久的丞相府居然有了新的住客。

雖然老丞相歸鄉,但是這一處房產仍是李家的,它空了四年。

溫將軍道:“李家小子還俗下山了,去吏部報道,隻領了個閑散官職,就連仆人都是跟著他一同下山的小沙彌。”

怎麽會?李洹不是拒絕她了嗎?

春宜顧不得回宮,徑直走進丞相府,不過如今隻能稱之為李府了。

入目便是一片蕭條,曾經的小橋流水和花團錦簇隻剩下幹涸的泉眼和枯枝敗葉。

智行正在掃院子,李洹摸索著這再熟悉不過的院子,希望用腳步丈量距離。

“師兄,你走偏了,往右再轉了轉,轉多了,往左一點。”

李洹並不急躁,耐心詢問:“是這個位置嗎?”

對麵沒了聲音,他微微皺眉,直至一根絲帶垂落在他的手邊,帶著一股熟悉的馨香。

就在春宜以為他會拒絕時,他握緊了這根絲帶,跟隨她的腳步,不緊不慢。

“這裏是書房,注意地上有台階,抬腳。往右走,這邊是你的院子,紫竹林都還活著,長高了不少。”

這個下午,春宜握著絲帶的一頭,帶著李洹將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完整地走了一遍。

整個李府,除了掃帚的唰唰聲,隻剩下她指引的聲音。

“多謝公主。”回到起點,他鬆開絲帶,春宜將絲帶攥進手心。

“你現在怎麽上朝?怎麽批閱文書?”

明明當初是她請他下山,可是如今放不下心來。

李洹朝著她的方向笑了笑,像是安撫。

“無事,皇上特地恩準我可以讓仆人帶著入宮,幾日就能熟悉。我現在的官職不用看許多文書,智行識字,我也能在上麵批注。”

春宜看著他這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有什麽話也說不出。

她原本想問他一身才華得這麽一個官職委不委屈,可不問也知道,他定會說不委屈。

也罷,來日方長。

“府中就你和智行二人嗎?不再去人牙子那裏買兩個丫鬟?”她問道。

李洹說他們二人足矣。

“城南有一田莊,田莊上有一戶人家,我已送信過去,大約一禮拜就會過來,公主不必操心。”

春宜點頭,準備離去,她剛走到門口,就聽身後傳來答謝。

“不必客氣,不過是故人之情。”

李洹聽見門前沒有了聲音,才數著步數往大門走去,直直撞到門檻上,“砰”的一聲悶響。

他步子跨大了些。

他其實不是想道謝,隻是想問她是不是生病了,怎麽聲音弱了許多,連腳步都虛浮了一分。

沒問出口的話都會梗在心中。

春宜回到宮中,發現玉貴妃的藏玉閣冷清了許多,她連忙往裏去。

玉貴妃看見她回來欣喜不已,哪裏顧得上什麽冷清不冷清。

“不知那小九在哪裏學得一支**,教給軟貴人,皇上覺得新鮮,一連去了半月。你母妃可跳不來這樣的舞,聽下人說那邊要水要得勤,那叫聲慘得很,皇上還定製了一張很大的床塌,哎。”

玉貴妃哪裏還有之前那種憤憤不平,現在她巴不得自己過清靜日子。

原以為小九忙著玻璃坊,沒想到還有時間摻和後宮的事。

玉貴妃解惑:“她缺錢得很。”

宣懷帝壽宴,來賀壽的他國使者數不勝數,為了彰顯宣國的財力,宣懷帝命令小九將宮中的窗戶都安上玻璃。

宮裏的東西必須要用最好的,這錢自然不能是皇家給,小九也不敢要,隻能做虧本生意。

這事前世應該是沒有的,春宜沒有印象。前世的玻璃坊不缺這點錢,宣懷帝也沒有如此陰晴不定。

許多事情和前世早已不同。

“前腳剛賞賜下來的東西,後腳就拿出去賣,填補店鋪裏的虧損,隻是那軟貴人可憐。”

春宜隨口問:“那衛曄呢?他不是挺喜歡小九的嗎?”

玉貴妃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你還好意思問,那小侯爺最近可是一直在討好你舅舅家,被你舅舅罵得狗血淋頭都不放棄。”

春宜先是揉了揉鼻子有點心虛,而後坦然道:“他怎麽樣,與我何幹。”

“那李洹呢?”

果然,知女者,母也。

這一句話把春宜堵得死死的。

“你呀,總是喜歡選難走的路。”玉貴妃握著她的手,心生憐惜。

春宜不語,哪有一條路是好走的。

卯時,天微亮,春宜躲在暗處看官員進入午門,人群裏她要找的那人尤為顯眼。

李洹身著官袍,身前一仆人領著,他緊隨其後。左右前後皆側目視之,眼神裏說不清道不明,似憐憫,似嘲諷。

幸而李洹的三五好友都入朝為官,有人幫襯兩把。

他在其中寵辱不驚,目視前方,每一步都走得穩健坦**。久而久之,也無人對他好奇。

散朝後,大家心思各異地離開。

朝中,宣懷帝先是表揚了溫瑾從雲夢押送神獸,解救少女的英勇;再是回憶了前丞相的功德,賜給李洹國子監講師的職位;最後將各國朝見的安危交給了溫瑾。

誰都知道李洹去授課頗為大材小用,但是卻又覺得他配不上這個官職,隻因為他的眼睛。

李洹謝恩時筆直跪下,聲音清越,不見畏縮,恍惚間大家都看到那年在此處謝恩的狀元郎。

“謝主隆恩!李洹定不負聖望,不負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