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學那點事1
第七章 大學那點事(1)
當梅日蘭遠走深圳打工時,黎依雲繼續完成高中學業。高中畢業後,她考上了大學。一九九二年九月八日那天,黎依雲來到廣南師範學院文學係報到,開始了她四年的大學生活。
這似水的年華,多情的季節;這萬裏的晴空,秋高氣爽的九月;這飛揚的青春!新學期開始了,這又是人生一輪嶄新的開始。新異而浪漫的大學生活展現眼前,在這片大學的熱土裏,黎依雲心中充滿了夢想,她要讓夢想在這裏起航,讓青春在這裏揮舞,讓美麗的心靈在這裏放飛。
到校一周之後,便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軍訓。軍訓的前一天,新生們都拿到了一套深藍色的運動服和同樣顏色的太陽帽,這就是軍訓的服裝。此後的軍訓一個月內,這套運動服都泡在汗水裏,從未幹過。軍訓在學校的大操場上舉行,請駐紮在廣南市海軍基地的官兵來當教官。
訓練黎依雲他們班的教官是柳魏。柳魏是北方人,瓷白皮膚,牙齒也很白,身材筆挺。他說話聲音宏亮,語速流利,談話風趣幽默,並且很健談。女生多被他所吸引,大家在訓練的空餘時間裏喜歡談論他。
早上七點鍾就開始訓練,黎依雲她們必須六點鍾起床做好一切準備。大家在學院廣播站的《每周一歌》的旋律中,匆匆忙忙起床洗臉刷牙,然後跑去飯堂打早餐回來吃,三兒兩下吃完早餐就跑去操場集合。黎依雲經常是全班動作最慢的一個,等她跑到操場,別人都已經排好了隊伍在那裏等候了。
那時候,學院的廣播站挺能起早貪晚的,早上六點鍾,大家還在睡意朦朧之中,它就開播了。播出的第一個節目是《每周一歌》,一支歌能給你播一周,那支歌非得把你的耳朵聽出老繭不可。軍訓的第一周,廣播站恰好播出《片片楓葉情》。一周之內的早上六點鍾,都能聽到這支歌。那時候,校園裏最流行的歌曲就是男女對唱的粵語情歌。如《片片楓葉情》、《相思風雨中》、《秋意中等我》、《再見亦是朋友》、《人在旅途灑淚時》等等。
黎依雲從早上的睡意朦朧之中到傍晚的晚風吹拂之中都就能聽到這首《片片楓葉情》溫婉多情的旋律,那旋律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海裏了。日後很長一段時間,當黎依雲一想起大學校園生活,這首歌熟悉的旋律便會在耳邊向起。而無論何時何地,隻要當她一聽到這首歌的旋律,那旋律就又把她帶回到那曾經的大學生活。
但軍訓一結束,黎依雲就再也沒有聽到過學院廣播站的《每周一歌》,因為她再也沒有在六點鍾的時候起過床。
柳教官嚴厲的臉孔,威嚴的口號,女生們一開始並不怎麽當作一回事。教官要求站筆挺的軍姿,大家都站得東倒西歪的,班上有個女孩名叫陳青桐,她和黎依雲一樣,動作散慢,而且兩人尤其喜歡遲到。這時,陳青桐站在隊列中,站姿尤其怪異,歪斜的肩膀一高一低,完全不聽柳教官的指示。柳教官發威了,但他不想直接拿女孩子開刀,他對女孩子還是留點情麵的,他沒有叫陳青桐和黎依雲單獨出列。他想出了辦法來整治這些不聽他指揮的“士兵”。
他把男女同學分成兩列,男女同學麵對麵站軍姿,男女同學的眼睛都必須直視對方,不許挪開,如果誰的眼睛挪開被發現了,會被罰站得時間更長。大家害怕被罰,態度立刻端正了許多,都不敢太過散漫了。
黎依雲感到汗水從臉上一直流下來,癢癢的感覺,但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柳教官發覺把她拉出隊列重罰。
站完軍姿,教官們教大家踢正步,先是示範動作,然後是分解動作;齊步走的時候,大家要喊嘹亮的“一二三四”口號,大家都因叫喊過度而聲音沙啞。
齊步轉正步,正步轉齊步,枯燥動作,不斷地重複……重複……,貌似簡單的動作,但想要按教官的要求,做得整齊劃一,並不容易。最累人的就是要做100米蛙跳的動作,跳完之後,缺氧頭疼,心跳如鼓。
接下來的是三天的瞄靶訓練時間,柳魏教官首先示範了單手舉步槍的動作,然後讓每個同學都感受一下步槍。女生從教官的手上接過步槍時,手都要往下沉,步槍幾乎要掉下地去。步槍的重量,少說也有十來斤,女生挎在肩上,肩膀要壓斜;扛在手上,手要顫抖。舉起步槍,對於教官來說,是輕而易的。對女生來說,舉起它可真艱難。沒有一個女生能夠單手舉起步槍,它太重了。經過一番掙紮,黎依雲總算勉強雙手舉起了步槍。
大家趴在地上練習瞄準動作,柳魏教官輪著教每個人瞄準動作。輪到黎依雲瞄槍的時候,她更多的心思不是怎麽把槍瞄準了,而是仔細地觀察趴在她身邊教她瞄槍動作要領的柳魏教官。隻見柳魏長得紅唇白齒,大眼睛高鼻梁,黎依雲看他看得不覺心旌搖搖,但柳魏非常認真地教黎依雲瞄準,沒有覺察到黎依雲的神色有什麽不同。
九月份的天氣真好,晴空萬裏,天空上不時飄過幾朵棉絮狀的團雲,這才使太陽削減了盛夏時的那種毒辣,變得柔和少許。大家趴在操場上的紅泥地上瞄靶,枯燥無味的瞄靶動作一瞄就是兩三天。
“三點一線”的道理人人都知道,但瞄靶最難的是扣扳機的時候能夠不跑偏,能真的做到瞄哪打哪。早上8點一過,新生們就一排一排地趴在學校操場的紅泥地裏瞄著100米外的靶。從槍的準星裏看那靶心就是一個小小的黑點。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按著教官的要求一板一眼的按拉槍栓、開保險、瞄準、屏住氣息、扣扳機、關保險的順序一遍一遍地練習著,可一個動作重複的多了,就會覺得很枯燥、很無聊了。
槍已經摸幾天了,最初的新鮮感已經蕩然無存了,可大家連一顆子彈也沒見過呢。每扣一次扳機就聽著槍裏的撞針空響一聲,那個靶好像也沒那麽遠了,靶心的那個黑點也似乎沒那麽小、那麽難瞄了。於是大家也都沒興趣再瞄它了。但柳教官依然要大家認真練習。
他訓大家說:“真本領是靠長年累月積累而來的,而非一朝一夕就能擁有。”
和黎依雲一組的,有個長相不俗的名叫楊雨帆的女孩,無論在什麽場合,她都喜歡笑,像母雞下蛋似得,“咯咯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非常能引教官們的注目。
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有個男同學為了討好柳魏教官,就跑到操場邊上的小賣部買來易拉罐健力寶飲料送給他喝,但柳魏自己舍不得喝,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把飲料直接遞給楊雨帆喝。
“呐,你拿去喝。”
楊雨帆沒敢接過來喝。她推辭說:“不,我不要,柳教官你喝吧。”
“你拿去喝。”柳教官用命令的口吻說。
“不,我真的不口渴。柳教官,你出的汗多,你口渴,你喝。”楊雨帆堅決拒絕。
幾番推搡下,最後柳教官拔開易拉罐,還是自己喝了那罐飲料。
柳魏把這種偏心示於眾目睽睽之下,這做法確是有點觸犯眾怒。大家看在眼裏,無論男女同學,心裏都會有些許不舒服。男同學看了,心想:這家夥,我們班的漂亮女生還輪不到我們下手,你就先下手了。女孩子們看了,心想:哼,幹嘛視我們為無物?她哪裏比我們強了?
至少,有一個人的心裏是很不舒服的,這個人就是黎依雲。她困惑於為何自己不能引起柳毅教官的注意,柳教官的那罐飲料為何不是遞給她的。按說,她才是班上的第一美女,這是全班男生公認的。難道是我不會像楊雨帆那樣“咯咯咯”地笑嗎?
柳魏自己老是趴在楊雨帆身邊,不厭其煩地教楊雨帆瞄槍。黎依雲很看不慣他眼裏隻有一個楊雨帆,黎依雲也常常說自己瞄不準,請柳魏來教她。柳魏見黎依雲積極主動學習瞄準,當然也不會斷然拒絕教她。但柳魏更主動去教楊雨帆,這讓黎依雲的心很不舒服。
擁有激揚青春的黎依雲,不能忍受被視如無物。即使是感情這種無法由自己一人來控製的事,她也毫不猶豫地選擇以迅猛有力的姿態撲入,如飛蛾撲火般,毫無畏懼之感。黎依雲想出了一招狠的。第二天早上八點,黎依雲在宿舍裏就用圓珠筆在手心裏寫好了幾個字,然後照常來到操場上瞄靶。她趴下瞄靶,等柳魏在她身邊趴下檢查她瞄槍的動作是否正確的時候,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黎依雲把手掌打開,給柳魏看手心上的字。
隻見那上麵寫著:“今天晚上八點,我們在學校八角涼亭見麵。”柳魏看完之後,臉上泛起了紅暈,眼睛不敢正視黎依雲,匆匆起身,檢查別的同學的動作去了。黎依雲等柳魏一看完,她仍裝作若無其事,悄悄地使勁把手掌上的字擦掉。
晚上八點,黎依雲提前就來到學校西南側的八角涼亭裏等候,手裏拿著包裝好的禮物盒(裏麵裝著的是一本精美的筆記本),是準備送給柳魏的。柳魏也準時出現了。
黎依雲遠遠看到一個人影向自己這邊走來,從身材和發型上看,就知道那時柳魏。他越走近黎依雲,黎依雲的心裏就越緊張,擔心第一句話不知道說什麽。黎依雲正在緊張的時候,柳魏已經走到她身邊了。
柳魏一來到就開口說話了:“來了?來很久了嗎?”
“啊,剛到。”黎依雲低頭說。說完不敢看柳毅就把手裏的禮物遞給了他。
“這是什麽?”
“小禮物。”
“現在可以看嗎?”
“嗯,可以。”黎依雲說完,柳魏就打開了禮品盒。露出了裏麵的一本精美的筆記本。
柳魏看到筆記本就說:“真漂亮,謝謝!”
“你是為了送這禮物給我,才約我今晚見麵的嗎?”柳魏說。
“嗯,是的,我們去月湖公園裏散散步,好嗎?白天的時候,我總是在想,晚上的月湖公園到底是啥樣子呢?現在有你這個壯男陪我,我們進去逛一逛吧,了卻我的一樁心願。”月湖公園與廣南師範學院僅僅一牆之隔,是青年男女的拍拖聖地,令人神往。
一開始,柳魏有點猶豫,最後,他還是說:“那好吧,走吧。”
黎依雲和柳魏走從學校的側門走進了月湖公園。
他們散步在公園的林間小道上,有說有笑的,黎依雲對軍營生活充滿好奇,對柳魏問這問那的,柳魏有問必答,充分地滿足黎依雲的好奇心。
“柳教官,你是北方人,你第一次來我們這裏,有什麽感覺?”
“我是冬天來到這裏的,第一感覺就是:欸,這裏是樹太神奇了,冬天居然是一片葉子也不掉,都還是綠油油的。”
“那你喜歡我們這裏嗎?”
“喜歡這裏的冬天,但不喜歡這裏的夏天,太熱了。”
他們走到了明亮的路燈下時,路燈照射在柳魏的軍帽上,軍帽上那帽徽閃閃發光。
黎依雲突然對軍帽的帽徽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她就指著帽徽對柳魏說:“這個能不能送給我?”
“什麽?”
“這個。”黎依雲繼續指著帽徽說。
柳魏知道黎依雲指的是什麽之後,他摘下帽子,拿在手上,他對黎依雲說:“這個暫時還不能夠給你,等軍訓完畢,我離開之前,一定會送給你的,還有這個,這個。”柳魏指著肩章和領花說。
夜晚的月湖公園,幽深、靜謐,有情侶雙雙對對隱沒其中。黎依雲和柳魏並排沿著公園的小徑散步。突然,黎依雲伸出手臂去挽起柳魏的手肘,她想與柳毅像公園裏的情侶那樣挽著手散步。黎依雲感到柳魏的身體震動了一下,腳步突然停下,然後他用力甩開黎依雲的手說:“這樣不行,不能這樣。”
黎依雲不停柳毅的,她執意要那樣做,她又伸手去挽起柳毅的手臂,然後拽著柳毅說:“怕什麽?走呀。”
柳魏猶豫地應了聲“哦。”才邁開腳步走動起來。
他們沿著公園裏的有燈光的較寬闊平整的小徑散步,那些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他們不敢走過去。
柳魏突然又停下了腳步,囁嚅地對黎依雲說:“我家裏很早很早就已經幫我定好親了,她很小就來我家了,我父母說等我退役就舉行婚禮。”
“哦,那她就是童養媳囉。”
“是這樣的。”
黎依雲心想:現在都啥年代了,怎麽還有童養媳這種東西?哈,我真幸運,在這個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居然還讓我碰到一個從舊社會的古墓裏爬出來的出土文物。
黎依雲轉念又想:我又不是要他娶我,他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不過,失望之感在黎依雲的心裏,就像灌溉稻田的流水那樣悄然地漫溢開來。她本來覺得自己就要和柳魏開始一段浪漫的戀情了,可這信息來到太突然,她感覺到自己像是正與柳魏站在一條船上,海麵上風和日麗,清風拂麵,長發飄揚。她正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柳魏,他走過來環抱著她的腰,正深情地吻下去,她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深情的一吻。可是突然間,柳魏推開了她,她跌進了海裏。她是一個不會遊泳的人,身體慢慢地不斷地往下沉,心也往下沉,最後沉到海底,然後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了。
他們之間的話顯得少了,在公園裏散了一圈步就出來了,兩人回到校園內,他們在柳魏暫住的宿舍樓下就分開了,然後,黎依雲自己一個人走回宿舍去。
這個時候的黎依雲,說她對待愛情輕佻也行,浪漫也行,耽於幻想也行,不著邊際也行。總之,她還不懂得為今後的甜蜜愛情、幸福婚姻而去細細地考量。她做事完全是憑一時的衝動,為出一口氣,就有勇氣去爭一個男的過來。她還完全不懂愛情、婚姻、家庭要有很多很多的現實條件,她看男人也隻是注重外表不重實際。
第二天他們在操場上見麵時,楊雨帆再也不是柳魏關注的對象了,他的注意力已經在黎依雲身上,他一瞅著機會就趴在黎依雲身邊指導黎依雲瞄靶了。為了增加與黎依雲肢體的接觸,柳魏還時不時手把手地教黎依雲瞄靶,黎依雲怕他做得太明顯了,被其他同學發覺,還刻意地躲閃他。
三天的瞄靶練習之後,就是實彈射擊。那天,全校新生被汽車拉到郊外的靶場。大家剛下車,就聽到震耳欲聾的槍聲。放眼望去,隻見一大排人臥在地上拚命朝山坡上開火。山坡上塵土飛揚,白旗拚命揮舞。
終於輪到黎依雲打靶了,柳魏哪也不去,他守在黎依雲身邊看黎依雲打靶。黎依雲趴下,閉上一隻眼,緊張之下,她發現怎麽瞄也瞄不準,此時別人已經打了三發了,她一發也還沒打。黎依雲著急得不得了,她旁邊的柳魏卻隻會叫她“冷靜,冷靜”。此時,她才猛然發現應該閉左眼卻閉了右眼!她趕緊換個眼睛,以最快的速度瞄了一下,然後就開槍,別人已經打完五發。
她每打一發,柳魏都說一句“不錯。”這讓她心情大好。
打完五發子彈之後,她問柳魏:“我打得怎麽樣?”
柳魏說:“能把子彈打出去就是好樣的!”天啊,黎依雲被當頭潑了冷水。
柳魏跑去看成績,又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告訴黎依雲,他說:“非常遺憾地告訴你,你的成績是光頭,因為你把子彈全都打到旁邊的耙上了。”
黎依雲慘叫一聲說:“天啊,不是吧,我的眼神怎麽這麽糟糕啊!”
柳魏說:“別泄氣,這個送給你,當做安慰獎,別人打那麽好也沒有這個哦。”
柳魏說完就從口袋裏掏出了帽徽、領花和肩章,放到黎依雲的手裏。
“我會好好保存它們的。”
打靶歸來的第二天早上七點,學校的廣播電台響起了嘹亮的進行曲。學校舉行全校新生軍訓大會操,大會操完畢之後,軍訓才正式宣告結束。新生身著統一的運動服,邁著整齊的步伐,喊著嘹亮的口號,接受學校領導的檢閱。
大會操的同時,各係之間進行會操評比,黎依雲所在的文學係獲得了最高的榮譽——會操一等獎的第一名。大會操之後,軍訓正式結束。軍訓一結束,教官們便開始收拾行囊離開。
軍訓響亮的口號聲還在耳邊餘音,離別的軍車就要啟程。教官們走的時候,黎依雲沒有前去送教官,她躲在宿舍立。在宿舍裏坐立不安的她,想去送又不敢去送,掙紮到最後,她衝出宿舍,朝學校大門的方向奔去,隻見軍車隊已經走到學校門口了,她看到教官們向他們揮手,車開得太快了,轉眼間,車隊便消失在黎依雲的視線之內。
黎依雲在操場上逛蕩。曾經灑落汗水和歡聲笑語的操場,如今變得空蕩蕩的了,物是人非,軍訓散場了,那些曾經的美好,卻留在黎依雲的記憶裏,徘徊不去。
新的大學生活在麵前展開。圖書館裏,黎依雲翻開一本書,再合上,她忽然發現生活原來亦是如是,軍訓已是一本看完的書,輕輕合上,大學是一本未看的書,在她麵前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