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物歸原主

骨頭有點泛軟,昭然切身明白了一個人類形容詞“酥”的感覺。

鬱岸壓住開始隱隱作痛的腹部,精神已經有些恍惚,吃力地扯住他的衣領:“快還我。”

“還你,還你。”昭然實在頂不住,拇指抹掉蹭在鬱岸臉蛋上的血跡,“乖寶,你想印在哪兒。”

“印懷裏,不容易被偷走。”鬱岸指指胸前。

粗糙手套指尖從紐扣之間穿進,觸碰皮膚,中心對稱的太陽花紋從胸前一點向四周旋開。

他頭一次如此鄭重地給予圖騰,突然覺得與此相配的應該是場盛大的儀式,可自己什麽都沒準備。

鬱岸卻以為他反悔了,手上的力量一下子卸掉,倒在昭然身上微弱呼吸,手指依舊固執勾著他的衣領,喃喃威脅:“以後誰拿到這個印記……都別想好過……”

金紋舒展,帶著一股暖意溫柔地烙印在鬱岸胸前,邪異的太陽光紋延伸到鎖骨、腰側和上腹,正上方一道光芒伸至咽喉。

鬱岸深刻地感受到一股熾熱的力量,並非烙印在肉體上,而是鐫刻在靈魂中,空曠的皮囊都被它的溫度填滿了。

氣氛到了總得說點什麽,昭然努力醞釀難以啟齒的表白,喉嚨滾動:“殺死我,在繭裏……我等著。”

舞台上的射燈熄滅,觀眾一片嘩然,他們清楚地看見擴散在地麵上的明亮太陽紋在縮小聚攏,化為光束被鬱岸吸收,最終印在了他胸前。

昭然當眾公布未來主人身份,居然是個沒什麽背景的小孩,以後要是契定不上,那可是天大的笑話。

昭然抱起鬱岸,趁著舞台一片漆黑跳了下去,與狐狸酒保擦肩而過,偏頭低語:“把觀眾的單買了,今天我請。”

“喔?”狐狸酒保聽罷,兩隻雪白毛絨耳朵噗地冒出來,嘴角彎彎向上翹,“老板大氣。”

昭然剛拐進往小包廂去的電梯裏,他就遮住嘴對身邊的兔女郎悄悄吩咐:“快去開幾瓶貴酒送給vip老主顧們。”

電梯升到二樓,客人們鬼哭狼嚎的歌聲在燈光斑斕的走廊中回**,昭然挑了個沒開燈的空包廂拐進去,仰頭靠在門後,慢慢滑坐到地上,就算自己身體金剛不壞,竟也扛不住破甲錐三刀。

隻有畸動武器才能對高級畸體造成致命創傷,破甲錐鑲嵌二級紅核,威力不可小覷,盡管特意避開要害,還是令他流血不止。

鬱岸一隻手撐著門,跨坐在他腰間,低頭笑他:“怪不得溜這麽快,原來是怕在觀眾麵前倒下出糗。”

“當然溜得快了。”昭然說話帶了些喘,發絲被汗水黏在額頭上,“要是被人看穿實力下降,魔術師是怎麽死的,下一個就是你了。”

“怎麽會實力下降?”

“為了找你。”昭然閉上眼睛平複心跳。

“你也用魚尾和嗓音跟巫婆交換雙腳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昭然掐了把他的大腿,“隻要你能在繭裏幹掉我,這些全不是問題。”

鬱岸不明白他的意思,字斟句酌從腦海裏穿過,再落進心裏記住,悶聲承諾:“我能。”

他摸出儲核分析器裏的三級紫治療核-快速愈合,嵌入左眼,柔和深沉的紫光從眼底氤氳,建立鏈接的刺痛在眼眶中衝撞,會讓頭腦一陣眩暈。

“剛剛什麽聲音啊,小貓叫嗎,好像沒什麽底氣。”昭然仰靠到門上,從口袋裏摸了盒煙出來,用煙霧麻痹身上的疼痛,點燃打火機,火焰的光芒褪去他額發和臉頰的顏色,“我也知道你做不到,隻是忽然想通了陪你一起死而已。能看見你爬起來,我覺得值了。找別人契定,被我看不上的人驅使,保護他忍讓他,行屍走肉一樣活著有什麽意思。”

“能!能!”鬱岸把臉頰貼在昭然胸前,聲嘶力竭大吼,門外妖魔鬼怪的歌聲和震耳欲聾的鼓點無法將他的聲音淹沒,“我能!麵試官我能!”

快速愈合核的紫光匯入兩人的傷口,紫色激光狀的細線在裂開的皮肉之間行走,將斷裂的血管和肌肉拉緊貼合,能量留在傷口中,加速細胞再生。

鬱岸看不見昭然驚訝的眼神,盲目抱住他脖頸,低頭親他嘴唇,主動把舌尖遞進去。

昭然偏頭含住,收著牙齒逐漸加深親吻,雙手扶上他雙臂攥得很緊,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失去技巧章法,以此發泄,以此紀念希望破滅又死灰複燃的那些年。

“好,我等著。”

漆黑的房間裏,昭然把懷裏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被親的時候乖乖閉著眼睛,睫毛一直在抖,以前的小混蛋連接吻也睜著眼,被親到腿軟下麵抬頭,也要裝成沒感覺的樣子趾高氣揚嘲笑自己一句吻技真差。可氣的是自己真的信了他的鬼話,拿耳機線苦練半年。

幾十秒後才鬆口,鬱岸輕出著氣與他交頸相貼,終於感覺到自己在被真誠對待,原來愛和力的作用一樣是相互的。

他調整了一下褲子,臉蛋熱熱地貼在昭然脖頸邊。

“你怎麽這麽會親啊,以前拿別人練過的樣子。”

“哪有別人,就拿你練的,你一個都夠我受的了。”

“你這麽好看,就沒有哪隻畸體看上你嗎。”

“有是有,但她們隻是慕強,很理智的,為自己家族尋找更有用的成員而已,如果也像人類一樣喜歡看臉的話,應該沒有畸體看得上我。”

“家族?你們畸體也結婚生小孩嗎?”

“同一個輻射源影響下出現的畸體就算作一個家族,也有一些小的家族相互合並,成為一個大的家族。”

“你們世界裏還有長得好看的啊。”

“按我們的審美,剛剛那個狐狸酒保屬於非常好看的,他叫明堂,出了名的美貌。”

“是嗎?我沒看出來。”

“極地雪狐,毛絨尾巴,小粉鼻子大藍眼睛,多好看啊。”

“他姓明?”

“什麽啊,隻是名字……你不會一直以為我姓昭吧。”

“那你為什麽叫昭然?”

“我哪知道,不是你給我起的嗎?”那天在日禦鎮冰洞遇到這顆小煤球,對著自己大喊“昭然”,還喊了兩聲,他以為這就是給予名字的意思。

鬱岸呆住,默默在腦子裏捋了一下時間線。

“這個名字的意義是,‘明亮的樣子’,像太陽一樣明亮。”鬱岸雙手拍拍他的腮幫,“在人類審美裏,你這張臉漂亮極了。”

“在台上看清本體的臉了?”昭然故意問他,“好不好看啊。”

“好看。”鬱岸趴在昭然肩頭玩著他的頭發小聲回答,“那還不是完全的本體狀態吧,和你本體做一次肯定很刺激。”

“……”昭然攏了下頭發。人類的審美和癖好對畸體來說果然還是太抽象了。

——

酒吧吧台邊,幾位酒客邊喝邊聊,醉醺醺地對吧台後的狐狸酒保說:“來杯水割威士忌,醒醒酒。”

“都灌了多少了,有人請客也不能這麽喝吧。”話雖如此,狐狸酒保已經滑了塊老冰進杯,倒上琥珀色的酒液輕攪,推給對麵醉眼迷離的男人。

“誰說我為免單的,還不是想多看你兩眼。”男人品了兩口,放下冰杯,朝他勾勾手,“明堂,你給哥幾個分析分析,昭然整這一出是什麽意思?”

狐狸酒保枕著一隻手倚在吧台邊,雪白狐尾搖曳:“最近有小道消息傳他實力下降,他要警告聽信謠言蠢蠢欲動的那些家夥。”

“他還把魔術師殺了!也不藏著掖著點,不怕別人找麻煩嗎?”

“你傻呀。”狐狸酒保戴著黑薄手套的手敲敲桌麵,“他就是告訴諸位自己看上了這個能換核的年輕人,誰來搗亂誰就和魔術師一個下場,連漢納家族的人他都照砍不誤,其他誰還拎不清跟個瘋子叫板。”

“哦……”幾人恍然大悟,不愧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家住瓜田萬事靈通的漂亮狐狸。

駐唱節目和競技場比賽結束,酒客漸漸散去,隻剩稀疏的幾桌客人昏昏沉沉地聊著天,明堂也趴到台麵上打起嗬欠。

電梯叮響,嘩啦開門,昭然領著鬱岸從裏麵走出來。

“哎喲,沒睡在裏麵呀。”明堂睡眼惺忪,坐在吧台後懶懶迎接,抬起眼皮見昭然脖頸側有塊牙印,忽然來了精神,狡黠笑道,“哦,哦哦,原來是包廂沙發不舒服。”

“就你廢話多,拿點喝的。”昭然坐在高腳凳上,一雙長腿彎曲踩在地麵上,鬱岸手一撐跳上凳子,屁股痛,怎麽坐都不舒服,鞋尖來回蹭地麵晃來晃去。

“哦對,給小朋友上杯果汁。”昭然瞧他沒來過酒吧新奇地東張西望的樣子好笑,補充了一句。

“我不要果汁,我要度數高的。”鬱岸趴到吧台上,其實肚子上的傷還在痛。

狐狸酒保推來一杯白色果酒:“我特調的‘狐火’,快嚐嚐。”

鬱岸看著麵前燃燒紫色火焰的酒杯猶豫:“會不會燙嘴啊。”

狐狸靠在牆邊直笑。

真的很好喝,雪色冰沙是荔枝和玫瑰的氣味,喝不出什麽酒的味道,甜甜的,嘬一大口下去很爽,傷口都不疼了,就是看麵試官的臉有點重影……

鬱岸一頭栽進自己臂彎,人事不省。

昭然一口酒剛咽下去,就看見鬱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迷糊倒地。

“你要幹嘛?”昭然臉都綠了。

狐狸酒保呆住:“我會錯意了嗎?是真的要果汁,不是要把他撂倒的意思?”

“我把你撂倒。”昭然兩隻手接下鬱岸,身側伸出第三隻手抓住狐狸的衣領。

鬱岸黏黏糊糊鑽進昭然懷裏,擺弄他的頭發,哼著歌在一側編了兩條小辮兒。

“好了好了回家了。”昭然抱起軟得沒了骨頭的鬱岸走出去,第三隻手放下狐狸,惡狠狠指了指他的鼻子。

狐狸擺手將一卷紙塞進那隻手中,然後又從櫃台下拿出一個包裹掛在手指上:“賬單塞到你手裏啦,記得結賬哈。哦還有觀眾們打賞的一級藍核,我給你打包好了。”

狐狸心想還好自己聰明讓昭然快點回家,否則他在這兒看完賬單還不得抽自己兩巴掌,這張漂亮的臉蛋可經不起揍,嘿嘿。

沒過多久,酒吧的門再次被推開,一位紫衣銀飾的女人帶著一身寒氣走進來,十三節蠍尾曳地生風。

蠍女將一摞特殊錢幣扣在吧台上,冷道:“我要進斜塔去雇傭鬼仆,勞煩您引路。”

狐狸擦拭著剛洗淨的酒杯,瞥了一眼桌上的錢幣:“小姐,昭然剛剛來過了,那架勢是要逼人站隊呢,斜塔主人恐怕也不想蹚這趟渾水,你回去吧。”

蠍女怒極反笑:“你們不幫我,我就把昭然的身份公之於眾,讓他在人類城市待不下去。”

狐狸將玻璃杯重重放到台麵上,皺眉道:“冷靜點,小姐,別壞了我們的規矩。”

畸體已經深深滲透進人類城市各行各業中,遠比人類預想中更加龐大,將一位已經在人類之間站穩腳跟的畸體身份公之於眾,引起軒然大波,勢必會吸引政府的注意,大肆排查清剿,對其他畸體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小兒子很可愛。”狐狸撫摸著玻璃杯邊緣說。

蠍女脖頸上的項鏈不知什麽時候自動打開了,裏麵的小嬰兒照片柔軟乖巧。

“你敢威脅我?”她立即用手擋住,蠍尾高高揚起,尾勾直指狐狸酒保的喉嚨。

狐狸悠悠舉起雙手投降:“要是別的仇人還好說,極地冰海日禦家族最護短,小姐還是少以卵擊石的好,況且漢納家族當年在公海遊輪上重傷他愛人,導致他蝶變失敗,現在又違背約定對他的人動手,他今日報複,於情於理挑不出毛病。”

“我給你指條明路吧,古縣醫院出了幻室,在地下鐵的管轄範圍內,他們肯定會管,有傳言說,昭然實力下降,如果拿出破釜沉舟的覺悟在那裏埋伏,說不定能傷他一星半點。”

蠍女偏頭沉思片刻,帶上錢幣轉身走了。

酒吧安靜下來,角落的兩位看客終於開口,問狐狸:“那也是位可憐姑娘,你不幫她,何必害她?人類詩寫得好,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狐狸酒保擦淨吧台汙漬,漫不經心回答:“誰都能在我的酒吧裏撒野,我生意還做不做了,一來給她個教訓,二來……我也在好奇,昭然實力下降到底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