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時鍾失常

紅狸市廢棄遊樂園馬戲團幻室中。

“昭組長狀態穩定,已經到達第一場景存檔點,正在請求斷開鏈接。” 機械後勤組紀年仔細檢查昭然身上的鏈接設備。

由於鬱岸半路失蹤,整個失落小鎮場景都是昭然一個人探完的,在每一個角落搜尋目標畸體——雙生子“J·S兄弟”的蹤跡。

因此失落小鎮裏的各種強悍的小boss,諸如神婆黛雅、狂躁夫妻、食人蝌蚪之母,全被昭然一人清理幹淨,沒有鬱岸在身邊,昭然無聊得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掃地機器人,而且他心情好像很壞,頗有拿遊戲boss發泄的嫌疑。

急救組阮小厘則寸步不離守在鬱岸身邊,目不轉睛地觀察他的情況。

“鬱岸還沒到達存檔點,還沒離開失落小鎮場景。”雍鄭盯著電腦上滾動的代碼說,“他被迫走了許多彎路,和我們預設的路線發生太多偏差了,關底boss已經被觸發,他可能正在挑戰亡湖寄生者。”

“哎,亡湖寄生者,他一個人?”紀年皺眉攏了把頭發。完成灰鴉遊戲公司的委托是實習生轉正會的第三項內容,模擬營救,要求所有實習生合作完成整件委托,因此每個實習生都對《灰鴉:玩具屋》有所了解。

“修改boss的戰鬥數據行得通嗎,把血量和攻擊力調到最低。”

“我不敢貿然去調亡湖寄生者的數據,你看,這一團代碼我看不懂。”雍鄭的電腦上並非遊戲畫麵,而是密集滾動的程序,在鬱岸附近存在一個bug,就像建模錯誤導致人物手臂過多,糾結成了一團暴躁的生物。

“這什麽東西,離鬱岸特別近。如果這團異常bug開始攻擊鬱岸,至少鬱岸還能借助亡湖寄生者轉移它的視線,趁機逃脫。”

“先讓昭組長休息一下。”阮小厘冷靜的嗓音打斷他們焦躁的討論,“至少一小時後才能再次進入。”

鏈接儀器上的燈光依次熄滅,昭然指尖微動,慢慢張開沉重的眼皮,淺淡睫毛輕抖。

他帶著一身儀器線路坐起來,扶著額頭,卷翹發絲亂糟糟的,疲憊地垂著眼皮緩神。

在場人們全閉了嘴,目光匯聚到昭組長身上,等待他說些什麽。

昭然卻隻是沉默地轉過身,手腕搭在身邊沉睡的鬱岸額前,端詳了他好一會兒,囑咐其他人:“內部場景一切正常,其他實習生可以陸續嚐試鏈接。我去一下洗手間。”

周圍實習生麵麵相覷,鬱岸這邊從運行的代碼上看已經出了天大的岔子,昭組長居然輕描淡寫說一切正常?

實習生的成績關係到組長本人的能力評估和聲譽,每位地下鐵高層都會把千挑萬選出來的實習生當成關門弟子認真教誨,既然昭組長都說沒事,別人就更沒立場質疑了。

昭然將鬱岸鬢角的碎發掖到耳後,輕歎了口氣,起身往外走。

馬戲團帳篷裏的臨時洗手間早已棄用,昭然隻好去廢棄遊樂園裏的公共廁所方便。

遊樂場廢墟已經被巡邏組隊員團團圍住,每個死角都由快速反應組的高手盯梢,防止消息走漏,引來對手公司雇凶對這些嬌嫩的實習生花朵們下手。

荒廢已久的公共廁所隻剩下一個完好的水龍頭還能出水,昭然站在裂紋的鏡子前,用冰手的冷水洗了把臉。

水珠墜在睫毛尖上將落未落,昭然睜開眼,發現鏡子裏多了一個人。

才剛二月份,戴針織帽的青年穿著一件單薄的敞身襯衣,雙手插在寬鬆的短褲兜裏,赤著小腿,腳踩一雙人字涼拖。

一枚盤得發亮的骷髏頭被他製成了斜挎包,十分時尚。

“哥?”昭然不緊不慢地抹掉臉上的水,背對鏡子轉過身,輕聲問,“你怎麽來了。”

“收拾你的爛攤子。這座幻室怎麽會有你的氣味?沒想到這麽多人都在,你也在裏麵。”蛤白皺皺鼻子,嫌棄廁所裏夾著鐵鏽的臊味。

“前幾天抓流入市場的畸體寵物,追查到這兒,裏麵幾個人有槍,交火來著。那天我有點氣上頭了,因為老板故意把我支出來,自己教鬱岸當殺手。我一走神,就動手在馬戲團帳篷裏殺了一個人。”

“我本來想趁沒人發現先把幻室清理掉,不料這一屆實習生裏有個特別聰明的小孩,叫紀年,他最先發現了這個幻室,提出用馬戲團幻室承載遊戲幻室的方式進入鏈接。”

“這是個絕妙的好主意,我沒有理由拒絕,硬要阻攔會惹人懷疑。”

“但馬戲團幻室是因我而成的幻室,鏈接進去的遊戲場景還是仿照日禦鎮做出來的,那現實和幻室必然會扭在一起,越往深處走,越能感覺到那些場景和日禦鎮一模一樣。”

“我想拉那臭小子快出來,可他太敏銳了,發現裏麵的人沒有手臂,就能立刻聯想到我身上。”

“最後我們走散了,他掉進裂縫,我伸手去拉他,他沒抓。”

昭然忽然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疲累,他蹲到地上,戴皮手套的雙手覆在眼前。

“他怕我了。”昭然語調沉悶,“極端乖的時候他不敢離開我,極端壞的時候又根本不畏我,現在的鬱岸才最接近正常人的狀態,所以怕也很正常。”

“噢……也可能隻是嫌你醜。”大哥盡力安慰道,“誰看著一團粘在一起的手還能吃得下飯呢,你個小醜東西。”

昭然蹲在地上,低頭麵對散落在地上的鏡子碎片,端詳自己彎垂的眼角、淺淡的瞳仁和鋸齒狀的尖牙。

“你都已經決定放棄他了,在我麵前發了誓,從此以後和他隻當陌生人,幹嘛還不死心來找他呢。他根本沒有能力打敗你,再浪費時間也是徒勞。你還有幾條命能耗在他身上?”

大哥恨鐵不成鋼地扯起昭然的長發,讓他抬起蒼白臉頰:“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虛弱得連隻雞都敢叨你一口。你還記得自己從前的實力嗎。”

“你也看到了,他這一次眼眶能換核,這是我離成功最近的一次。”昭然索性坐在地上,屈起一條腿背靠水池,亂發遮住他眼底的情緒。

“大哥,你夠瀟灑,能隨便找一位人類高手契定。可我不行,我一想到未來活那麽多年都隻能圍著一個無趣的人類轉,保護他,聽他調遣,我隻覺得絕望。”

“什麽才叫有趣?”

“養隻小煤球好有趣。每天下班,一想到家裏有個小東西憋著一肚子壞水在等我,家裏說不定被破壞成什麽樣了,開門就像開盲盒一樣,我就覺得很好玩。”

“啊天呐,你真是賤骨頭。”蛤白無奈拍額。

“如果他真怕了我,可能會想方設法逃跑吧。我不會讓他走,就算用一些強迫的手段也沒關係。”昭然垂著眼皮,似乎在心裏計劃著什麽。

“……哎,怎麽想起來打耳釘了,難得有心思打扮自己。”蛤白才發現昭然耳垂上多了顆首飾,順便轉移話題。

昭然如夢初醒,指尖沿著耳廓摸到耳垂上的小釘,小壞蛋把這枚耳釘紮上去時認真的表情,他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回味過許多遍。

“是……”昭然剛要開口,大哥及時察覺到他陡然愉悅的心情,立刻雙手堵住耳朵:“閉嘴,我不聽。”

……

鬱岸已經持續鏈接超過8小時,大腦一直在超負荷運轉,雖然在場景中他還意識不到精神過載帶給軀體的傷害。

整個世界似乎都被一道無形的程序牆一分為二,天空左側冷日初升,冰海與流雲相接,浮冰隨著激流上下沉浮,聖潔的雪花短暫地被風裹挾,最終沉沒在清澈透明的水麵中。

而另一端的景色則永久地浸泡在黃昏中,似乎連樹葉和房屋都染上了那種去不掉的荒蕪顏色,碧綠深沉的湖水泛起漣漪,水麵之下陰影攢動,湖如其名,亡者之湖猶如一張湧動的被褥,覆蓋在數以千計的亡靈身軀之上,使他們得以安息。

八條白骨手臂與骷髏軀幹連接,身上背著一口木棺,像水蜘蛛一樣浮在水麵上。

與從前無數次挑戰失落小鎮副本時的感受完全不同,隔著一層電腦屏幕,無法直觀地感受到對方的威壓,此時身臨其境,鬱岸仰望那頭龐然大物,手裏握著破甲錐,難免生出退縮的念頭。

在失落小鎮的傳說中,小鎮裏的居民每年都會選擇一位妙齡少女投進湖中,安撫亡湖寄生者,作為他們殘忍的信仰,殊不知少女亡靈的怨氣會使其更加強大,亡湖寄生者從溺亡者的怨念中滋生,身上匯聚著強烈的惡意,鬱岸合理評估自己的實力,一對一單挑勝算為零。

雖說身後還趴著一頭同樣奇形怪狀的多手怪物,可那家夥長得一副憨厚呆笨的樣子,一旦與對方正麵衝突,多手怪物恐怕撐不過兩個回合。

可鬱岸回頭一看,那團多手怪物擺出如臨大敵的姿態,手臂彎曲肌肉繃緊,皮膚充血,血絲網絡在多手怪物表麵蔓延。

一陣刺耳的叫聲從耳邊震響,幽靈般的尖嘯猶如輻射散開,聽起來像密集恐怖的笑聲,在寬闊的水麵回**不止。

而幽靈笑聲的中心正源自多手怪物,手臂根部慢慢裂開,尖牙血口一寸寸展出全貌。

亡湖寄生者的出現催動了多手怪物好鬥的本能,怪物獰笑著慢慢沉入水中,小船周圍聲音瞬間沉寂,耳邊隻剩潺潺的流水聲。

亡湖寄生者抬起白骨長手,向水麵中央孤伶無依的小船迅速接近,抬起一條白骨手臂,高高揚起,朝著水麵重重砸落。

那磅礴的力量激起萬丈浪濤,小船淩空騰飛,在數十米水花之間空翻,鬱岸緊緊攀住小船邊沿,大腦飛速運轉,思考亡湖寄生者的弱點。

漁船被浪濤卷到空中,短暫停滯後迅速墜落,鬱岸盡量穩住平衡,絕不能掉進水中。

就在小船即將從高空砸落,在水麵上四分五裂之時,鬱岸看見腳下的水麵中浮現出一幅巨大的金色圓環,一根金色直線繞著中心旋轉,仿佛鍾表的指針。

指針戛然而止,忽然開始逆時針旋轉。

“日晷?是那怪物的能力……時鍾失常,在倒退。”

亡湖寄生者下砸的白骨手臂不自然地抬起,龐大的骷髏身軀也同時在倒退,整個boss都像倒放視頻一樣原樣退回五米之外。

水麵的日晷驟然消失,水底突然生長出無數斷手,牢牢糾纏在亡湖寄生者的白骨鬼爪之上。

那些斷手的指尖迅速生長出細長的血色觸絲,深**進白骨內髓之中,貪婪地吸食它的生命力。

多手怪物尖銳的嘯鳴響徹天際,這狀似笑聲的刺耳噪音有些熟悉,在古縣醫院,鬱岸初見麵試官時,他這樣笑著貫穿羊頭人堅韌的胸膛,將那龐然大物釘在了地上,血花四濺,染紅了他清淺的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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