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遭遇戰

鬱岸側身對著鏡子,餘光在鏡子中判斷位置,然後不動聲色地慢慢摘下單肩包,提在手裏。

細柳美容院中的一切都不對勁,短短兩個小時內經曆了這麽多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事件,鬱岸仍能保持理智沒被逼瘋,完全歸功於平時在恐怖遊戲裏訓練出的膽量。

但現實和遊戲是不一樣的,麵對電腦屏幕,人們會有一個心裏預設,就是再恐怖的怪物也不會撞開屏幕跑出來攻擊自己,而現在的情況不一樣,與一截斷手同處一室,是真有可能被它襲擊的。

在最緊張的情況下,鬱岸依然沒有慌張失措,本想掄起背包在地上左右猛砸一通,可他顧忌著有人就在隔壁,如果弄出太大動靜,肯定會把自己置於更被動的局麵之下。

於是,鬱岸采取了B計劃。

他趁扒在背包上的斷手不注意,猛地一甩。

右手始料未及,一個沒抓穩,嗖地飛了起來,然後砸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暈暈乎乎爬走,結果因為太慌了一頭撞在牆上。

鬱岸使出踩蟑螂的精準步法,上去就是一腳。

右手掙紮的力度很大,活鯽魚一樣在腳下翻折扭動。

鬱岸腳下用力,斷手發出痛苦的咯吱聲, 指尖艱難描摹,蘸著還未幹的粉色牆漆,在地麵上畫了一張簡筆畫人臉。

炸毛雞般的長發,上下兩排鋸齒獠牙,儼然一張怪物的臉,根本看不出它想表達什麽。

鬱岸踩著斷手原地蹲下,托腮打量它畫的肖像畫。

“長得有點像麵試官。”

右手瘋狂叩擊地麵,就像人類在用力點頭。

鬱岸把斷手從靴底撿起來,握著它手腕的位置端詳。

是很漂亮的一隻右手,手指很長,皮膚柔軟白皙,分明的骨節泛著淡淡的粉色。雖然麵試官沒在自己麵前摘下過手套,但鬱岸想象過他手套下隱藏的應是怎樣一雙清透幹淨的手。

這就是他手套下的秘密嗎,難道他的兩隻手並沒與身體連在一起?他派了一隻右手來幫自己?

能在人才濟濟的地下鐵嶄露頭角,並在高層之中擁有一席之地,麵試官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溫柔體貼。

鬱岸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麵試官必然也是一位能鑲嵌畸核的載體,而且鑲嵌的畸核級別肯定不低,讓肢體脫離身體自由行動就是他的能力。

可是,原來他的手這麽好看。

鬱岸摸摸這隻右手的掌心,沿著手指搓搓,捏兩下指尖,貼近口鼻輕嗅,皮膚沾染著淡淡的木頭香味,和麵試官身上的氣味別無二致。

右手暈頭轉向地收攏五指,指節透出一層羞赧的紅暈。

鬱岸席地而坐,貼近牆壁聽隔壁的動靜,裏麵的醫生似乎在拚接什麽鋼鐵零件,一直沒出來。

他暫且隻能耐心等待。

在此期間,鬱岸悄聲問右手:“麵試官,給我夾帶槍了沒?”

地下鐵雖然不公開允許幹員佩槍,但這麽大的公司,背地裏不可能連武器庫都不設吧。

右手搖了搖手指。

“厲害的畸核呢,像之前山羊角那種能打的?”

右手發了一下呆,沒聽懂的樣子,可能脫離軀幹的肢體智商有限,理解不了太複雜的詞匯。

鬱岸歎了口氣:“那你會幹什麽?”

右手用食指和中指站立在地上,拇指和小指向上翻卷成人類無法達到的弧度,向鬱岸展示自己的肱二頭肌。

“算了。”鬱岸抓起右手,讓它安靜趴在自己肩頭,“你最好很能打。”

隔壁的白門再次被推開,男醫生走了出來,沿著右手走廊離開。

鬱岸背靠白門,用目鏡觀察男醫生的動向,等穿白大褂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躡手躡腳推開白門,後背貼著牆壁挪進了隔壁。

一走進來就被刺鼻的臭味衝了滿臉,那是一種由消毒水和汗臭混合在一起的惡心氣味,熏得鬱岸睜不開眼睛,仿佛走進了半個月沒打掃的牲口棚。

美容室中央的升降**,平躺著一座肉山,數不清的交纏的導管連接在層層疊疊的皮膚間隙,藥液正沿著透明導管不斷充入皮下,一些針孔已然腫脹發炎。

美容院已經在為錄製骨感藝術係列新視頻做準備,留給鬱岸的救援時間不多了。

這具軀體比鬱岸在古縣醫太平間初見它時還要巨大,可能注射了某些具有催肥效果的藥品。

鬱岸拿出葉警官給的照片,比對照片上彬彬有禮的和藹大叔,美容**的周先生幾乎喪失了人的形狀。

根據葉警官提供的資料,失蹤患者周躬行,六年前因病從一線研究團隊退出,在長惠市醫院接受治療,但藥物作用導致身體病變肥胖,鷹局也還沒查清楚他為什麽會獨自一人出現在紅狸市。

早在初次聽到這個名字時,鬱岸就覺得熟悉,可當見到這張照片時,鬱岸才知道,並非重名,他就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位周先生。

恐怕精械專業的學生無人不知,這張肖像照就印在他們的教科書序言頁,周先生是一位在精密機械領域造詣極高的工程師,參與編寫數十冊專業書籍,稱其著作等身當之無愧。

鬱岸走上前去,晃了晃他的手臂。

靠在頭枕上的那張膨脹的臉,吃力地半睜開眼睛,看到麵前的年輕人,兜帽下是一團深不見底的黑洞。

周先生翻起眼白,沒了動靜。連接在他身上的監測儀器顯示他受到了驚嚇。

鬱岸匆忙把純黑兜帽摘下,用匕首將固定周先生的皮質綁帶割斷,趴在肩上的右手也跳下來幫著拉扯皮帶上的銅扣。

搞定皮帶後,鬱岸開始幫周先生拔身上的輸液管,小心地揭開膠布,然後順著紮針的方向將軟管拔出來,細針頭還在向外呲著藥液。

“去拔下半身的管子。”鬱岸輕聲支使在旁邊發呆的右手。

右手也聽話,五指飛快交替爬到周先生腿上,一把抓住十來根輸液管,稀裏嘩啦一起扯下去,有的針頭上還掛著血。

“……”鬱岸嘖了一聲,右手自覺又添亂了,訕訕退到一邊,搓搓手指尖。

但是隨後鬱岸也發現這樣好像比較快,於是也攏起一把輸液管,唰地拽出來,再找團紗布擦拭流血的針孔來補救,問題不大。

皮膚上傳來的針刺感使周先生再度清醒,這一次,他睜眼看到是青年清秀的臉。

周先生看到了鬱岸背包上掛著小巧的機械目鏡,目鏡外側印有“長惠大學”的字樣,頓時有些激動,病態鼓脹的手指握住了鬱岸的書包帶。

“好……孩子……你從哪兒來……”他的喉嚨也被脂肪侵襲,聲音從狹窄的咽喉艱難擠出,話不成句,“快走……”

“老師,你還能活多久?”鬱岸試圖推動美容床,雖然美容床下安裝滾輪,但周先生的重量使美容床像長在了地上一般,鬱岸加上右手也不能讓它移動分毫。

直白的問句讓周先生哭笑不得,痛苦地將巨大變形的手覆在年輕人的手上,扯起一幅痛苦的笑容:“不愧是……惠大的學生……我……死得也值了……”

鬱岸兩手空空,與被周先生按住的右手麵麵相覷,右手被迫安慰瀕死的周先生。

鬱岸沒學過如何安撫他人,對他而言,最擅長的也是悶頭行動而不是空口承諾。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美容室離出口還太遠,想把周先生推出寫字樓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要是那枚能力是大力出奇跡的山羊角沒被鷹局沒收就好了。不過現在的情況鬱岸確實早就想到過,如果不能把周先生運出去,就隻能把危險從周先生身邊引開,一直撐到葉警官她們拿到跨區域逮捕許可那一刻。

可到現在美容院裏的畸體都還沒露麵,鬱岸心裏一點底也沒有。

他對於救人這件事並沒有太強烈的責任心,更多的隻是想完成這個任務,然後對麵試官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不過如此”,看看那張臉上的表情會發生什麽有趣的變化。

鬱岸在美容室雜亂的機器設備間掃視,目光落在一件設備上時,他瞳孔驟縮。

正對著美容床的,是一架錄像機,處在開機狀態,正在拍攝。

初出茅廬的調查員將會在實踐中得到的第一個教訓,就是進入任何房間時,首先檢查四周環境。

跑。

鬱岸衝向門口,推門欲逃,可白門隻推開了一個很小的角度,就被從外部抵住了。

他後脊泛起一陣冷意。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戴黑框眼鏡的男醫生就站在門外,一直在透過門鏡注視著鬱岸。

鬱岸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使出對付假笑谘詢師的招數,用盡全身的力氣蹬向門板。

轟的一聲,合頁豁斷,門板從中央裂開倒了下去,可那眼鏡醫生卻沒有倒,他的頭撞穿了門板,整個人紋絲未動,依舊微彎著腰,保持著窺視門鏡的姿勢,

在與鬱岸視線相接的一瞬間,男醫生露出微笑,抬手迅速地朝鬱岸心窩掏去。

嗡嗡嗡!

美容室內升起一陣令人煩躁的蚊子嗡鳴,鬱岸左眼的畸核亮起花紋,脊背上倏然綻開了一對灰色薄翼,扇動頻率快出虛影。

誒!打不著!

腰間的儲核分析器屏幕亮起,左側顯示“怪態核-夜行蚊”,名稱下方出現了蚊子圖案,右側則顯示“剩餘使用次數0。”

鬱岸振翅從狹窄的門框和男醫生的手臂之間穿縫而出。

夜行蚊的能力是閃避一次致命攻擊,男醫生隻不過對著鬱岸心口出了一拳,就被夜行蚊判定為致命一擊,他絕不是人類。

恐怕,他就是這座美容院裏鎮守的畸體。

右手還在安慰美容**的周先生,被門板炸碎的巨響嚇了一跳,慌張地跳下床,原地爬了兩圈才找到方向,從男醫生胯間衝了出去,五個手指頭捯得飛快,狂奔追上鬱岸,扒到鬱岸肩頭才鬆了口氣。

男醫生被鬱岸吸引,轉身一步一步朝他逃跑的方向追去。

鬱岸在頭腦裏回憶美容院的地形,此時原路返回也是死路一條,因為連廊處有假笑清潔工蹲守,走過連廊還堵著一群瘋狂的假笑谘詢師,他隻能選其他路。

來時有個空間稍大的堆放設備的位置,門上貼有當心電離輻射的警示標誌。鬱岸別無選擇,隻能一閃身躲進裏麵。

房間裏沒開燈,隻能借著走廊的光亮看清裏麵的擺設,鬱岸拿出了手電筒。

夜行蚊的能量已經耗盡,畸核色澤灰敗,在眼眶裏的感覺越來越幹澀,像在眼眶裏塞了一團廢手紙。

鬱岸摳出廢掉的夜行蚊塞回儲核分析器,嵌核槽裏隻剩三枚畸核。

其中一個是三級藍鷹翼,但在狹窄到這種地步的房間裏,飛行能力根本起不到輔助作用。

鬱岸拿出功能核-撒旦指引,塞進了眼眶裏,紫色微光流轉鏈接。

頻繁更換畸核讓他的左眼眶內部有些刺痛。

地麵上散亂地扔著兩件防輻射用的鉛衣,鬱岸小心地扶著牆側著行走,試圖找到另外的出口,但又不能跑太遠,得確保男醫生一直跟著自己,沒有追到半路又跑回去解剖周先生才行。

房間裏放著一台陳舊的x光機,像上個世紀的舊機型,很像服裝店的更衣室,前方豎著一道顯像板,後方則是機器本身,人需站在二者之間,就可以完成x光透射檢查。

機器正在運行,不停發出運轉的噪音,嚴重幹擾了鬱岸的聽覺,他無法靠腳步聲判斷男醫生的位置。

這時,趴在肩頭的右手突然開始拚命扯鬱岸的頭發,示意他向門口看。

男醫生已經追了過來,抬腿邁過地上散落的鉛衣,彎腰在桌椅下尋找鬱岸。

鬱岸蹲在靠近x光機的一個暗格底下,看著男醫生步步逼近。

男醫生帶著悚人的微笑,僵硬地走到鬱岸藏身的暗格前,緩慢地彎下腰,與鬱岸四目相對。

視線相接的刹那,鬱岸的左眼亮起紫光,畸核表麵的羊頭惡魔揚唇獰笑。

功能核-撒旦指引的基礎能力是使目標迷失方向。

男醫生中了招,雙眼迷離,昏昏沉沉地站起身。

鬱岸抽出匕首便竄了出去。

他右手反握精鋼匕首,左手握拳做防守姿態,一腳飛踢直奔男醫生麵頰。

男醫生被撒旦指引迷惑,反應速度慢了不止一星半點,勉強抬手架住鬱岸的左腿,鬱岸便突然扭轉身體掃來右腿,迅猛力道直接將男醫生踹翻在地。

鬱岸牢記著麵試官教過的,畸體的行動仰仗他們體內的畸核,不挖出畸核,它就永遠能再次爬起來。

鬱岸當機立斷,撲上去用身體的力量壓住男醫生,匕首貫入他體內,用刀尖在血肉中翻找畸核的位置。

沒有、左側腹沒有,胸膛沒有……大腿沒有……

到底長哪兒了?!

男醫生抬腿一頂,膝頭狠狠頂在鬱岸腹部,將鬱岸從身上掀翻在地。

鬱岸翻身想逃,卻被男醫生有力的大手抓住後頸高高提了起來,然後重重甩到牆上。

“啊!呃……”鬱岸撞上牆壁然後栽到地上,臉頰擦破了皮,骨骼吭吭直響,這一下摔得頭昏腦脹,五髒六腑氣血翻湧,半天爬不起來。

男醫生像一具生鏽的人偶,動作卡頓,一寸一寸直起身子,身上被匕首戳出的洞向外滲血,將白大褂慢慢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