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靠譜的幫手

一定是他。

隻是沒戴手套,手指溫潤細長,帶有鬱岸想象中的柔軟和堅定。

鬱岸被牽住手在暗無邊際的走廊中狂奔,身後殘餘的燈光照映著牆上排列的白門。

他不停回頭向後看,白門上的銅製把手都在急促地扭動,美容室內的谘詢師接連破門而出,嘴角上揚,麵帶微笑。

每個假笑谘詢師衝出來的一瞬間都會停頓兩秒,因為塑料身體內的智能傳感器需要一個反應的時間,接收到鬱岸跑動發出的震顫後,脖頸便突然扭向鬱岸逃跑的方向,然後被機械驅動追上去。

由於動作太快,設定程序免不了出bug,谘詢師的肢體動作變得極不協調,手臂擺動和腳步頻率對不上,塑料模特腳下還踩著高跟鞋,很容易重心不穩摔倒。

但她們不知被什麽賦予了頑強的生命力,即使折斷了小腿和手指,也要扭曲著向前爬。

一場突如其來的追逐,昭示著生死一夜就此拉開帷幕。

之前在洗手間裏,鬱岸已經檢查過被自己一刀破壞內部機械的谘詢師,和鷹局的機械鷹不一樣,她們並不是由畸核在內部驅動的畸動武器。

這就意味著,她們不會因為耗盡能量而停止行動,隻要鬱岸還在她們視線之內,就會被無休止地追殺。

在回字形的寫字樓內兜了三圈後,鬱岸的肺都要跑炸了,劇烈喘著氣問:“麵試官,你到底認不認識路……?”

黑暗中握著鬱岸的那隻手悄悄冒出一滴汗。

沒聽到任何回答。鬱岸恍然大悟,實習任務必須要獨自完成,不能接受麵試官的提示和幫助。

但隻要知道他的存在,鬱岸就能冷靜下來。

鬱岸狂奔過最後一個黑暗的拐角,前方的走廊口亮著燈光,假笑谘詢師的塑料肢體在牆壁和地麵上摩擦,鬱岸離那些噪音越來越近。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鬱岸心一橫,變作自己在前麵,拖著麵試官的手跑。

終於,他們又回到了原點,704房間的白門仍然敞開,一個假笑谘詢師背對鬱岸,感知到動靜後,頭頸連著上半身一起扭轉過來,手臂在空中擰轉360度到後背的位置,用腳後跟踩地跑了過來。

鬱岸鬆開了緊握麵試官的手,衝進燈光下,握拳收攏在麵前呈防守姿態,掄起左腿帶動身體空中扭轉,一腳踹翻谘詢師架在身前的無菌盤,右腿隨即跟上一套迅猛二連踢。

純黑兜帽套裝在他起跳時會自動觸發效果,中靴底部前端閃現鋼鐵利爪,當即斬斷谘詢師的塑料頭顱,落地後利爪自動收回,行走無聲。

望著麵前烏烏泱泱的谘詢師,鬱岸隻能就地一滾,鑽進704房間內,迅速關上門並反鎖起來。

門外的谘詢師一下子全都聚集過來,用指甲抓門。

鬱岸脫力躺到地上,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

望了望四周,不見麵試官的身影。鬱岸一骨碌爬起來:“該不會把麵試官關外麵了吧。”

他把耳朵貼到門板上,但外麵的動靜全被指甲撓門的噪音掩蓋,他皺眉從背包裏摸出手機,給麵試官發消息。

鬱岸:“你在哪兒?”

但大樓裏接收不到信號,消息一直在轉圈,就是發不出去。

“冷靜。”鬱岸拍了拍自己的臉,暫時將手機收起來,在美容室裏尋找其他出口。假笑谘詢師雖然瘮人,可短暫交手之後,發現她們沒什麽實質性的攻擊手段,隻要不被她們的塑料手指抓住,就不會受到太嚴重的傷害。

谘詢台上放著一個平板電腦,是剛剛谘詢師給鬱岸挑選美容項目時用過的。

鬱岸打開平板研究了一下,頁麵上的內容和購物軟件的排版很像,可以搜索眼睛、鼻子等等身體各個部位關鍵詞。

隨意在眼睛貨品裏撥了幾頁,滿屏幕都是瞳仁特寫,瞳仁顏色和紋路各不相同,能滿足不同顧客的需求。

“他們的庫存有這麽多嗎……”直到翻到一頁,其中有一張圖片是淡梅子色的眼睛,清淺漂亮。

瞳色如此特別,見過一次就不會再忘。

鬱岸搓了搓指尖的冷汗,點開了眼睛的詳細介紹。不出所料,昭然的照片、工作單位都顯示在了上麵。

是麵試官的眼睛。

平板裏的資料根本不是美容院的庫存,而是他們收集的活人信息,顧客看上了哪一個,就會有人替他們去“采購”。

可這些活人的隱私信息又是從哪兒來的?

鬱岸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世界混亂至此,這顆眼球恐怕也是被他們這樣的強盜摘走的。

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錯怪麵試官了。

可麵試官對自己這樣關照,鬱岸反而不安。從小到大收到的善意太少,免不了揣測他人別有用心。

美容室待客廳四壁貼著肉粉色的溫馨牆紙,左側安置吧台和洗手池,中央擺放軟皮沙發,右側和正前方各有一扇白門。

右手邊的門掛著“診室”的牌子,鬱岸沒多想,快步向正前方那扇門走去。

手機顯示現在時間淩晨一點五十,距離出發已經近兩個小時,可鬱岸到現在連人質的影子都還沒看見,得盡快找到通往美體塑形項目的區域。

至於麵試官,他那麽強,鬱岸還沒資格為他擔心。

正前方的白門連接著一個縱向的走廊,走廊兩側也貼著厚厚的粉色壁紙,吸頂燈將暖色光線投在地板上。

地板剛剛擦過的樣子,隻不過像打了蠟似的反著油潤的光,踩上去時而打滑。空氣中飄來一股檸檬洗潔劑的氣味。

鬱岸長了記性,沒一頭莽進去,而是靠著一側牆壁慢慢向前摸。

結合腦海中的地圖,現在腳下的走廊應該是一條鏈接兩棟樓的連廊。

不遠處的拐角隱約發出呼啦、呼啦的水聲,伴隨著濕漉漉的抹布抹在瓷磚上的輕微咯吱聲。

鬱岸迅速貼到遠離聲音源頭的那一麵,加快腳步,集中精神。

當他邁出走廊時,餘光瞥見左手邊站著一個人。

他穿著清潔工的深藍色製服,站在鐵質水桶邊,手裏握著一把拖布,在水桶裏沾濕,然後抖抖,再拿出來拖地。

盡管鬱岸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當清潔工抬起頭時,還是被他的八顆牙微笑給驚了一下,心髒隨之一抖。

“晚上好。”

清潔工僵硬地咧著嘴說。

見他沒表現出攻擊意向,鬱岸舔舔嘴唇:“你好,美體塑形項目往哪邊走?”

清潔工的視線卻落在鬱岸腳下,弓身提起水桶和拖布,佝僂著身子朝鬱岸走來。

鬱岸接連後退了好幾步,但清潔工沒有繼續接近,而是在自己剛剛站立的位置放下水桶,兢兢業業地拖起地來。

原來是因為鬱岸把地麵踩上了腳印,他要打掃幹淨。

可能美容院裏的員工都分工很明確,負責什麽就隻做什麽。

鬱岸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反正隻有左右兩條路,先去右邊看看。

不過走廊右側沒什麽東西,多半是一些倉庫和後勤儲藏之類的功能性房間。差不多走出三十來米就到了盡頭。鬱岸無功而返,轉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可走到來時的路口,清潔工居然不見了。

直覺讓鬱岸神經緊繃起來,一股涼意沿著脊椎蔓延到後頸。

他原地回過頭,睄了一眼自己背後。

悄無聲息地,一個人影正緊貼著站在自己背後。

清潔工提著水桶和拖布,目視前方齜牙咧嘴微笑:“晚上好。”

鬱岸險些飛起來,純黑兜帽拉鏈發出一聲炸毛的貓叫聲。

他就這麽緊貼著自己拖了一路的地。

“離我遠點。”鬱岸頭也不回朝前狂奔,清潔工一手提著水桶,另一隻手握著拖布拖在身後,對鬱岸窮追不舍。

鬱岸邊跑邊伸手到背後的單肩包裏摸索,拿出從家裏帶的一小瓶汽油,咬開瓶蓋朝身後扔去。

瓶子掉落在地,汽油湧出瓶口在地板上擴散,刺鼻的氣味四散開來,清潔工停下追逐的腳步,被地上的汙漬吸引,放下水桶開始認真拖地。

鬱岸終於擺脫清潔工的追攆,一抬頭,走廊上方的指路牌寫著“美體塑身”。

走廊兩麵依舊排列著緊閉的白門,鬱岸一個一個附耳貼著聽,直到倒數第三扇鎖住的白門,能聽見裏麵粗重的喘息聲。

而隔壁的白門卻虛掩著,鬱岸放輕腳步,貼到門縫邊,向裏麵探視。

房間內的擺設和葉警官給出的視頻高度重合,中央放置著美容床,靠牆擺放一些美容設備,隻不過地麵滿地油汙,牆壁也濺滿了血沫和病變囊腫噴濺出來汙垢,發酵的油膩腥臭氣味令人作嘔。

兩名假笑清潔工正在裏麵打掃。

他們用小鏟子把牆上的碎渣刮下來,然後從一個塑料桶裏提出一張褶皺的肉色的皮,將浸泡液抖幹淨,兩人各抻兩個角,將其伸展抻平,然後貼在牆壁上,將鏟子留下的坑窪覆蓋。

貼好牆紙後,清潔工打開漆桶,用滾輪將溫馨粉色的顏料漆滿牆壁。

鬱岸不想細思貼在牆上的皮是哪兒來的,從背包裏拿出精微工具盒,找了一根細長針探進隔壁緊鎖的門眼裏,仔細扭動。

越緊張的狀態下,越不容易做細致活,鬱岸指尖出汗,心跳的響聲時不時會掩蓋掉鎖眼發出的細小哢聲。

越捅越覺得複雜,白門的鎖眼好像是特製的防盜鎖。

糟了,要翻車。

負責刷牆的清潔工做完工作,收拾起東西,一臉微笑朝門口走去。

其中一人聽見隔壁好像有什麽動靜,微笑的臉抽搐了一下,提著油膩的塑料桶匆匆推門而出。

走廊空無一人。

清潔工撓撓頭,提著塑料桶走了。

在清潔工推門的一刹那,鬱岸直接放棄開鎖,躲到了他們推開的那扇門後麵。

清潔工一走,鬱岸就溜進了他們剛剛打掃過的房間裏,慢慢掩上了門。

他用螺絲刀卸掉門鏡,把自己的機械目鏡塞了出去,微微轉了一個角度,使自己能正好看見右側其他白門的情況。

大概等了幾分鍾,走廊盡頭好像有人走過來了。

一位戴黑框眼鏡的男醫生不緊不慢地走到隔壁白門前,用鑰匙擰開門鎖,走了進去。

鬱岸默默慶幸,自己剛剛如果選擇撬鎖溜進去,現在肯定已經被發現了。

他收起目鏡,將門鏡按了回去,以免被男醫生發現。不能心急,鬱岸打算慢慢等一個出去的機會。

他轉身打算坐下休息一會兒,目光劃過了美容床對麵的鏡子,他頓時僵住,視線劇烈地抖了一下。

就在他背後的單肩包上,扒著一隻修長白皙的手。

且它沒有連在任何人身上,那是一截從小臂中央斬斷的右手。

它從什麽時候開始掛在自己身上的?

鬱岸幾乎忘了呼吸。

過了幾秒,鬱岸聯想到了更恐怖的情況。

難道,剛剛拉著自己逃跑的不是麵試官,而是這隻手?

右手還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被發現了的事實,依舊美滋滋地掛在人家包上假裝自己是個掛件。

……

同一時間,地下鐵,組長辦公室。

音響裏悠悠地放著《鎖麟囊》,昭然依舊戴著手套,左手托腮,端著小酒杯,伴著戲曲悠揚的調子邊哼邊喝,眼尾已經蔓出一片醺紅。

下屬小齊站在一旁,手中托著文件,開口提醒:“組長,鬱岸已經進入細柳美容院兩個小時了,讓新人獨自完成A級危險任務,你一點都不擔心麽。”

“我派了小幫手去帶他嘛。”昭然自信道,“靠譜不會讓我失望的。”

他抬起空酒杯,一隻纖細修長的左手從抽屜裏伸出來,拿起酒瓶給昭然倒滿。

昭然眯起眼睛,醉眼朦朧打量給自己倒酒的這隻左手。

突然,昭然一口酒噴了出來:“靠譜?你在這兒,誰去幫我……幫鬱岸了啊?”

下屬小齊淡淡道:“去的應該是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