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世家的齟齬

這城守得還真是辛苦,將軍的行轅之內居然空空如也,連個守衛的兵卒也見不到,估計都被派到城上去廝殺了。

湯老者走進了那行轅內地大堂,見正中一張大號地書案,上麵堆滿了地圖、諜報和文書,書案後麵一張大椅子,椅子上還披著一張完整的虎皮,便踱了過去,坐了下來。

此時在行轅地門外,已經有兩個人急匆匆地趕來,這二人年紀相仿,看上去都已是接近古稀之年,隻不過一個人穿地是一身暗紫色衣袍,一臉的不安之色;另一個則是一身的灰白衣袍,臉上則滿是愁容。

這二人正是從那晉軍後方和洛景城附近山上飛來的,因為知道有一個修為高深之人不但在城外弄出了這麽大的陣仗,而且還大搖大擺的進了城,所以才趕來一探究竟。又因為知道自己的修為在對方麵前實在不值一提,因此不敢造次,在城中便落了下來,一路結伴來到了梁軍將領的行轅之外。

哪知這行轅他們兩個進不去。

二人本來互相看了一眼,便抬腿向行轅之內走去,結果那行轅之內似乎有一道牆擋著一般,看上去院內空空如也,但是這二人卻硬是無法走進半步,一股無形的力一直阻擋著二人。

再互相看一眼時,二人的眼中各自已經有了一絲的恐懼。

那暗紫衣袍的老者想著行轅內施禮,朗聲說道:“晚輩西晉仇家仇世蘊求見前輩。”

那灰白衣袍的老者幹脆跪在了地上,對著院內叩首說道:“晚輩溫梁方家方景鶴拜見前輩。”

片刻之後,才聽有人說道:“進來吧。”

這方景鶴的方家,正是這坐擁梁國的修行世家,隻不過現在方家的情形可以說是風雨飄搖,眼看自家的洛景城就要不保時,一位修為高深莫測的修士卻在這時到來,這方景鶴覺得這說不定就是自己否極泰來的機會,因此表現的極為謙恭,竟然跪伏著向院內那廳堂而去。

那仇世蘊見了,暗罵了一句老不羞,正要進那院子,卻驚覺那院子依然進不去。

估計裏麵的那位大能之士也是要讓他學那方景鶴一般進去才行!

這仇世蘊在自己世家之中也是個有身份的,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不過此時倒也隻能是忍氣吞聲,跪了下來,學著方景鶴的樣子一步一步的向裏麵爬,不過他可不想落在後麵,手腳並用之下竟然追上了方景鶴,二人幾乎一同跪著爬進了大廳之內。

並不敢抬頭,隻偷瞄了一眼,仇世蘊便搶著開口說道:“晚輩西晉仇家仇世蘊見過前輩,迎接來遲,還望前輩莫怪。”

方景鶴連忙也恭聲說道:“晚輩溫梁方家方景鶴見過前輩,前輩但有吩咐,晚輩一定遵從。”

西晉的仇家和溫梁的方家是比鄰而居的兩個修仙世家,晉國與梁國則分屬兩家,仇家強勢而方家式微。

此前兩家修士為搶奪一物而起了爭鬥,方家落敗,又不願放棄那寶物,不得已放棄洛景城,才有了晉國大軍兵困這洛景城之事,若是晉軍攻下這座城,那這洛景城從此便歸仇家所有了。

湯老者坐在書案後麵正漫不經心的往一個銅煙袋裏裝著煙草,並未理睬這二人,等叼著煙袋一口青煙噴出來後才說道:“老夫此次前來,為的乃是一件小事,事情做完,老夫就會離開,卻沒想到在城外見到了這屍山血海一般的大陣仗,真是沒白來一次呀!”

仇世蘊心中知道的本來就比旁邊的方景鶴要多,等聽完這些話後,心中一緊,暗道照理說此人到來的日子應該晚上幾日才對,怎麽今日就到了呢!看來家裏的打算是要落空了。

想到這裏,這仇世蘊便壯著膽子說道:“不敢動問前輩名諱,晚輩族叔仇久子乃是穆陽宗……”

沒等他說完自己族叔的師承,邊聽上麵那老者打斷他道:“不敢動問那就不要問,我也懶得知道你那族叔的師父是穆陽宗的哪一個,你還不知道老夫是誰,就先把穆陽宗搬出來,裝腔作勢的令人生厭!你以為憑著穆陽宗三個字就能把老夫嚇走嗎?”

這一連串的斥責頓時讓仇世蘊閉了口,不敢再言。

方景鶴見仇世蘊受到斥責,心中稍定,便壯著膽子嘶聲說道:“不知前輩此來所為何事,但有用到晚輩之處,縱使粉身碎骨,晚輩也心甘情願。”

“哼,這還像句話,不過用不著你們,已經有人去辦了,但是告訴你們也無妨,免得那些穆陽宗的那些小心眼們說老夫沒規矩。這洛景城內有一塊我五靈宗的甲選玉牌,現在知道老夫為什麽來這裏了吧。”

這句話湯老者雖然說得溫和平緩,但五靈宗三個字就如同兩計大錘砸在二人背心之上,讓這兩人趴伏的更低了。

仇世蘊其實早就猜到了這老者的身份,此時心中隻是更加惶恐而已。

而最吃驚的則是那方家的方景鶴,他萬萬沒想到,遠在萬裏之遙的五靈宗的人竟然來到這裏,而自己的洛景城內竟然有一塊五靈宗的甲選玉牌,自己好歹也是方家的主事之人,竟然不知曉!

在這修行界,五靈宗可是和穆陽宗齊名的大宗門,而且在修行界的傳言之中,這五靈宗的實力隱隱的還要淩駕於穆陽宗之上,自己一個朝不保夕的小世家,怎麽竟同時招惹到兩個大宗門了呢!

其實方家也考慮過投效於穆陽宗,怎奈挨著仇家,那仇家在穆陽宗有些勢力,又對方家一直虎視眈眈,恨不得將方家的基業一口吞下,因此一直從中作梗。

若方家也投效穆陽宗,至少兩家起了齟齬還有個說理的地方,哪像現在這樣,自家修士不是仇家的對手,就連這座洛景城也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落入仇家之手了。

不對!

甲選玉牌!

仇家近來在洛景城內連番的行刺!那可不像衝著大將李懋去的,方景鶴也暗中觀察過,分明是要對李懋的那個孫子下手!他從吃驚中漸漸驚醒,猛地扭頭盯向旁邊的仇世蘊。

仇世蘊早已麵色慘白,額頭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自己眼前的磚石地麵上。

方景鶴指著仇世蘊哆哆嗦嗦了半天也不知道該罵什麽,最後隻說出了一句:“你們好算計啊!”

“前輩”仇世蘊掙紮著嘶聲說道:“甲選玉牌之事,晚輩確實不知,不但如此,晚輩擔保,我仇家上下對此事也是一無所知,仇家行事,完全遵從穆陽宗的規矩,不敢越雷池半步,還望前輩明察。”

“哦?”

湯老者聽了淡淡一笑,又噴出一口青煙來。

“老夫聽說這城中主將叫李懋,這麽說是按著穆陽宗的規矩,你們才幾次三番的假借行刺這李懋,其實是去刺殺李懋的孫子嗎?李懋身上戴著我五靈宗的甲選玉牌,他的孫子正是要參加此次甲選之人。你既然這樣說老夫也不怕麻煩,要不要帶著你去一次穆陽宗,問問姓歸的那個小心眼,讓他給老夫一個交代如何?老夫倒想看看穆陽宗到時候該如何處置你們仇家!”

所謂穆陽宗姓歸的,乃是穆陽宗內一位主事的修士,在修行界也是相當的有名。

聽完這些話,仇世蘊已經跪在那裏哆嗦成一團,若真如此,恐怕到時候穆陽宗為了能消弭五靈宗的怒火,直接就將方家……

湯老者看著已經被嚇得戰戰兢兢的仇世蘊,有些鄙夷的繼續說道:“你們仇家,想有些作為,本無可厚非,想給子孫後代添些產業,老夫也能理解。不過你們處處扯上穆陽宗,卻處處為穆陽宗招惹麻煩,也真是好笑。幸虧老夫此次星夜兼程,沒有耽誤,因此才早來了幾日,不然還真的就讓你們得手了。你們仇家還真是好膽量啊!”

老者的話徹底擊潰了仇世蘊,心房咚咚的猛跳,幾乎昏厥過去。

方景鶴此時顧不上仇世蘊的狼狽,那老者的話聽到他的耳朵裏也不好受。他的修為雖然不高,但也主持方家近百年了,為什麽不知道自己的梁國之內,世襲大將軍李家之中竟還有五靈宗的甲選玉牌?

為什麽一直沒有見李家有過甲選之事呢?

若早知此事,事情豈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說起來也算這李家倒黴,”

老者注意到方景鶴臉上的迷惑,又開口說道,像是專門為他解惑一般。

“李家一直人丁不興旺,從今年往上推,李家已經連續錯過四次甲選,不是他們家的孩子不行,而是每逢甲選之年李家就沒有可以參加甲選的孩子,所以前幾次的甲選使者就偷了懶,連來都沒有來,卻沒想到這樣竟讓李家如此狼狽,我五靈宗看顧的家族竟讓宵小之輩打上了主意。”

“原來如此。”方景鶴這才明白。

不過這些並不是他真正關心的,作為方家現任的族長,為闔族上下打算才是他的正經,先撇開這甲選之事,如何利用這突如其來的甲選和這位從天而降的大能修士為方家謀利,才是他現在最操心的。

仇家在穆陽宗勢大,就算投效過去,怕也是要繼續受仇家的欺壓。而且五靈宗竟在梁國有一塊甲選玉牌,看來這五靈宗怕是早就有所謀劃,方家若還是投效穆陽宗,到時候別說一個仇家就讓方家難以招架,再得罪一個強大的宗門,那方家的日子可就別過了。

方景鶴飛速的在腦中轉著主意,種種權衡利弊之後,最終咬緊牙關打定了主意。

他又膝行幾步來到老者的案前,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得取出一卷竹簡雙手置於書案之上,就退回來伏身叩拜道。

“前輩,晚輩方景鶴乃是方家現任的族長,也是晚輩無能,讓方家家道敗落,人才凋零,被欺淩至此,已經無力守護祖先基業傳承。晚輩鬥膽將族中至寶獻與前輩,方家闔族上下願從此投效五靈宗,不!投效前輩,還望前輩收納庇佑!”

說完,這方景鶴就重重的把頭不停的磕在地上,也不用法術護體,隻用肉腦袋不停的砸地麵石板,很快額頭就青紅一片滲出血來。

湯老者還沒動作,一邊的仇世蘊聞聽此言卻突然大驚失色的抬起頭來。

他目光閃爍的看了正叩頭不止的方景鶴一樣,又盯著老者案子上的那竹簡看。那竹簡,就是方景鶴口中的方家至寶,也正是仇家日思夜想,千方百計所要謀奪之物,沒想到就近在眼前。

終於仇世蘊還是忍不住急急的開口阻止。

“前輩不可!晚輩知道五靈宗乃是修行大宗,可是前輩莫要忘了我仇家與方家世代不睦,正是之前兩家比鬥,方家落敗才將這洛景城輸給我仇家。仇家雖然微不足道,但我族中多人都在穆陽宗內,此地又是穆陽宗的地界,並非五靈宗所屬,前輩若是真的收納了這方家,豈不是不以規矩行事,給前輩,給五靈宗徒增煩惱嗎?晚輩鬥膽,還請前輩再三斟酌。”

說完,仇世蘊也一個頭就重重的磕在地上。

老者沒有理會他,繼續叼著煙袋吞雲吐霧,那竹簡卻飄飄而起到了老者眼前懸浮,待老者瞟了一眼後,便又飛回方景鶴麵前。

仇世蘊看得心中一喜,方景鶴卻是刹那間臉色灰白。

哪知那老者的話又響了起來:“太小看我五靈宗了,投效我五靈宗的世家大族不計其數,你以為我五靈宗是為了謀奪人家傳承之物才接納的那些世家嗎?”

一番話說的方景鶴心裏又火熱起來。

頓了一頓之後,煙霧中的老者又慢慢繼續,這次是對針對仇世蘊。

“你們兩家修士間的比鬥,方家的確敗了,但是依照規矩,你晉國的軍隊一直未能將這洛景城攻下來,至少老夫進城之時仍是如此,所以這裏還不算你仇家的,老夫腳下的仍是梁國土地,仍為方家所有。你仇家依附穆陽宗,晉國的確是穆陽宗的屬地。方家卻未曾依附穆陽宗,所以梁國並非穆陽宗所屬之地,老夫在梁國的土地上做點兒什麽,比如收納一個方家,好像還不用看穆陽宗的臉色吧?”

“至於你仇家與方家之間的那點子恩怨,在老夫眼裏一文不值!你好好想想,梁國之內為什麽會有我五靈宗的甲選玉牌在,想不明白的話,你憑什麽替你那小小的家族在外行走?竟然還敢跟老夫提這規矩二字,那好,既然你懂規矩,那老夫問你,你那城外軍中的主帥,中箭之後死而複生,你告訴老夫,這是什麽規矩?”

這一番話卻先將方景鶴激怒了,忍不住扭臉怒罵:“你這匹夫,怎敢如此作為?當真欺人太甚!”

老者站起身來,在廳中踱了兩步,對著伏在地上的仇世蘊繼續開口說道:

“仇家終會因為你的作為招致事端的,不過你放心,老夫不會對你如何,且待將來吧,若真有那一天,可不是你一個仇家能夠擔當的,不過現在說這些還都太早。也罷,現在既然你在這裏,就代表仇家,今日給老夫做個見證。”

說罷,湯老者看向重新一臉希冀之色的方景鶴。

“你那族中寶物,老夫留著無用,你們方家還是自己傳承下去吧。一代人中沒有出色的,以後或許就有了,急不來的。”

“你要投效五靈宗之事,老夫做不得主,返回宗門後要稟告宗門管事的長老們由他們定奪。不過你要投效老夫一事,老夫卻是可以做主,你聽好了,老夫姓湯,出身靜海湯家,雖然老夫身在五靈宗,族中事務卻也能做一些主。此物收好,很快,我湯家之人就會來這裏尋你,你憑此信物可以與我湯家之人商談兩家盟約之事,如此可好?”

說罷湯老者一抬手,將一個小小玉佩遞給方景鶴。

那方景鶴雙手緊緊抓著玉佩,激動得已是涕淚橫流,修行之人哪個不知道靜海湯家的大名,能與此實力雄厚的大家族結盟,便是不依附五靈宗也能保得自家無事,於是顫著聲音說道:“全憑前輩吩咐便是。”

湯姓老者點了點頭,又看向那已經麵色徹底灰敗的仇世蘊,說道:

“讓你聽得更明白些,也好出去與他人言講今日之事,老夫身在五靈宗水雲穀,姓湯,五靈宗內姓湯的並不多,你那個族叔的師父說不定就知道,就算不知也可以打聽打聽。老夫在五靈宗也是個有名的小心眼,穆陽宗內知道我名聲的也不在少數。”

又踱了兩步後,繼續說道:

“至於這裏的事情嘛,老夫不插手,畢竟表麵上還不能讓穆陽宗裏那些小心眼們太難看,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擺在台麵上的都是規矩,那老夫就不能壞了規矩。甲選結束,老夫立刻離開,留你們在這裏繼續折騰。”

那仇世蘊哪裏敢有話說。

見此情景,湯姓老者說道:“既然如此,正主就要到了,這裏沒有你們的事了,退下吧。”

兩人退出後,各自雖然心中有千般計較,卻一時無語,互相瞪視一番,便各自拂袖轉身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