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謝謝你

可能因為冉錚的關係,冉青莊潛意識裏也會有一種“地盤”的概念。

他像一頭還未長成、懵懂稚嫩的獸,走到哪裏,便將哪裏圈成自己的領地,本能般保護著領地裏的事物不被外敵侵擾。

又像是為了和父親劃清界限,他近乎執拗的維護著一種簡單粗暴的“正義”,靠拳頭,靠肉體,靠那些在別人看來不過是胡亂生事的“暴力”。

小黑的死對他刺激巨大,特別當那支虐狗視頻在學校裏傳播開的時候,簡直是往他猙獰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他的領地被無情踐踏,那些人肆意**著他一直小心守護的事物,挑戰他的理智,撥動他的神經,讓他驟然從一名沉默可靠的守護者,變為悍戾蠻橫的暴君。

他開始無差別的敵視一切可能殺害小黑的存在,排擠一切潛在的危險,對“領地”的保護到了專斷的地步。

而我與他的決裂,也正由於此。

我會給兆豐補課,純粹是一場巧合。

小黑死後,我知道冉青莊心裏難受,就想為他,為小黑做點什麽。但那會兒我隻是個學大提琴的窮學生,法律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情,我能做的也有限。

想到最好的方式,也不過是將事情經過打印成一張張大字報,貼到南職的校門口,妄圖用口誅筆伐,從心理層麵打擊凶手。

我打了十幾張a4紙大的告示,天不亮就獨自去了南職。那會兒已經十月份,天漸漸亮得晚了,五點路上還是昏蒙一片,隻天際泛一點微白。

我卷著大字報,偷摸著掏出膠水在南職大門外的告示欄畫了個大叉,正要將紙用力拍上去,一旁忽地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

“像你這麽年輕就開始貼‘牛皮癬’的,實在不多見。”

我嚇得一哆嗦,大字報脫開手,飄散一地。看向發聲處,才發現不遠處的綠化帶前,路燈下頭,馬路牙子上蹲著個穿著南職校服,染著亞麻色頭發的少年。

我前頭興許是太緊張了,一直水平掃視四周,沒想著往下看,竟把這“燈下黑”給漏了。

對方手捧一本書,半仰著頭看我,忽地一巴掌拍在自己頸側。

“操,這天還有蚊子?”他瞄一眼掌心,罵道。

我被他那一巴掌拍得心都晃**了兩下,正準備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逃跑,他撿起一張落到身前的大字報,拿起來看了兩眼。

“哦,這事兒我知道……”他甩了甩那張大字報,問,“你是宏高的?”

我緊了緊外套,更嚴實地遮住裏頭校服,見他沒有攻擊的意圖,彎腰一張張將地上的紙撿起來。

“你寫這有啥用?讓那幾個人良心受到譴責,自己跑你麵前痛哭流涕啊?他們自個兒都把視頻發出來了,還怕你這大字報?”

我自顧撿我自己的,並不理睬他,撿到他麵前,伸手試圖拿回他手上那張,結果被他一揚手避開了。

“這樣,我幫你查凶手是誰,你到時把他們幾個名字曝光了,讓他們無地自容……”他一抬下巴,指著我手裏的大字報道,“不比這幾張牛皮癬帶勁兒?”

無事獻殷勤,我又不是傻子,猜到他肯定有所求。

“你幫我?你為什麽幫我?”

他嘿嘿一笑,道:“也不白幫,你還是需要付出些代價的,你得給我補課。欸,你什麽眼神,你以為我大清早在這喂蚊子是幹嗎?我是為了學習,學習!要不是寢室實在呼嚕吵得我看不下書,我至於躲這背單詞嗎?”

他手裏確實拿著本英語書,但我仍然將信將疑:“你要參加高考?”

“多稀罕?不然我讓你給我補課是為了玩嗎?”他挑挑眉,道,“南職人也有夢,有夢誰都了不起。我雖然覺悟的有些晚,但也不算遲啊。”

我猶豫起來,誠如他所言,我這的確不是什麽好手段,或許根本無法對凶手產生任何震懾效果。

“不把他們找出來,可能會有更多的小狗狗受害哦,你忍心嗎?”少年再接再厲,十分知道要怎樣才能精準地觸動我的心,“一個月。你給我補課,我一個月內把那些人名字給你,怎麽樣?”

我仍有些顧慮:“如果你到時候胡亂給我幾個名字怎麽辦?”

“你這人怎麽這麽不信別人呢?我是那種人嗎?”他皺著眉,不太高興的樣子,“我發誓行了吧?要是我隨便拿幾個名字糊弄你,高考當天出門被車撞死!”他並起兩指對天發誓。

他隻是要我補課,算起來我也不虧什麽,一個月而已,到時如果他沒查到凶手信息,大不了我就不給他補了。

最終,我與他達成交易:“每天放學後,你給你補兩個小時的課,語數外三門,怎麽樣?”

“成交!”他將手裏那張紙遞到我麵前,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兆豐,怎麽稱呼?”

我伸手拿回那張紙,與懷裏的那疊卷成一卷,淡淡報出自己名字。

“季檸。”

那之後不久,我們的事就被冉青莊發現了。他驚怒於我的背叛,警告我不許再和兆豐來往。我想跟他解釋,卻一直找不到好的機會。

他完全不相信“敵營”裏也會有正常人,認定我被蒙騙,被蠱惑,聽不進任何話。

我不願跟他起衝突,開始處處壁著他。這事不知道怎麽,也傳到了兆豐耳裏。

“他有沒有打你啊?你要是因為我被打,我可過意不去。”

桌上鋪著一張數學卷子,兆豐就坐我邊上,因為要給他講解,彼此湊得比較近。我一邊批改題目,一邊跟他解釋,冉青莊不是那種隨意使用暴力的人,讓他無需為我擔心。

“……倒是你,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我提醒他。

他笑嘻嘻的,拍著胸脯道:“知道了,放心吧,我已經有點數了,包在我身上。”

兆豐平日裏說話雖然沒個正形,但學習卻非常認真刻苦,一段時間下來,讓我對他改觀頗大。

要是冉青莊能靜下來好好聽我說話,摒棄偏見,拋卻先入為主,一定就會明白,兆豐和那些人不一樣,他不是垃圾。

眼睛突然一陣不適,我難受地揉了揉眼,但仍然異物感明顯。

“進灰了?”兆豐握住我的手,“別用手揉,多髒啊,我給你吹吹吧?”

說著他扒拉開的眼睛,朝我臉上吹氣。

眼裏迅速積聚起水汽,我感覺應該是好了,正要推開他,教室門在這時猛地被人一腳踢開,直接重重撞到牆上,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我和兆豐齊齊一哆嗦。

“你們在做什麽?”冉青莊立凶神惡煞立在教室門外,冷著臉問。

那天的一切,回想起來都像是一場可怕的噩夢。激烈的爭執之後,冉青莊單方麵和我斷絕了來往,徹底形同陌路。

沒過多久,學校裏開始流傳冉青莊被南職報複的傳聞。有人深夜往他家院子裏潑了紅漆,他奶奶第二天醒來推門一看,被滿目鮮紅嚇得直接犯了病。

他唯有奶奶一個親人,老人家便是他的逆鱗,他不可觸碰的禁忌。冉錚在世時,仇家殺了他們家的狗,半夜拋進院子以作威脅,讓他奶奶擔驚受怕,這幾乎成了他幼年的心結。

他明明那樣討厭和冉錚扯上關係,可如今卻同樣因為與人結仇,被人以差不多的手段在院子裏潑了紅漆,害最在乎的人受驚犯病。

我不敢想他該有多自責,又該多痛苦。

一連幾天他都請假沒來學校,櫃子裏的早餐包我每天會替換成新的。換了也不浪費,背著琴,一路吃著,步行前往學校附近的小飯店,給兆豐和他那同學補課。

幾天後,冉青莊回了學校,一改先前狂躁,變得平和不少,隻是仍然不理我,路上看到也會冷漠地移開視線。

他不會原諒我了。我內心酸楚地想著。在他看來,我親疏不分,背信棄義,已經不值得他再施舍一個眼神。

他不肯和我說話,我隻能去找他的朋友打聽他的情況。而和我唯一算得上有些交情的,就是林笙。

我偷偷找他,避開冉青莊,問他關於冉青莊奶奶的情況。

“他奶奶?”林笙靠著欄杆,詫異道,“你關心這個做什麽?”

我雙唇囁嚅著,道:“我……以前見過他奶奶,老人家人很好,我聽說她住院了,就有些擔心她。”

“好像是心髒的問題,受不了刺激。”林笙指了指心口道。

心髒的問題……

我得到想要的答案,謝過他,轉身欲走。

“季檸。”林笙忽然叫住我。

我回過頭,等他說話。

林笙道:“既然這麽擔心他,為什麽要做讓他討厭的事?”

他雖然臉上在笑,仿佛特別友善,我卻無端升起一股被冒犯的不適。

“其中有些誤會,我會找機會自己跟他解釋。”說完,我衝他一頷首,不再停留,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連夜查了許多關於心髒方麵的文章,將靠譜的打印下來,一篇篇匯集成冊,用夾子夾好,做成一本“心髒病人養護手冊”,第二天同早餐一起放進了冉青莊的櫃子。

又過一天,當我再次打開櫃子時,早餐和手冊都不見了,櫃子裏放了張字條,上頭筆鋒有力的用黑色水筆寫了三個字——謝謝你。

我愣怔地將那紙條拿出來,捏在指間,拇指摩挲著那三個字,唇邊不自覺泛起傻笑。

好在他討厭我,但不討厭給他送早餐的“田螺姑娘”。

沒過幾天,一個月期滿,兆豐信守諾言,給了我一份凶手的名單。一共五個人,都是南職二年級的學生。

“這一個月我一點一點不動聲色摸到了視頻傳播的源頭,就這五個傻屌,不會錯的。平時他們幾個就特別討人嫌,在我們那兒都是人人避讓的貨色。”兆豐點評道,“正宗的混子。”

他問我接下來準備如何,但老師說我也沒什麽確切的計劃。

心理戰對這些畜生是不會有作用的,經過這一個月,我已經明白過來,這些人不能以常人論之。我思考著怎樣公開這些名字才能起到最好的“懲戒”效果,兆豐在邊上給了我一些靈感。

“你們學校不是號稱精英子女學校嗎?那麽多社會精英的孩子,就沒一兩個爸媽在社會上說得上話的?什麽知名記者,著名主播,優秀撰稿人,一個沒有嗎?”

有,還真有。

林笙的叔父,博城都市報的主編,同樣是宏高畢業,去年曾經作為優秀校友回來給我們做過演講。

配合第 22 章食用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