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無須介懷

金辰嶼喜歡槍械,島上有個專供他練槍的室內靶場。雖然也對外開放,但上島的大多都是衝著娛樂城去的,大老遠跑這兒練槍的不多,久而久之,這處靶場便成了集團內部人員的休閑娛樂場所。

這天我下課後,冉青莊來電話,要麻薯直接送我去靶場。

“幺哥從以前就喜歡去靶場,幾乎休息就去,槍法還特別準,兄弟們沒一個能贏得過他的,簡直就是神槍手。之前大公子不信邪,跟他比了一場,結果輸慘了,氣得他把耳機都給摔了。”麻薯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轉過一片林蔭,前頭出現幾棟連著的單層棕色建築群,外觀普普通通,停車場就二三輛車,直到走進大門也沒聽到任何槍聲,隔音做得極好。

麻薯說要送我進去,我直接讓他回去了,一個人由工作人員領著往裏走。

穿過一間間緊閉的靶室,可以聽到裏頭偶爾傳出的一兩聲沉悶槍響,雖然外表冷清,但看來裏頭還是有些生意的。

“就是這邊了。”工作人員帶我來到一扇門前,替我開了門。

一道落雷般的槍聲響起,震得我耳朵都嗡嗡作響。冉青莊放下槍,退後一步,去看上方顯示器的成績。瞥到門口來了人,拉下降噪耳機看過來,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

“怎麽叫我來這邊?”我盯著他手上的槍,有些好奇,又有些出於本能的畏懼。

在我還是小男孩的時候,也有過一兩把塑料槍、木頭槍的玩具。我總喜歡用它們和爸爸玩互相“射擊”的警匪遊戲,用沙發、衣櫃當做掩體,嘴裏發出各類嘟嘟嘟、啪啪啪的音效,最後總是以我爸“中彈身亡”作為結局。

開始練琴後,這些玩具漸漸就都消失了,再後來我爸也死了,就更沒人陪我玩了。

“教你打槍。”冉青莊將手裏的槍倒轉過來,遞到我身前。

我瑟縮了下,心裏明知道它不是碰一下就會炸的危險品,腦海裏卻仍不可避免地生出各種誇張的想象,一遍遍播放它在我手裏炸開的場景。

冉青莊見我不接,沒什麽耐性地直接把槍塞我手裏,接著繞到我身後,握住我的手,教我怎樣調整姿勢。

“你抖什麽?”他環著我,很清晰便能感知到我身體的反應。

“有點……”我舔了舔幹澀的唇,老實道,“有點害怕。”

我隻是個普通人,一個隻在影視劇作品中才見過這種真家夥的普通人。

“別怕。”冉青莊抬起我的手,助我瞄準前方人行靶,再從一旁取過另一副耳機給我戴上,“有我在。”

“在”字入耳,之後我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或許也不是所有,耳機屏蔽一切噪音,獨獨放大了心跳。被冉青莊摟著,被他握住手,在他的教導下打開保險,扣下扳機,整個過程就是一個心跳逐漸加快變得吵鬧的過程。就像有人提著兩杆大錘在我耳邊打鼓,聒噪得我甚至都沒辦法聽清槍聲。

後坐力使我往後更撞進身後的懷裏,冉青莊單手攬住我的腰,固定住我,連著又開了好幾槍,震得我手都發麻才鬆開我。

他從我手裏接過槍,退出彈匣,說了些什麽。我茫然地看著他,直到他皺眉才想起自己沒摘耳機。

我慌忙摘下耳機,不好意思道:“你……你再說一遍。”

冉青莊也不言語,沉默地演示著怎樣將子彈塞進彈匣,彈匣又如何歸位,如何上膛的一係列操作。

“珀萊特92f,射擊精準,瞄準快速,比較適合你這種新手。”說話間,他又將彈匣拆卸下來,一顆顆子彈丟進一旁的銅盆裏。

盆不算大,但盛了少說三四十顆子彈,丟進去一顆,便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清光了子彈,他把彈匣再次塞回槍裏,遞過來給我:“你來。”

來什麽?

剛才那個嗎?

我略有些笨拙地摸索著銀色的槍身,尋找能將彈匣退出來的正確方式。冉青莊虎視眈眈地看著,見我久久不得竅門,臉色微妙起來。

他一微妙,我就開始著急,一著急,手都打滑,差點把槍給摔出去。好不容易退出彈匣,我額角都要冒汗。

“是這樣嗎?”我兩隻手攤開了,分別呈著槍的兩部分給他看。

他神情略有和緩,點點頭,要我繼續。我隻好硬著頭皮數著數兒將子彈一一塞進彈匣,再學著他的樣子裝回握柄裏。

我好像回到小時候,每次去上大提琴課,都要戰戰兢兢的在老師麵前將她上次布置的曲子拉一遍,若是拉錯了,或者拉得不好,就要受她的批評,被她數落一番。

我一直覺得我的這位大提琴老師是缺乏耐心並且過於嚴厲的,不適合做老師,想不到冉青莊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次你自己來。”冉青莊按下牆上紅色按鈕,下一秒遠處的人行槍靶便移動著替換成了新的。

我才進這間屋子十分鍾都不到,他竟然就要我自己打槍了,拔苗助長也不過如此了吧。

兩腿分立,與肩膀同寬,我重新戴上耳機,抬起胳膊,瞄準了前方。

保險已經打開,卻始終無法扣下扳機,我看了眼身旁冉青莊,他沉著臉,不發一言,沒有叫停,也沒有催促。

我閉著眼扣下了扳機,因為太緊張,槍直接從指間滑脫出去,摔在了麵前的地上。

我愣愣看著那槍,脫下耳機,第一反應還是去看冉青莊,急著想跟他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

冉青莊沒有要聽我解釋的打算,直接命令道:“撿起來。”

我不敢有一秒耽擱,迅速撿起槍,對準前方便連射兩槍。

巨大的槍響衝擊著鼓膜,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戴耳機了。

捂住嗡鳴的耳朵,餘光瞥到冉青莊氣勢洶洶走過來。我整個不知所措,差點丟下槍奪路而逃。

一手握住我持槍的手抬高,讓槍口對準別處,另一手抓住我後頸,冉青莊粗暴地控製住我的要害,按壓著向前。

“季檸,你必須學會它。”他說,“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但你今天必須學會,明白嗎?”

感到後頸掐在骨頭上的壓力,我忙不迭點頭,向他保證一定不會再失誤了。

威懾夠了,他由強轉弱,放鬆了力道,揉捏著我的脖頸皮肉,望向上方顯示屏道:“剩下的子彈,我希望你最起碼有一半能打在靶上。”

我跟著看過去,那靶子幹幹淨淨,一個彈孔都沒有,顯然前幾發我都脫靶了。

心中暗自覺得羞愧,又有些為難。這二十多年來我除了撥弄琴弦,手裏握過最像凶器的事物便唯有菜刀了,突然就升級到這麽高端的熱兵器,讓我確實一下子很難適應。

但我也不敢反抗,自從知道我走不掉後,冉青莊就非常焦慮,肉眼可見的暴躁起來。

相比起他,我自己都還算好的,隻是用很短的時間就接受了現實,並且還花一晚上寫好三封遺書,將它們設置成七天後定時發送。

要是七天後我還活著,可以取消發送再定七天,但如果我不幸在這七天裏死了,它們就會按照事先設定的郵箱地址發送給南弦。

三封遺書,一封給他,另兩封則需要由他代為轉交給我媽和小妹。裏麵詳細寫明了我的身體狀況以及銀行卡密碼等信息,希望他們在我死後也能好好生活,不要讓我擔心。

戴上耳機,世界複又安靜下來,深吸口氣,我盡量保持平穩地對準前方扣動扳機,每射出一枚子彈都會微微調整因後坐力偏移的平衡,直到槍膛彈出,子彈用完。

忐忑地看了下屏幕上的成績,慘不忍睹,十槍隻有一兩槍射中身體,其餘都不知道射去了哪兒。

“還練嗎?”我轉頭小心翼翼問冉青莊,腦海裏閃過金元寶這麽問我時的表情。萬萬沒想到,我也有今天。

“我不說停,你不許停。”他一副有被我的成績辣到眼睛的模樣,一秒都不願多看地收回視線。

我隻好乖乖重新裝彈,再次瞄準。

他靠過來,調整我的胳膊,踢開我兩腿的距離,掌心撫過後枕再到後頸,揉捏兩下就又退開了。

心髒劇烈跳動著,又開始吵鬧起來,喉嚨幹渴,很想喝點什麽。

子彈用盡,這次的成績要好一些,起碼一半都能射在靶子上了。

我要求中場休息,跑到牆邊飲水機旁給自己倒了杯水,結果手抖到慘不忍睹,水都要潑出來。

我錯愕地盯著自己細細顫抖的右手,無奈下隻好換另一隻手執杯。

“你過來坐下。”冉青莊發覺了我的異樣,讓我坐到一旁休息用的皮沙發上。

我端著水坐過去,他握住我的右手,單膝跪在我麵前,從腕部開始一點點按摩我的肌肉。

“可能是太緊張了,肌肉有點**……”我替自己找借口道。

虎口的位置被磨得通紅,冉青莊按到那地方時,會將力道放的很輕。

“怪我嗎?”他眼眸輕抬,沒在我臉上停留多久,又落回到我的手上。

握住紙杯的手緊了緊,我搖搖頭:“我知道你的用意,你也是想我能有自保之力。”

冉青莊一哂,道:“不,我是說這整件事。沒有我,你也不需要被困在這裏,你難道就不怪我嗎?”

他正好按到我的掌心,我手指一收,便將他緊緊握住。

“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無須介懷。能再遇到你,我很開心。”我朝他笑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謝老天。”

冉青莊看著我,久久不言,隻是收緊手指,將我的手牢牢握進掌心。

“季檸……”他唇角勾起,露出一點笑意,“你該不會從以前就一直喜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