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牌農家樂》第一期錄製結束,大家就地解散,相約下一次再見。

我沒有同席宗鶴說清孩子的事情,又實在找不到好好說話的機會,隻得铩羽而歸。

席宗鶴腿傷第一年,也是我和他簽訂合同沒多久,曾經有個男人來醫院看過他,三十多歲的年紀,與席宗鶴眉眼氣韻上有幾分相似,一看便知道是一家人。

那天我正好拿著一束向日葵去醫院看席宗鶴,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裏麵兩人不算平和的對話。

“你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服軟很難嗎?你隻要向爺爺認錯,他一定會原諒你的。小鶴,這兩年爺爺一直很想你,回家去吧。”

席宗鶴的聲音過了片刻響起:“他要我為了自己的性向低頭認錯,你會為了自己喜歡女人而向別人認錯嗎?”

“這怎麽能一樣呢?”

“對我來說就是一樣的!我沒有做錯任何事,隻是喜歡了一同性,你們就把我當做家族恥辱,以斷絕關係來威脅我,逼我就範。我們是家人啊,血緣至親。可我躺在病**,生死徘徊,遭受病痛折磨的時候,你們竟然還要在意我是不是同性戀??”說到這裏,他語調變慢,不敢置信,又通透萬分,“我的性向,決定我的親人是恨我還是愛我……”

男人沒想到他情緒會這樣激動,有些急:“不是這樣的小鶴……”

可席宗鶴已經不想聽他的狡辯,一旦認定了一件事,他就不會輕易改變看法。

“我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你卻隻關心我會不會跟爺爺認錯。這個家,討他歡心才是最重要的,我的死活、我的感受並沒有那麽重要不是嗎?”裏麵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我不需要你們原諒!”

男人狼狽地被他直接趕了出來,與門口的我狹路相逢。

他掏出手帕擦拭著身上的水漬,看了我以及我懷裏的向日葵一眼,嚴肅凝重地麵容流露出一瞬的傷感。

“好好照顧他。”說著他大步沿著走廊離去。

我捧著花進到病房裏,隻見地上滿是玻璃杯碎片,席宗鶴坐在**,一動不動望著窗外,手上還打著點滴。

我踩過碎玻璃,將手上的向日葵插進了一旁的藍色玻璃花瓶內。

別人的家務事,我也不好多說多問,隻能拿過衛生間的掃帚,將地上碎屑全都清理幹淨。

在此過程中席宗鶴始終保持沉默,連視線都不曾便宜,仿佛一具沒有生命、毫無人氣的雕塑。

“是我……要求太高嗎?”

我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席宗鶴,他正好也看了過來,我們四目相接,我得以確定方才的確是他在說話。

“呃……要看你對什麽的要求了。”我其實不太會勸人,過去客人們找我哭訴,我都是讓她們多喝酒,一醉解千愁的,但顯然席宗鶴不能用這樣的法子。

他思考了半晌,給了我兩個字:“對愛。”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在感情方麵,不單指愛情,他在所有感情方麵,意外的純情。非黑即白,沒有一絲雜質,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在對愛情失望後,他現在對親情也產生了質疑。他對別人的愛是熱烈,是完全奉獻,是沒有條件,可不是人人都能回報他同樣的愛。

大多數人的愛,都充滿著以愛為名的自私自利,以及各種各樣的附加條件。

我愛你,你就一定要愛我。天下間是沒有這種道理的。

我重新低下頭,將碎玻璃掃進簸箕裏:“世人皆願深情不被辜負,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好運。”

我媽沒有,席宗鶴也沒有。

將玻璃掃淨,我又從洗手間搓了條熱毛巾,敷在了他吊水的那隻手上。留置針打久了,他的手背都是青的。

席宗鶴靠在床頭,看著我說:“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們。”

我不會臉大到以為他在知會我,他隻是在提醒自己罷了。

無論是誰,他永遠不會原諒辜負了他深情的人。

要是我媽當年也有他這樣的決斷與狠心,最後也不會鬱鬱而終。

我無法評判他這樣的性格是好是壞,畢竟每個人對感情都有不一樣的標準,不是誰受到傷害都願意默默隱忍,以德報怨。

後來有一次無意中與唐麗聊天,我得知席宗鶴父母早亡,從小由爺爺帶大。席老太爺有兩子一女,分別又生了兩個孫子一個外孫女,之前來醫院探望席宗鶴的,應該就是他的堂兄。

老太爺沒想到席宗鶴性格會這樣的倔強,說不低頭就不低頭,說不認錯就不認錯。五年來他有意與席宗鶴講和,派出諸多親友相勸,卻沒一個能將對方勸動。

傷人很容易,等到後悔再想將受傷的心補上,就沒那麽容易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轉機的。”唐麗道,“這麽多年要不是席家在背後保駕護航,小鶴的事業也不會發展的這麽順利。他覺得自己已經脫離了席家,不再受家人幹涉。可家族的光環不是衣服,說脫就能脫,大家多少還是會看在他姓席的份上,多與他行方便的。”

“小鶴的大伯母娘家姓馮,小姨夫姓關,你以為馮安、關單是誰?那都是席家的姻親。隻要他們還有聯係,他與席家的關係就斷不了。”

怪不得這兩人對席宗鶴總是十分親昵,有別於普通朋友。

哎,原來他不是回不去,隻是不想回去。

我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迷迷瞪瞪睜開眼,摸到床頭的手機,看也沒看便接了起來。

對麵傳來唐麗焦急的聲音:“小顧,不好了!小鶴,小鶴剛才不知怎麽就登上了郵箱,知道了孩子的事。還打電話來質問我,問我到底怎麽回事!”

我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猛地自**坐起。

“你怎麽回答他的?”

“我說這是他失憶前自己偷偷瞞著所有人做的,我也不知道,然後他又問我是不是你也知道了……”

我撿起地上的衣物單手快速套上,急得恨不得生出十隻手。

“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就愣了兩秒,他……他就全猜出來了,說我同你聯合起來騙他,很生氣地掛了電話。”唐麗又急又怕,“怎麽辦?顧棠。”

這種時候問我怎麽辦,我又有什麽辦法?

我穿好衣服,拿上車鑰匙往外走:“別慌別慌,我去找他,有消息再聯係你。”

掛上電話,我發動車子快速駛向衡嶽山莊。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誠心找茬,行到半路竟然電閃雷鳴,天空忽地下起了暴雨。

雨刮器不間斷地掃著擋風玻璃上的雨水,我用半個小時開到了衡嶽山莊山腳下,在山道上艱難緩行著,又花了半個小時才好不容易爬到山頂。

雨越下越大,不見止歇,以滂沱之勢降臨人世。

將車停在席宗鶴的別墅外,我冒著雨衝了出去,不消片刻便被淋成了落湯雞。

飛快摁著門鈴,別墅寂靜無聲,始終沒人應門。

我怕再晚一步,孩子就要夭折於席宗鶴之手,也顧不得違不違法,往後退了兩步,再一個衝刺手足同時用力,翻過了鐵質的院門,踉蹌著落到了另一邊。

正好手邊有塊比拳頭大點的石頭,我抓起來就走,想著要是席宗鶴再不開門,就要砸破門鎖暴力入侵。

豆大的雨珠打在我的頭臉,冰冷刺骨,落到眼裏澀得叫人睜不開眼。

“席宗鶴!開門!!”我大力拍著門,一分鍾後實在等不下去,握著門把手正要落下巨石。

一陣熟悉的電子音傳來,指紋鎖解讀出了我的指紋,竟為我開門了。

我呆了稍許,趕忙丟掉石頭,推門而入。

室內靜悄悄毫無動靜,沒有一絲人聲。除了我進了水的鞋子踩在地板上,發出的令人不適的嘰咕聲,這個家便不再聞第二個聲音。

我正想穿過客廳到樓上看一眼,猝不及防被人從身後偷襲,膝彎處一痛,整個人便跪到了地上。對方還要抓著我的頭發將我按趴下去,我掙紮著回頭,急急表明身份:“是我!席宗鶴,是我!”

席宗鶴穿著睡袍,身上滿是酒氣,他聽到我的聲音並沒有立即鬆手,而是俯下身,仔細地在昏暗地室內掃了圈我的五官。

我被他抓得痛嘶了下,被迫抬起臉迎接他的審視。

“原來是你啊……”他似乎終於認出了我,滿是酒香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隨後有些煩躁地將我慣到了地上,“你來做什麽?”

我從地上爬起來,攔在他身前:“孩子……你把那個孩子怎麽樣了?”

席宗鶴眉心一點點蹙起,唇角又同時揚起,形成一個似笑非笑,似惱非惱的奇怪表情。

“我就知道你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你是不是覺得和我有了孩子,身份就不一樣了,可以再次討得我的歡心?我告訴你,別做夢了!”

他調子拖得很慢,充滿醉酒者的不可理喻與天馬行空。我沒空哄他,不住追問他有沒有給生殖中心打過電話,想要確認孩子的安全。

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腕,欺近我,吐字冰冷道:“死了!”

我愣在那裏,濕透的身體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

“你說什麽?”體溫仿佛降到了冰點,連說話都不利索。

我希望他在騙我,我祈求他說得不是真的。

可他殘忍地打破了我的癡心夢想。

“我說我已經讓他們處理掉了那個孩子!”他好笑地看著我,“你以為我會讓他出生?你覺得我會要一個有你基因的孩子?別開玩笑了!”

他怎麽能……這麽冷酷?

“那也是你的孩子。”大睜的眼瞳裏溢出一些滾燙的東西,它們劃過麵頰,在令人絕望的冰寒中簡直要灼傷我的皮膚,讓我恨不得撕扯著頭發尖叫哀嚎。

他不知道他做了多愚蠢的事,我想說服自己這都是因為他失憶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我實在沒辦法不將這一切怪罪於他。

憤怒席卷著我,催逼著我。我揪住席宗鶴的浴袍衣襟,狠狠一拳揍到他臉上。由於慣性,我倆雙雙摔到了地上。他悶哼一聲,不知道撞到了哪裏。

心裏又怒又痛,簡直恨不得與他同歸於盡。

我迅速直起身,再次揚起拳頭,可所有的一切,猙獰的麵孔,被怒火點燃的理智,疲憊的身心,都在看到他的眼神後產生了一刹那的定格,導致那一拳遲遲無法落下。

“你們都是騙子……我討厭這裏……”他唇角沾著一點血,雙眸透過淩亂的發絲看向我,“這裏不屬於我……”

他閉上眼,滿含怨恨與委屈:“我好痛……我討厭你……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