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席宗鶴一再避免與我相見,打算老死不相往來,然而這個圈子本就很小,有時候越是想躲,反躲不了。

拉夏作為國內的服裝公司,之前專營女裝,做的風生水起,到了今年,積聚火力創立了自己的男裝牌子。新牌子第一場秀,拉夏十分重視,安排在金碧輝煌的國際會議中心舉行,請了各路明星助陣,其中就有我和席宗鶴。

這場大秀從半年前就開始準備,當初隻說要請席宗鶴,我是順帶的,哪想到合同簽了沒一個月席宗鶴就失憶了,如今大秀拉開帷幕,我倆更是成了宛如死敵一般的關係,可謂造化弄人。

合同早已簽訂,我和席宗鶴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因為私人恩怨毀約。哪怕預見場麵會有多尷尬,也要硬著頭皮上。

秀前酒會上,我一進場便看到了正與人談笑的席宗鶴。他在哪裏都是發光體,讓人不由自主注意到他。

“顧先生,能和你拍張照嗎?”

我剛要走過去,有人過來求合影,我隻好收回邁出去的腿,掛上親切的笑臉:“當然可以。”

其他人看我有求必應,也紛紛過來要合影和簽名,他們可能都不一定是我粉絲,單純湊個熱鬧而已。

席宗鶴在不遠處與品牌高管聊天,視線每每觸及到我,總會很快移開,隻要我一有靠近的苗頭,他必定轉身就走。我們雖同在一個會場,卻仿佛兩塊同極互斥的磁石,永遠無法縮短彼此的距離。

好不容易趁著走秀前他進洗手間,我也跟了進去。

聽到落鎖聲,席宗鶴詫異地回頭,一見是我,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他不動聲色盯住我,保持著高度警戒,仿佛隻要我不自量力膽敢上前,就能把我一頭按進馬桶裏。

“我是來還東西的。”我小心翼翼,從口袋裏掏出那塊鑲了鑽的名表。

我雖然愛買墨鏡,追求時尚,但這種名貴到上百萬的飾品,卻是一樣沒有的。凡是大場合,需要走紅毯充場麵,我都會問席宗鶴借穿戴。大到腕表,小到袖扣,床下問他借一次,**就要還一次。

我伸著手,他卻遲遲不接,氣氛逐漸凝滯。

“你不要了嗎?”幾萬就算了,這可是幾百萬啊,以我現在形勢也要賺大半年呢。

席宗鶴瞥了眼我手裏的表,眸中閃過抹嫌惡。

“不要了,我嫌髒。”說著,他走到小便池前旁若無人拉開拉鏈放水。

我吸一口氣,攤著手掌勸他:“那你拿回去消消毒。”

能說出這種話,我這兩年心性磨練得也算到家了。

“你非要我說得那麽明白嗎?”他看也不看我,慢條斯理道,“隻要是你碰過的東西,我就覺得惡心,一想到要跟你待在同個屋簷下呼吸同樣的空氣,我每個毛孔都在尖叫拒絕。你就是我最厭惡的過敏源,顧棠,給自己留點顏麵,別再來煩我。”

之前就覺得他說話毒,沒想到那都是他嘴下留情了……

我收攏手指,將那塊被主人拋棄的腕表緊緊攥進手心,緊到每一粒鑽石的紋路都能清晰被感知。

他一定以為還東西不過借口,我這個心機屌想方設法接近他,必定是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來。在他心目中,我恐怕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要臉的人。

“我把表放在這兒了,你想要就拿,不想要就丟了吧。”我輕輕將表放在一旁洗手台上,隨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以為和席宗鶴這場相遇已經是極致,沒想到冤家路窄,看秀時,我竟然坐在梁文豪身旁。

五年前他是梭駿一名普普通通的經紀人,手下帶著一票小藝人,經美芳姐介紹,我簽在了他旗下。他與美芳姐有些舊情,可我這個後門不夠硬,他帶我帶的不怎麽上心,我跟他也跟的自由散漫。混了兩年,一年跌八線,兩年跌出十六線。

後來幹姐病故,席宗鶴替我解約,他還逢人說我忘恩負義,弄得不太好看。

近兩年我有耳聞,他在梭駿混的不錯,據說已經是金牌經紀,連容如玉的通告行程,都是他一手把控。

我和他本就不對付,近來加上容如玉的新仇,見麵連假客氣都裝不出,互不理睬地坐在位子上,彼此都沒有打招呼。

我過去當少爺那點破事,別人不清楚,梁文豪卻是最知道的,要說容如玉黑我他沒出謀劃策,打死我我也不信。

一場秀看下來,我們一個往左偏,一個往右偏,都不想跟對方有交集。

秀閉,設計師和拉夏的老總出來謝幕,大家都站起來鼓掌,我和梁文豪也不例外。

“聽說你和席宗鶴分手了?”

我嘴角一抽,掃了眼身旁裝模作樣盯著舞台的梁文豪。娛樂圈娛樂圈,能夠娛樂到別人的八卦總是傳得最快的。

我不理他,繼續鼓掌,他卻跟蒼蠅一樣,糾纏不休。

“要不要回梭駿?看在美芳的麵子上,我可以再拉你一把。”

我雖然混得不好,但也沒有到要吃回頭草的地步。他也未必是真心邀我回去,就像他們拿我的事惡心席宗鶴一樣,現在不過是拿這件事在惡心我,讓我不痛快罷了。

我唇線微彎,維持著得體的弧度,探身在他耳邊小聲而有力地說道:“操你祖宗,我顧棠再落魄,也不需要你一條狗在這假惺惺。”

說完我也沒看他反應,轉身擠開人群離開了秀場。

看秀之後沒兩天,我與席宗鶴簽訂的賣身合約上的日期到了。

好好一餐散夥飯,如今也隻能便宜了顧霓。

席宗鶴包下了整座餐廳,隻留了必要的幾名服務生服務,本就靜謐的環境一下子更幽靜了幾分。顧霓幾次將水杯碰到餐盤,我都仿佛聽到了四周傳來的回音。

這個位置是最好的,能看到窗外美麗的江景還有彩燈。選這麽個地方與我吃最後一餐飯,席宗鶴也算有心了。

“先生,要上最後一道嗎?”

我放下紅酒杯,詫異看向服務生:“還有?”

這都已經用過甜點了,照道理應該沒東西上了才對。

服務員也有些意外,看了看顧霓,小聲提醒我:“就是您準備的……驚喜。”

他該是把我當成了席宗鶴,以為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為了顧霓準備的。可席宗鶴又給我準備了什麽驚喜?

難不成是散夥紅包?

“上吧。”他幾個月前就做好的安排,我也有些好奇。

服務員鬆了口氣,拍了拍手,下一刻,從後廚推出一輛餐車,停在了桌子邊上。

他將車上蓋著餐盤蓋的兩盤東西穩穩放到了我和顧霓麵前,同時還附送兩支簽字筆。

“祝兩位幸福。”說著他同時掀開了那兩隻餐盤蓋。

呈現在我眼前的並非什麽珍饈美食,或者我猜想的大紅包,而是一張紙。一張薄薄的,a4大小,非常有質感的紙。

一眼就能看遍的內容,隻有一句話。

“讓我們重新開始吧。”顧霓念出來,“這是什麽意思?你要跟我開始什麽?”

我張著嘴,比她還茫然。

是啊,開始什麽?這張既像合同又像保證書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我捏起那張紙,輕如鴻毛,分明一點分量都沒有,我的指尖卻止不住顫抖起來。

這算什麽?為什麽要留下這麽句似是而非的話?

合同有兩個簽名位,一式兩份,今天本是席宗鶴有話要和我說……

他要說什麽?

簽下名字,我們就能重新開始?

他要和我重新開始……

一份合同結束,一份合同開始……

“顧棠?”

他難道……可是怎麽可能?我低如塵埃,他高高在上。他要和我開始,他瘋了嗎?

“顧棠!”

我從紛亂的思緒中猛地回神,一抬頭,就見顧霓擔憂地望著我。

她輕擰著眉:“你看起來臉色很差,怎麽了?是不舒服嗎?”

的確很不舒服,我感覺自己就像在夢裏,空氣都稀薄起來。

“沒事。”我解開襯衫前兩粒領扣,想將自己從這要命的窒息感中解救出來。

老天爺為何這樣偏愛我?我隻是想安穩度日,他卻每每都要選中我,和我開玩笑。

我要是認輸,他是不是會將我從這場噩夢中喚醒?

我衝顧霓伸出手:“拿來。”

她愣了一秒,將自己麵前那份隻有一行字的紙遞了過來。

我又轉向一旁服務員,問他:“還有下一道嗎?”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似乎是奇怪於我怎麽會不清楚自己的安排。不過最後他還是決定以客人為尊,老實道:“兩方簽字,就還有。”

我也就是試著一問,沒想到還真有。在兩份合同上草草寫下自己的名字,一共簽了四個,完了我將合同舉到他麵前,問:“這樣可以了嗎?”

他幹笑著衝我點了點頭,對著耳麥小聲說了句什麽,幾秒後,窗外亮起一朵朵碩大的銀白煙火。

“好美。”顧霓窗外的景色吸引過去,失神讚歎。

的確很美,還很眼熟。

如千萬流星墜落,我不要臉的揣測下,席宗鶴是按照我的喜好特別定製的這枚煙火。

哈,賊老天,我要被你玩死了。

我隻手扶額,突然無法控製地抖動身體笑出聲。煙火越璀璨,我笑得越大聲,眼淚都要奪眶而出。

這樣的場景,是應該開心的,但我笑得也有些太過了,讓在場眾人摸不著頭腦。

“哥,你怎麽了?你別嚇我,你笑什麽啊?”顧霓驚恐地看著我,為我無法解釋的行為而感到無措。

我邊笑邊將手中兩份合同撕得粉碎,拋向天空。碎紙屑紛紛揚揚落下來,宛如飄搖的雪花。

我逐漸停下狂笑,一點點恢複到如死水一般的平靜。

“不該我的,永遠不會是我的。”我端起桌上半杯紅酒一飲而盡,“天生命賤,老天也不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