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暮回劇組後,給每位工作人員都帶了喜糖。四方的禮盒,上麵印有他和容如玉姓名首字母的縮寫,裏麵有相片,巧克力,還有一枚大牌讚助的鑰匙扣,包裝精美異常。這還隻是訂婚,要是正式婚禮,不知道要怎麽往裏砸錢。

江暮助理分發喜糖的時候,我注意著席宗鶴的表情,見他麵沉似水,以為他下一秒會將喜糖盒子一腳踩碎了。然而他這次格外能忍,竟然隻是把禮盒丟給方曉敏便不管了。

“哇,這個鑰匙扣好可愛啊,起碼也要一兩千吧,還有這個巧克力,感覺好好吃啊!”雯雯翻看著我的那盒喜糖,滿臉豔羨。

“拿去吧,送給你了。”我指尖戳著那盒子將它往雯雯懷裏推了推,“照片不想要就燒了。”

無論是這兩人中的誰,我反正看著都心煩。

雯雯欣喜地接過禮盒,衝我甜甜應了聲:“好嘞!”

今天要拍我另一出重頭戲——孔宏之死。

穆矣率領的叛軍攻入皇城,孔宏帶人守護著皇宮的最後一道壁壘。然而大廈將傾,豈是一人之力可挽?孔宏獨木難支,最終被一箭射死在宮門外,到死還在心心念念慶黎的安危。

看劇本時,以旁觀者的角度總覺得孔宏咎由自取,可到了我自己演卻不能代入這樣的情緒。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若我都不能理解他,又要讓觀眾怎麽入戲?

開拍前我找了許久的感覺,始終有些不得要領。孔宏死的時候在想什麽?他後悔嗎?他愧疚嗎?他恨嗎?

要說別的情緒我還能用自身經曆代一代,可這死前最後一刻,我又該如何演繹呢?

若是往常我倒是可以去請教席宗鶴,可自從那天被他刺了兩句,我心裏就有些疙瘩,沒法心平氣和與他說話。

我隻好退而求其次,去請教了駱蓮。

她雖然沒什麽演技上的建樹,但的確是位不可多得的好演員。

“怎麽演啊……”駱蓮聽了我的疑問,沉吟片刻,“我也給不了你太多建議,畢竟人物是你自己的,你需要自己吃透。”

我有些失望,剛想起身,又聽她道:“不過你可以試著把孔宏對慶黎的感情,替換成你對戀人的愛。”

我不是很明白,表情也古怪起來。

她笑起來:“是你說的嘛,孔宏是愛著慶黎的,其實愛和愛之間大體是相同的,你把握不準凡人對神明的愛,總該把握得準男人對女人的愛吧。”

男人對女人的愛?

我陷入沉思。我媽、美芳姐、顧霓,我也愛她們,可都是對親人的愛,沒有那樣炙烈,我覺著駱蓮說的應該不是這種感情。

“……或者男人對男人的愛?”

忽然,我聽到駱蓮又接了句,我倏地抬頭看向對方。雖然沒鏡子,但我猜測自己臉色應該不太好看。

可能是沒想到我反應這麽大,她一下子有些尷尬,捂住嘴吐了吐舌頭:“我開玩笑的。”

我幹巴巴笑了笑:“那我自己再琢磨琢磨吧。”

我往回走向自己那張休息椅,走到一半忽地被席宗鶴叫住。

他正躺在椅子上小憩,臉上蓋著劇本,也不知怎麽注意到我的,竟在我走到他麵前時準確叫住了我。

我停下來聽他要說什麽。

他坐起身,打量著我,視線落在我拿著的劇本上:“知道怎麽演了?”

我垂頭看了眼劇本,語氣沒什麽起伏道:“不知道。”

他“嘖”了聲:“那你怎麽不來問我?”

我五指緊了緊,回了他一句:“我怕惡心到你。”說完不等他再開口,我繼續往位子上走。

烽火連天,廝殺不休。孔宏身上、臉上都被濺上了灼熱的鮮血,可他根本顧不得擦拭,敵人永無止境一般,殺了又來,眼看就要攻破宮門。

不行!絕對不能讓他們接近禦座一步!

孔宏咬牙硬撐著,劍身沒入人體,發出讓人牙酸的割裂聲。

“大人,撐不住了!”

不知誰吼了一句,但很快,更多的叛軍湧了過來,那人也倒下了。

孔宏提著劍,茫然四顧,天地間一片混亂。他的清明世道,他的朗朗乾坤,都被無情踐踏碾壓。

明明已殺了禍國妖姬,為何還是走到了亡國這一步?

廝殺間,他想到了自己的君王。

他該到他身邊去,他需要他。

他將長劍緩緩從一名叛軍身體裏抽出,轉身往宮殿走去。他的腳步一點點加快,最終狂奔起來。

他錯了嗎?他殺了該殺之人,到頭來還是錯了嗎?

不,如果他當初能將穆矣也一同殺了,就不會有今日的大禍。

穆樂蠱惑君王該死,穆矣設計謀取了君王的信任,更該死!

錯的是他們!

孔宏握緊寶劍,大喝一聲:“穆矣,拿命來!”

他臉上青筋暴起,表情都為之扭曲,恨意彌漫在他每一個毛孔、每一滴血液裏。

他要去見慶黎,他要去救他的王。

突然,周圍一下子都靜了下來,有什麽東西從背後射中了他的身體。

他往前跨出幾步,脫力摔到了地上。後背暈開一大團血跡,一支利箭插在他後心,箭尾震顫著,彰顯自己的存在。

孔宏從口中噴出鮮血,他向前顫抖著伸出手,在空無一物的空氣中抓夠著什麽。

他的眼中充滿不甘,往前極力爬了兩步,吸進了老長一口氣,卻沒再吐出。

言國的一切與他再沒關係,他的君王也不再受他保護。眾人還在廝殺,孔宏的雙眼怨恨地大睜著,卻再也沒了氣息。

馬導說了“ok”,我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

連身上血漿都顧不得擦,我從雯雯手裏接過礦泉水和濕巾紙就往外麵走。

這場戲情緒太過激烈,我需要點時間才能平複。

蹲在角落裏用水漱了口,擦去手上臉上的假血,我閉上眼緩神。

過了會兒,我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睜開眼一看,席宗鶴已走到我麵前。

我抬頭仰視著他,沒有動,心中同時升起一股淡淡的哀傷。

“你沒事吧。”

他仿佛已忘了我們那點不愉快,或許,那點不愉快也隻有小心眼的我才會記在心裏。

雖然嘴巴毒了些,脾氣壞了些,但他今日能特地跑出來看我有沒有事,也足夠讓我消氣了。

我搖了搖頭,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孔宏還是顧棠,也無法將他單純看作席宗鶴。

“你會恨我嗎?”我拉住他垂在我眼前的手,將它貼在額頭,“是我沒有做好,我應該……看顧好你的。”

我的睫毛輕輕顫抖著,他像是被我弄得有些癢,指間動了動。

“都是我的錯……”

他的手很熱,也可能是我剛剛用涼水洗了手的關係,我們倆體溫有明顯的差距,這讓我非常渴望他身上的熱源。

“慶黎恨的是孔宏,你不是孔宏,我也不是慶黎。你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我為什麽要恨你?”他言語冷靜,分得很清,“你要努力從角色中脫離。”

我輕笑道:“你和江暮演戲,也能分得這樣清楚嗎?他誤會你、要殺你,你一點不會難過?”

席宗鶴靜了一瞬,反手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該難過的也是慶黎,下戲之後我隻是席宗鶴,不要被戲影響了自己真正的情緒。”

我有些恍惚:“是啊,戲歸戲,人生歸人生,不要搞錯了。”

“你這場演的很好。”他鬆開我的手,“回去吧,外麵很冷。”

他轉身往回走,我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怔忪。他一直是個好演員,入戲快,出戲也很快。可是糟糕的演員如我,卻無法做到出入隨心。

隻有我停留在戲中,隻有我為了戲中愛恨輾轉難眠,苦苦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