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魚悸（15）

如韓寶來預計的那樣，人麵魚在僅僅兩天之內，就吃掉了整整一個大活人。當然李秀英是沒有親眼目睹的，是韓寶來在兩天後告訴她：

“屍體大部分被解決了，剩下的（他指的應該是骨頭之類的），我會處理。”

於是，韓寶來把“剩下的東西”裝在一個大旅行包裏，出了家門。他們現在買了一輛小車，李秀英在樓上目睹韓寶來開著車出了小區大門。如果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會開到某個僻靜的山林，把屍骨埋在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由於他需要處理的東西隻是一堆骨頭，比起掩埋整具屍體，顯然容易多了。不出意外的話，這件事根本不會被任何人發現。肖長柱這個本來就沒什麽人關心的老光棍消失了，估計也不會引起太多人的關注和重視。

韓寶來的車開走十分鍾後，李秀英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她拿出拉杆箱，把自己的衣服和重要物品裝進箱子裏，然後把家裏僅有的六千多元現金帶走了。其餘的錢，全都在韓寶來的銀行卡裏。讓人寒心的是，這張卡放在哪裏、密碼是什麽，隻有韓寶來本人才知道。可見他對自己老婆，都是有所防備的——這讓李秀英再一次堅定了離開這個家的決定。

東西收拾好之後，李秀英來到廚房。她之前已經計劃好了，要走，就把人麵魚一起帶走。倒不是她想斷韓寶來的財路，也不是她想賣掉這條魚，而是她覺得，如果把這條魚留給韓寶來，天知道他會不會又利用它來幹什麽壞事。所以李秀英找到一個裝米的大塑料袋，把人麵魚裝進袋子裏，再注入大半袋水，紮緊袋口，左手拎著行李箱，右手拎著魚，走出了家門。

人麵魚在吃掉肖長柱之後，似乎又長了幾斤，加上大半袋水，李秀英提得十分吃力。她走出小區之後，招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開車到合肥市西北郊的蜀山湖——這是她昨天研究地圖之後選定的地點。蜀山湖也叫董鋪水庫，是合肥市為了攔蓄洪峰，減輕洪水威脅而修建的一個大型水庫。她打算把人麵魚放生到水庫裏，然後離開合肥市。

他們家離蜀山湖不算太遠，汽車行駛到湖邊，隻用了二十多分鍾。李秀英拎著行李和魚下了車，順著階梯走到水庫邊上。今天是周二，現在是下午兩點過，水庫邊上沒有幾個人。李秀英解開了塑料袋，打算把人麵魚倒進水中。

放生之前，她懷著複雜的心情最後看了人麵魚一眼。人麵魚也隔著透明的塑料袋盯著她，似乎猜到了她會把自己放進水庫。就像在劉傳東家一樣，人麵魚又望著李秀英，嘴巴一張一合，仿佛在跟她說話。李秀英當然聽不懂它在“說”什麽，但她卻本能地感覺到，人麵魚似乎在央求自己不要把它放進水庫。細看之下，魚頭上的人臉，越來越像她死去母親的臉了。按理說，一條魚能夠在廣闊的湖中自由自在地生活，當然好過在魚缸或盆子中才對。但它為什麽不願進這水庫呢？唯一的理解，恐怕隻能是它想跟自己生活在一起。

李秀英心中的感受複雜到了極點。她對這條魚，既有感情，又有畏懼。細想起來，它吃掉了一隻貓；咬掉了一個小男孩的**；襲擊了一個成年男人；還吃掉了一具屍體——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就算這魚真是母親變的，那它也絕對不是自己和藹可親的母親了。李秀英歎了口氣，打算將魚倒進水中，人麵魚卻在袋子裏亂竄起來，似乎不情願到了極點。李秀英又遲疑了，拎著袋口，左右為難。

就這樣，她蹲在湖邊躊躇不決了好一陣子。如此狀況，被湖邊散步的一個男人注意到了，這人四十多歲，有著一雙銳利的眼睛。他觀察李秀英已經有一會兒了，被這女人奇怪的舉止所吸引，走過來問道：“妹子，你是打算把這魚放生嗎？”

李秀英回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沒多說話。

男人說：“我看你蹲這兒好久了，既然想放生，怎麽又遲遲不放呢？”

李秀英沒法跟他解釋，也沒義務跟他解釋，就沒有理睬他。這男人蹲了下來，盯著塑料袋裏的魚看，幾秒之後，他“哎呀”一聲，說：“這是一條人麵魚？！”

李秀英不知道這人有沒有看前段時間的新聞，是否知道這條人麵魚，就是襲擊了劉傳東父子的那條魚，他沒有提到這件事，讓人難以揣測他心裏的想法。不過這人倒是猜中了李秀英的心思：

“妹子，你是不是既想把它放生，又有點舍不得，才遲遲沒能做出決定？”

李秀英默默點了點頭。這人想了想，說：“這樣，我看你也糾結半天了，不如把這魚賣給我吧。”

李秀英：“賣給你，你拿來幹啥？”

男人：“放生呀。”

李秀英就有些納悶了：“我本來就是要把它放生的，你買過來放生，跟我放生有什麽區別？”

男人：“當然有區別了。誰放的生，就是誰積下的功德呀。我把這魚放生，那福報不就是我的嗎。”

李秀英聽不懂他說的“功德”、“福報”之類的話，但大致還是能理解這意思。她心想，這人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如果賣給他來放生，既解決了自己的難題，又能獲得一些報酬，何樂而不為呢？加上她準備到外地去，不管是打工還是創業，總是需要錢的。於是，她問道：“那你出多少錢買呢？”

這男人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妹子，我跟你說實話。我知道，這條人麵魚肯定是值些錢的，但太貴的話我也買不起。我家裏現在一共就隻有五萬塊錢，全都給你，好嗎？”

李秀英跟韓寶來不一樣，她一點都不貪心。雖然知道這魚值幾十萬，也沒打算真要賣這麽多錢。其實別說五萬，就算五千她也會賣。不過這人既然自己提出給五萬，她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便說：

“好吧，那我就把這魚賣給你吧。但是咱們得說好，你買這魚不能做別的，隻能用來放生。”

男人：“你就放心吧，我是信佛的，不打誑語。”

李秀英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把裝魚的口袋又紮緊了。男人說：“但我身上沒有這麽多錢，你跟我回家去取一趟好嗎？別擔心，你站在樓下等就行了，我把錢給你拿下來。”

李秀英點頭，覺得這人考慮問題挺周全，便說：“好，你家在哪兒，遠嗎？”

男人：“不遠，就是這旁邊的一個小區，走路幾分鍾就到了。”他拎起李秀英的行李箱，“我幫你拿行李，你拎魚就行了。”

李秀英跟這男人一起走上河岸，步行幾分鍾後，來到附近的一個小區。男人帶著李秀英進了小區大門，讓她坐在中庭的長椅上，對她說：“你就在這兒坐著等我吧，我幾分鍾後就下來。”

又叮囑了一句：“你用行李箱把人麵魚擋著點兒，這兒過上過下這麽多人，大家看到人麵魚，難免引起圍觀。”

李秀英也不想引人注目，便點了點頭。男人轉身離開，取錢去了。李秀英照他所說，用行李箱擋住裝魚的塑料袋，過路的人也就沒人注意到這條魚了。

不一會兒，男人拎著一個黑色口袋回到了李秀英身旁，把口袋打開展示給她看：“這是五萬塊錢，你看你找個隱蔽點的地方，點點吧。”

李秀英是個灑脫的人，瞄了一眼口袋，見裏麵有五捆紮好的百元大鈔，對他說：“不用點了，我信得過你。”把口袋接了過來，“那我走了，這條魚就留給你了。”

男人：“行。”他正要附身下去拎魚，李秀英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問道，“你是一會兒就把它放生，還是養一陣再說呀？”

男人：“今天晚了，我估計得養幾天，找個吉利的日子再放生吧。”

李秀英：“那你可得小心點，這條魚是吃肉的，而且生性凶猛，你要是養家裏的話，可千萬注意，別伸手進去抓它，更別讓小孩接觸到它，不然出了事，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男人點著頭說：“我知道了，謝謝提醒。”

李秀英最後說了一句：“別養久了，最近幾天就把它放生吧。”男人再次應承，把塑料袋拎了起來。李秀英不想再跟這條魚對視了，怕又心生不舍，轉過身，毅然走出了這個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