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魚悸(9)

當天晚上,韓寶來請客,在合肥一家高檔的中餐廳裏,點了一桌地道的徽州菜和兩瓶古井貢酒,和村長、李秀英三個人大快朵頤、開懷暢飲。這頓飯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頓慶功宴。人麵魚能賣出80萬的天價,是他們之前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村長端著酒杯說:“寶來,通過這事吧,我確實對你刮目相看了。當初有人出6萬的時候,我已經覺得不得了了,誰知道這魚居然賣了80萬。80萬呀,我的乖乖,咱們全村一年的總產值,還不到80萬呢!”

韓寶來神采飛揚,端起酒杯說:“村長,這還得感謝您幫我牽線搭橋,來,我敬您一杯!”

倆人把杯中酒幹了,韓寶來招呼村長吃菜,之後又不斷跟村長敬酒。吃到中途的時候,村長趁著清醒的時候說:“寶來,咱們之前說好的事,你沒忘吧?”

韓寶來:“那咋能忘呢?村長,您放心,我都算好了,除去拍賣公司提成的8萬,剩下的72萬,分給您20%,也就是14萬零4千。這錢我本來今天下午就想打給您的,但咱們從展覽中心出來的時候,不是都五點過了嗎,銀行下班了。這錢就隻有明天上午打給您了,沒關係吧?”

村長眉開眼笑:“沒關係,沒關係,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不差這一會兒。”

韓寶來:“吃水不忘挖井人,來,我再敬您一杯!”

酒沒喝醉,這幾句窩心的話已經把村長灌醉了,倆人又接連喝了好幾杯。村長已經有點微醺了,問道:“寶來,你現在可是咱們村的首富了。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呀,還養魚嗎?”

韓寶來搖了搖頭:“不養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次魚塘被人投毒,把我整傷心了。”

村長:“也是,你現在這麽有錢,也用不著養魚了。那這魚塘,我就承包給別人了?”

韓寶來:“行,您看著辦吧。”

村長:“不但不養魚,估計你們也不會再回村裏住了吧?”

韓寶來點頭:“我尋思在合肥買套房子,以後就定居省城了。”

村長:“可以,你們兩口子呀,以後就在大城市紮根,大城市發展了。來,我敬你們倆一杯!”

李秀英:“我不會喝酒。”

韓寶來:“村長敬咱們的酒,你好歹表示一下呀。村長可是咱們大恩人呀。”

李秀英便端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說:“村長,我敬您。”

“來來來!”三個人一起滿飲此杯。之後,韓寶來說他要去上個廁所,暫時離席了。

李秀英跟村長兩個人吃飯,她又不喝酒,氣氛便有點冷場。由於之前喝了不少水,她肚子也有點漲,說道:“村長,我也去趟廁所,你慢慢吃啊。”

村長揮揮手:“去吧去吧。”

李秀英朝餐廳的衛生間走去。來到女衛生間的時候,她正要進去,一個負責清潔廁所的大媽衝男廁所喊道:“裏麵有人嗎?我進來墩地了。”

李秀英心想男廁所裏有沒有別人她不知道,韓寶來肯定是在裏麵的,便對大媽說:“我男人在裏麵呢。”

大媽犯疑道:“是嗎?裏麵咋沒人開腔呢?”

李秀英衝著男廁所裏麵喊了一聲:“寶來,你在裏麵吧?”

等了一會兒,沒人回應。大媽說:“你男人估計已經出來了。”拿著墩布走進了男衛生間。

李秀英就覺得有點奇怪了。韓寶來明明說自己去上廁所,怎麽又沒在廁所裏?從餐桌到衛生間的路隻有這一條,要是他真的出來了的話,自己應該碰到他呀。帶著疑問,李秀英進了女廁所,解完手之後出來,她發現衛生間的旁邊有個後門,從這裏能離開餐廳。

難不成韓寶來從後門溜了?這想法把她嚇了一跳。但李秀英覺得不可能,就算他想要甩掉村長,獨吞這72萬,也不至於連老婆都不要了吧?雖然這樣想,她心裏還是有點不踏實,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這個後門,外麵是一條小巷,拐過巷口,就來到了熙來攘往的大街上。

李秀英左右四顧,在街道上搜尋丈夫的身影。不一會兒,看到韓寶來從街道右側走了過來,她一顆心才放了下來,迎上去問道:“你咋出來了?”

韓寶來一愣,顯然是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李秀英:“你咋也出來了?”

李秀英:“我也去上廁所,打掃清潔的大媽說男廁所裏沒人,我就出來找你了。”

韓寶來“哦”了一聲:“我出來買點東西。”

李秀英:“買啥?”

韓寶來頓了一會兒:“買……買包煙。”

李秀英:“買煙?你不是不抽煙的嗎?”

韓寶來:“我不抽,村長要抽呀,我給他買的。”

李秀英說:“那咱們回去吧,別把村長一個人晾在那兒。”

韓寶來點了點頭,倆人朝飯店正門走去,路過一個煙攤的時候,韓寶來對老板說:“給我拿一包紅塔山,軟的。”

煙攤老板遞了一包煙給他:“13塊。”

韓寶來付錢。李秀英:“你剛才不就買煙去了嗎?咋還要買?”

韓寶來:“剛才沒碰到賣煙的,這才看見。”李秀英不再問了。

倆人從正門走進餐廳,回到餐桌旁。村長喝得暈乎乎的,也沒注意他倆是從正門進來的,隻是說:“你倆上個廁所咋這麽久?”

韓寶來:“給你買煙去了。”說著遞上剛才那包紅塔山。

村長:“呦,軟包紅塔山,高級煙呀。”又說,“今天是該抽包好煙慶祝一下!”

韓寶來:“那是。”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幫村長把煙點著。

這頓飯吃到九點過,韓寶來把賬結了,古井貢酒還剩了大半瓶。韓寶來說:“村長,咱們找個吃宵夜的地方,把這半瓶酒整完吧!”

村長晃晃悠悠地說:“還喝呀,我都有點醉了。”

韓寶來:“那這樣,咱們先去把住的地兒定了。今晚咱們住大酒店!在房間裏休息一會兒之後,再出來吃宵夜!”

村長點著頭說:“行,今兒我就跟著咱村首富混了,你安排就是!”

韓寶來和李秀英扶著村長,走到附近一家金碧輝煌的大酒店。韓寶來開了兩個房間,他和李秀英住一間,村長住一間。大酒店跟昨晚的招待所有本質區別,房間既寬敞又豪華,衛生間還有一個大浴缸。村長估計也沒住過這麽高檔的酒店,嘿嘿笑道:“這輩子,我還從沒在浴缸裏泡過澡呢。”

韓寶來:“那您就舒舒服服地泡個澡,我一會兒再來叫您!”

兩口子回到自己房間,李秀英疲倦了,說:“你們一會兒還要出去喝酒呀,我就不去了。”

韓寶來:“行,那你洗了睡吧。我今天高興,村長也高興,我跟他再喝兩杯。”

李秀英:“大晚上的,注意安全呀。”

韓寶來:“沒事!這是省城,安全著呢,你放心睡吧。”

李秀英便到衛生間洗了個澡,上床睡了。酒店的床又軟又大,床單被子都是才洗過的,蓋在身上舒服極了。她閉上眼睛,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李秀英是自然醒的。她沒有手表,更沒有手機,無法判斷現在是幾點。但這都無所謂,關鍵是,她發現韓寶來沒在**,似乎也沒在這個房間。她喊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走到衛生間一看,裏麵根本沒人。

李秀英用遙控器打開電視機,從電視上顯示的時間得知,現在是上午九點五十。她想,韓寶來會去哪兒呢?忽然想起村長就住在隔壁,韓寶來興許在他房間裏。

李秀英穿好衣服後,來到隔壁房間的門口,敲了很久的門,裏麵也沒人回應。她找到一個酒店服務員,說這個房間住的是她的熟人,昨晚喝了酒,怕他出事,問服務員能不能打開門看看。服務員便摸出房卡打開了門,發現裏麵並沒有人,但行李還在,便告訴李秀英,這個房間的人可能出去了。

李秀英又去二樓的餐廳找了一圈,也沒發現他們兩個人。她納悶極了,胡亂吃了點東西,回到位於八樓的房間。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個多小時,韓寶來和村長還是沒回來。這時,李秀英意識到出事了。她想,難道他們兩個人,昨晚壓根兒就沒回酒店?兩個大男人夜不歸宿,估計沒去什麽正經的地方,可不管怎麽說,現在也該回來了呀。

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韓寶來出現在她麵前。李秀英趕緊走過去問道:“你去哪兒了?咋才回來?”

韓寶來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關上門,坐到房間的沙發上發愣。李秀英見他一臉憔悴,黑眼圈嚴重,好像整宿都沒睡的樣子,又氣又急,走過去問道:“你到底咋了,說話呀!”

好半晌之後,韓寶來才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李秀英,對她說:“秀英,村長……”

李秀英:“村長咋了?”

韓寶來:“村長他……死了。”

李秀英如遭雷擊:“啥?!”整個人都呆住了。

韓寶來:“昨天晚上,我跟他出去喝酒,就在附近的一家燒烤店。喝著喝著,他突然說胸悶氣短,呼吸困難,過了一會兒,居然昏倒了。店裏的服務員和我都以為他隻是喝醉了而已,把他扶到一旁休息。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就……沒氣了。”

李秀英驚駭道:“咋會這樣?”

韓寶來:“我們趕緊打醫院的急救電話。救護車開到這家店,把村長送到醫院搶救,但是已經遲了。”

李秀英:“那醫生知道村長是咋死的嗎?”

韓寶來:“醫生在村長的褲包裏發現一盒吃了一半的頭孢,聯係他的症狀,判斷村長是因為服用頭孢之後再大量飲酒,發生了叫什麽……雙硫侖樣反應,從而導致猝死。”

李秀英呆住了:“頭孢?那不是感冒時才會吃的藥嗎?村長沒有感冒呀,咋會吃頭孢?”

韓寶來:“頭孢是消炎藥,很多病都會吃它,不一定感冒才吃。”他懊悔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村長之前吃了頭孢呀,要不然就不會叫他喝這麽多酒了!”

又說:“醫生宣布村長搶救無效死亡後,警察也來了。他們把我叫到公安局,問了我好些問題,還讓我做了筆錄,折騰了一宿,現在才把我放出來。”

李秀英擔心地說:“警察沒有為難你吧?這事跟你沒關係吧?”

韓寶來:“當然跟我沒關係了,不然警察能把我放出來嗎?”

李秀英:“那……村長的遺體,現在還在醫院?”

韓寶來:“醫生會通知村長的家屬來處理遺體的。”

昨天還鮮活的一個人,今天就變成遺體了。李秀英一下哭了起來:“村長是跟咱倆一起出來的,現在出事了,咱們怎麽跟村長的家屬交代呀?”

韓寶來:“交代啥?村長又不是小孩子,他自己吃了藥之後喝酒,怪得著我們嗎?”

道理雖是如此,但李秀英覺得韓寶來這話說得未免太冷血了:“不管怎麽說,這事始終跟我們有關係。你說以後我們回到村裏……”

沒等她說完,韓寶來就打斷道:“我們不會再回村裏了。魚塘我們都不承包了,還回去幹嘛?咱們現在有了這麽多錢,以後就在省城定居了。”

提到“這麽多錢”,李秀英心中悚然一驚。她突然想起,韓寶來昨天承諾會分給村長14萬零4千,今天村長就死了……她再笨,也能想到這裏麵的利害關係。猛然間,她想起了一個細節——韓寶來昨晚悄悄溜出去,被自己撞到後,表情明顯有些不自然。難道……

韓寶來發現李秀英神色有異,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他問道:“你在想啥?”

李秀英抬起頭來望著丈夫,問道:“你昨天晚上……真的是出去買煙嗎?”

韓寶來:“你啥意思?我不是當著你的麵買的煙嗎?”

李秀英:“那你買煙之前呢,還買了什麽?”

韓寶來:“什麽都沒買呀。”

李秀英:“你買煙就買煙,為什麽要謊稱自己是去上廁所?”

韓寶來:“我……本來就是上廁所,看到有個後門,才想到出去買煙的。”

李秀英:“你平時根本就不抽煙,咋突然就想起買煙了?”

韓寶來瞪著眼睛:“你到底啥意思,直說吧。”

李秀英就直說了:“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去藥店買頭孢了?上次你得了中耳炎,去縣醫院看病的時候,醫生就跟你說過,吃頭孢的這段時間不能喝酒,否則有生命危險。所以你知道,吃了頭孢喝酒是會要命的!”

韓寶來大驚失色,一把捂住李秀英的嘴:“你瞎說什麽!你想害死我嗎?”

李秀英掙脫開來:“要不是這樣,你緊張什麽?”

韓寶來瞪視著李秀英,片刻後,說道:“你當時能想到,這條魚會買到80萬嗎?”

李秀英:“我當然想不到。所以你後悔了,是不是?覺得白白分給村長十多萬,太不劃算了。”

“你仔細想想,村長做了什麽?”韓寶來掰著手指說,“跟他堂兄打了個電話,之後告訴我們合肥有觀賞魚博覽會的事;幫我們聯係輛車,把魚送到了合肥來,車錢還是我出的。他就做了這兩件事,然後呢,就要拿走14萬多呀,你覺得合理嗎?”

李秀英渾身發抖:“那他就該死嗎?你現在全都承認了,是不是?”

韓寶來:“我承認什麽了?我隻是說,他不該得這麽多。但吃頭孢的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警察都沒法證明這事跟我有關係,難道你還有辦法嗎?”

李秀英感到遍體生寒。韓寶來雙手抓住她的肩膀,說道:

“秀英,你是我老婆,你要相信我才對。你記著,村長的事跟我們沒有絲毫關係。從此以後,我們也不會再跟那個村子的人打交道了。你不是一直想做小生意嗎?我在合肥跟你買個門麵,你想做什麽生意都行。我們現在有錢了,好日子才剛剛開頭呢。”

李秀英明白了,韓寶來是不可能親口承認這件事的。村長到底是不是他害死的,這件事,恐怕隻有天知道了。她是個女人,是個隻有初中文化的農村婦女,對她來說,男人就是她的天。不管韓寶來做了什麽,他都是自己的男人,是這個家的主心骨。跟他待在同一條船上,是她別無選擇的唯一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