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魚悸（3）

在村民們的張羅下，全魚宴熱熱鬧鬧地準備起來了。韓寶來用抄網撈了幾十條大肥魚上來，男人們負責殺魚，女人們負責烹魚。李秀英是個能幹人，燒得一手好菜。她先把切成大塊的魚下油鍋炸，去除腥味，然後燒一大鍋水，加蔥、薑、八角、茴香、料酒和鹽，把魚塊放進去用小火慢燉。快燉好的時候，往鍋中加入大量切成塊的豆腐，再燉一會兒。揭開鍋蓋的時候，一大鍋魚湯已變成奶白色，香味撲鼻，令人垂涎欲滴。

韓寶來在院子裏擺了幾張大圓桌，每張桌子上盛一大盆魚，蘸著由醬油、辣椒醬、蔥花調製的蘸料吃。村民們先喝湯，後吃魚，大讚味道鮮美。李秀英還給每桌加了一盤油酥花生米和一盤涼拌黃瓜，讓男人們下酒。村長都豎起拇指誇李秀英能幹、賢惠，韓寶來臉上有光，喝得紅光滿麵、笑逐顏開。

這頓飯是中午開始吃的，最初隻有幾十個人，後來又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人。韓寶來喝了酒之後興致高昂，宣布今天的全魚宴是流水席，來的都是客，坐下就能吃。村民們歡天喜地，便老實不客氣地吃起來。李秀英不斷往鍋裏加水、加魚，保證供應。

這流水席一旦吃起來，就沒個頭了。特別是好喝酒的男人們，有些居然從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喝醉了的，被自家老婆架著回家去了；酒量好的，還在推杯換盞。不過說起酒量，最好的就是韓寶來。他身高一米八二，是個魁梧漢子，中午騎摩托車到鎮上買了兩大桶散裝高粱酒回來，他一個人就喝了兩斤多。村民們誇他是海量，他就越喝越來勁。九點過的時候，他終於有些飄飄然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要解手。但家裏茅廁被其他人占了，於是跟他一桌喝酒的二柱和鐵蛋便架起他，說道：“走，咱們去水塘邊撒野尿去！”

三個男人來到韓寶來家的魚塘邊，韓寶來實在是憋不住，進草叢蹲下就開拉。另外兩個人也解開褲腰帶，對著魚塘就開始滋尿。韓寶來雖然喝醉了，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喊道：“誒，你倆往哪兒撒呢？！”

二柱一邊撒尿一邊說：“沒事的，寶哥！把尿撒進魚塘裏，能給魚當肥料呢。咱們村的魚塘，哪個沒被人撒過尿呀！”

“是嗎……”韓寶來聽他這麽說，就沒管了。

三個人解完手，又回到院子裏。韓寶來酒量再好，現在也喝不了了。村民們見主人家都歇菜了，也就不便再叨擾下去，紛紛告辭，各自散去了，隻剩下一院的杯盤狼藉。

李秀英也累一天了，實在沒精神洗碗掃地。她和韓寶來一起進屋，打算明天早上再起來收拾殘局。

李秀英燒了一鍋熱水，讓韓寶來洗了個澡，之後又讓他喝了一杯熱茶解酒。韓寶來喝了茶之後，整個人都清醒了，對老婆說：“秀英，我得跟你商量件事。”

李秀英：“什麽事明天再說吧，你今天喝醉了。”

韓寶來搖頭：“我沒醉，留著點量呢，就是為了跟你說事。”

李秀英知道他想說什麽，她垂下眼簾不開腔。

韓寶來：“那條人麵魚，咱們究竟怎麽處理？”

李秀英：“就把它一直養在魚塘裏，不行嗎？”

韓寶來：“又不吃，又不賣，養在魚塘裏好玩兒呀？”

李秀英：“魚塘裏這麽多魚，光今天就吃了好幾十條，咱們差這一條魚的錢嗎？一直養著又有什麽關係？”

韓寶來：“關鍵是，這條魚可能比一般的魚值錢呀。”

李秀英把頭扭過去：“值錢我也不想賣，留著它，有個念想。”

韓寶來：“啥念想？趙二奶奶說的話，你不會真聽進去了吧？專家都說了，她那是封建迷信！”

李秀英：“我不知道是不是迷信。但我知道，我媽剛死幾個月，這條魚就出現了——哪有這麽巧的事？”

韓寶來：“那可不就是湊巧嗎！誒，你好歹也是讀過初中的人，有點科學精神好嗎？咋相信那清朝老太太胡說八道？”

李秀英轉過來望著韓寶來：“別的事，我都能依你。就這件事，你依我一次，行嗎？”

韓寶來沉默半晌，說：“如果這條魚值一千塊錢呢？”

李秀英：“不可能，誰會花一千塊錢買條魚？”

韓寶來：“我就問你，如果值一千塊怎麽辦？”

李秀英：“那我也不賣。你會為了一千塊錢，把自己媽賣給別人嗎？”

韓寶來急了：“這是魚！怎麽成你媽了？”

李秀英：“萬一它就是我媽變的呢？”

韓寶來一時無語，片刻後，他說：“我懶得跟你爭了。不管怎麽樣，這魚如果賣給城裏人，人家也是用來觀賞的，又不會把它吃掉。反正都是養，在城裏人的高檔水族箱裏，它還能生活得好點呢。”

李秀英是個強脾氣：“我不管她生活得好不好，如果是我媽變的，它就該跟我們生活在一起！”

韓寶來之前一直耐著性子，現在終於惱了，怒道：“你油鹽不進是不是？真把那魚當媽了？那你把它接到家裏來，跟我們一起吃，一起住啊！”

李秀英不吭聲了。韓寶來也懶得再說了，氣呼呼地躺到**，剛躺下又坐了起來，說道：

“對了，我跟你提個醒，今天養殖專家說那話的時候，在場的人可都聽到了，大家都知道人麵魚稀罕，比一般魚值錢。你最好是盯著點，別讓人把你媽撈去賣了！”

說完這話，他就轉身睡覺了。李秀英愣了一會兒，心想這話雖然難聽，但道理卻是真的，人麵魚的事現在全村人都知道了，要是有人偷偷打它的主意，把它偷偷撈了去，那可不行。

於是李秀英來到了三樓的陽台上，這兒剛好能望到對麵的魚塘。她搬了把椅子坐下，打算居高臨下地監視。守了一個多小時，四周風平浪靜，她感到無比困乏，眼皮都快撐不起了。心裏想，這魚塘也不能一天24小時都這麽守著呀，非把人拖垮不可。但李秀英是個笨人，不但笨，而且執拗。她也覺得老這麽守著不是事，但又想不出別的辦法，就隻有強打精神守下去。好幾次要睡著了，她就拿風油精往鼻子和太陽穴上抹，又清醒了。

這一守，就守了一個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