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暗雙子(20)

“在9年前,我跟喬西是同一個人。當時,我們都叫喬西。而我,是他的另一種人格——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他是我的另一個人格。這沒有什麽區別,因為本質上,我們就是同一個人。”喬東說。

範婭驚呆了:“你是說,你們……是同一個人的不同人格,也就是所謂的‘雙重人格’?”

“是的,在心理學概念中,‘雙重人格’是一個常見的精神變態現象,全世界有這種情況的人不在少數。甚至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雙重人格的人。隻要第二種人格不具備暴力傾向,這樣的人對社會就沒有危害。”

“你們是從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具有雙重人格的?”範婭問。

“應該是小學的時候吧。當時我和喬西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是同學們發現,‘喬西’這個人有時會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有時很溫和,有時又很暴戾。小學生們當然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隻覺得‘喬西’是個奇怪的人。

“但這件事,引起了我們——也就是我和喬西這兩種人格的注意。那時我們不懂什麽叫‘雙重人格’,隻是隱約覺得我們跟普通孩子不一樣。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看了一些相關的電影和書籍,加上自我意識的提高,就開始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從那個時候起,為了區分彼此,喬西給他的另一個人格取了一個名字——喬東。換句話說,在十幾歲的時候,我終於擁有自己的名字了。”

“這件事,你母親知道嗎?”範婭問。

“我不清楚她是否知道,反正她從來沒在我們麵前提起過雙重人格的話題,也從沒帶我們去看過心理醫生。我猜,有可能是她工作太忙,沒有發現這件事;也有可能是她察覺到了,卻認為兒子隻是性格乖僻,並沒有深入思考。”

範婭想起了喬西母親說的那句話——“喬西這孩子總體還是很乖的,隻是有時候,會有點極端和敏感。”她猜想,喬東說的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發現自己擁有雙重人格的初期,我們——起碼是我——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一般有雙重人格的人,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當其中一個人格主宰身體的時候,另一個人格並不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麽,所以當兩種人格交換的時候,往往會出現信息銜接不上的狀況。但我們不會,喬西做了什麽,我很清楚;我做了什麽,他也清楚。兩種人格的記憶是相通的。

“另外,我們還有一個特殊之處,那就是一般雙重人格的人,都會有一個主人格(原始人格),和一個亞人格(衍生人格)。但我和喬西,卻很難分出主次。似乎我們的地位是不分軒輊的。這一點引起了我們的思考——難道我們的雙重人格,並非後天形成,而是天生的?”

“有天生雙重人格的人嗎?”範婭不禁問道。

“關於這件事,在我們成年之後,谘詢過不同的心理醫生,他們一致的意見是:雙重人格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後天形成的,很少聽說天生就具有兩種人格的人。所以我們的情況,也許是一個特例。”

“擁有兩種人格,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喬東仰望斜上方,思考了很久,說:“某些情況下,是好事。但更多的時候,是壞事。”

“怎麽說?”

“好處是,我們有兩套可以交替運轉的思維方式,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壞處是……”

說到這裏,喬東停了下來,顯得有些難以啟齒。範婭不解地望著他。

十幾秒後,喬東吐出一口氣,說道:“對我而言,壞處就是,我必須忍受喬西暴躁的性格,和他的某些怪癖。”

範婭當然知道“某些怪癖”指的是什麽。她說:“這會給你帶來困擾嗎?”

“何止是困擾,簡直是傷害。比如他跟人打架,我也必須承受傷口和疼痛;而他的怪癖,會讓我無地自容、羞愧至極,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範婭能夠理解喬東的感受,對於正常人(人格)而言,顯然是無法接受暴露癖這件事的。

“當然,他有時也會覺得,我太假正經,或者我太溫馴。總之,我們有彼此見不慣的地方。所以,大學畢業之後,我們對這樣的狀態感到厭惡了,便開始找尋擺脫彼此的方法。”

“有這種可能嗎?你們可以擺脫彼此?”

“這個問題,我們試著谘詢了至少五個心理學專家。但他們認為,兩種人格在身體內長達數十年,要想將另一種人格徹底‘驅除出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你肯定想到了,由於兩種人格的地位是相等的,那麽,該趕走誰,又留下誰呢?顯然任何一種決定,都會激起另一方的強烈抵抗。所以,醫生勸我們打消這個念頭。”

範婭點頭表示理解,她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難度所在。

喬東接著說:“於是,我們放棄了這個想法,一度認為此生隻能如此了。但是一天晚上,在一次朋友聚會中——當時主導身體的人是我——我喝醉了,忍不住向一個好朋友傾訴衷腸。他是第一次聽我說起雙重人格的事,也是第一次了解我的苦惱,顯得非常吃驚。

“之後,他對我說,因為某些機緣,他認識一個尼泊爾的靈修大師,他是尼泊爾某個神秘宗教的領袖,據說擁有一些超自然的力量。接著還跟我舉了一些例,說得神乎其神。我當時醉醺醺的,隻當做故事來聽,根本沒有意識到這跟我有什麽關係。直到這位朋友說,‘如果你想見他,我可以幫你引薦,也許他可以解決你的苦惱’。

“酒醒後,我開始認真思考他說的話。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或者就當旅遊一趟的想法,我和他前往尼泊爾,在一個神秘而古老的寺廟裏,見到了這位靈修大師和他的信徒們。我把自己的情況和苦惱告訴了他,這位大師對我說,他會某種秘術,也許可以幫到我。

“我不知道他說的‘秘術’是指什麽,也不知道他具體打算怎麽做。但這位大師拒絕透露細節,隻對我說,我要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絕對地信任他,按照他說的來做。

“可能我現在向你轉述,你會覺得很可笑——這樣的話都能信嗎?但事實是,這位大師仿佛真的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信奉他說的每一句話。於是,我當即表示,會嚴格按照他的吩咐來做。

“大師告訴我,實施這項秘術,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由於我是專職畫家,可以自由掌控時間,所以在這個神奇的國度逗留三個月,沒有問題。但我那位朋友是上班族,他不可能待這麽久。於是他回國了,我則留在了尼泊爾。

“你肯定想到了,在尼泊爾這麽長的時間,不可能全都是我主導身體,這期間肯定有很多時候是會替換成喬西的。但之前我說了,他也厭惡跟我待在同一個身體裏,所以他願意配合大師實施這項秘術。”

就在範婭聽得全神貫注的時候,房間裏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這鈴聲不屬於她和喬東中的任何一個,那麽就隻可能是喬西。喬東走到仍在昏睡的喬西身邊,從他的褲包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接起電話:“喂,媽媽。”

“喬西,你和範婭呢?你們在哪兒?”

“真是抱歉,媽媽,範婭臨時接到公司的一個緊急公務,必須馬上返回,所以我跟她連夜乘坐飛機回去了。”

“哎呀,你們走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

“我們不想打擾您睡眠,實在是對不起,我們下次時間充足的時候再回來看您。”

接著,他又對母親說了些安慰的話語。範婭也正好讓大腦休息片刻,從透不過氣來的談話中舒緩一下。

喬東講完電話,把手機放到茶幾上,問道:“剛才說到哪兒了?”

“你和喬西都願意配合實施這項秘術。”

“對。有意思的點來了——你知道大師要求我們做的唯一一件事是什麽嗎?”

“什麽?”

“他要求我們每天暴飲暴食,大量攝取脂肪和糖分,目的是在三個月內,讓體重翻一倍。”

“我的天……你們做到了嗎?”

“顯然做到了,但著實不易。我不屬於易胖的體質,所以你可以想象在那三個月中,我吃了多少肥肉、奶油和垃圾食品,吃得我想吐。但不管怎麽說,我真的在做到了。三個月後,我的體重達到了驚人的150公斤,走在街上,像一個行走的果凍。”

範婭努力想象這個畫麵,覺得很滑稽,卻笑不出來。她關心的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體重達標之後,大師告訴我,可以實施秘術了。我和喬西都很緊張,甚至忘了那時到底誰在主導身體。我隻記得,大師把我帶到了一個舉行儀式的地下密室,我注意到這裏有一個天然溫泉池,冒著汩汩熱氣。大師讓我脫光衣服,赤身走進溫泉池中。我照做了。

“溫泉水溫正好,我把整個身體浸泡在水中,大師讓我閉上眼睛,然後放鬆,接著開始念一些我聽不懂的咒語。這咒語就像是催眠曲,我很快就睡著了。朦朧中,我感覺身體被溫暖的水所包圍,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並且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和平靜,以及莫名的安全感,仿佛我回到了母親的子宮,浸潤在溫暖的羊水中。接著,我就失去了意識,什麽都不知道了。”

範婭聽得屏聲斂息,仿若自己也沉浸在了這古怪的氛圍之中。

“我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第一感覺是自己重獲了新生,就像剛剛誕生的嬰兒一樣,沒有任何的思想和欲念。漸漸地,我開始適應周圍的環境,記憶也開始恢複,我終於想起了這是在哪裏,之前發生了什麽。這時,我扭過頭去,看到了令我永生難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