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體（3）
救護車行駛在夜路上，後車廂的燈很亮，給人以安全感，兩位年輕女護士坐在方悅左邊的長椅上小聲聊著天，她們說的話題，讓方悅昏昏欲睡。
突然，後車廂的白色頂燈閃爍起來，兩位護士露出詫異的神情，方悅也跟著不安起來。幾秒後，頂燈熄滅了，車廂陷入一片漆黑。
“怎麽回事？”一個護士問前麵開車的醫生，“車燈怎麽熄了？”
“不知道，壞掉了吧。”醫生說。
是嗎？方悅惴惴不安地想，這麽巧？我一上車，車燈就壞了？現在的環境，簡直跟之前大巴車上一模一樣……
方悅躺在救護車中間的病**，兩個護士坐在左側的長凳上，右側的長凳是空著的。但方悅轉過頭，駭然發現，右側出現了一個人的輪廓。他歪著頭，盯視著自己。
方悅全身的毛孔都縮緊了，她想呼救，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隻有扭過頭去，想提醒兩位護士，車上多出來了一個人。但黑暗中，兩位護士根本看不見她臉上的驚駭表情。方悅呼吸急促，恐懼到了極點。這時，那個恐怖的人影像鬼魅般繞到了她麵前，蹲下來，一雙血紅的眼睛凝視著她，越靠越近……
方悅大口喘息著，緊閉雙眼。幾秒鍾後，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帶，發出驚恐的尖叫：“啊——！！！”
接下來，她居然被自己的尖叫聲嚇醒了，猛地睜開眼睛，才知道剛才隻是一場噩夢。此刻，她已經躺在醫院的病**了。
一個年輕男醫生推門而入——正是之前在車禍現場的醫生之一。他問道：“你怎麽了？”
方悅驚魂未定：“我……做了個噩夢。”
“這是正常的，你才經曆了如此慘烈的車禍，肯定會出現災後精神創傷。但是沒關係，我會對你進行心理輔導——要喝水嗎？”
“好的，謝謝。”
男醫生扶方悅坐起來，用紙杯在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溫水，遞給她。方悅喝了水，舒了一口氣，感覺好多了。她注意到，自己是在一個獨立的房間內，說道：“你們縣醫院的條件這麽好嗎？病人都有單獨的病房？”
男醫生笑了：“當然不是，怎麽可能？是你比較特殊而已。”
“我特殊在哪裏？車禍的唯一幸存者？”
“這是一部分原因吧。正如我剛才說的，你現在的問題，並非身體受的傷，而是精神和心理上的創傷，這是需要進行心理幹預的。另外，這起車禍的原因，警察還在調查之中，你作為唯一的幸存者，他們有可能會來找你了解情況。所以，這是你住單獨病房的原因。”
“我明白了。這麽說，你是一位心理醫生？請問醫生貴姓呢？”
“我叫都華，是一位外科醫生，並非心理醫生。像我們這種縣城裏的小醫院，是沒有專門的心理醫生的。我平時主要負責診治外科病人，遇到一些特殊情況的時候，院長就會安排我為病人進行心理輔導，因為我平時喜歡研究心理學，自學了一些課程。”
一個半吊子心理醫生……方悅暗忖。不過，現在可不是挑三揀四的時候，這位醫生救了我的命，還為我進行心理疏導，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趕緊說道：“好的，謝謝你，都醫生。”
“不客氣。”都華說，“你剛才做了一個怎樣的噩夢？是不是夢到車禍現場了？”
“不，我夢到的是我躺在救護車上，突然頂燈熄滅了，車廂裏多出一個人來——我不知道那是人是鬼——他盯著我看，眼睛是血紅色的，可怕極了。”
“這麽說，你對於‘多了一個’的恐懼，甚至超過了對車禍的恐懼？”
“是的，因為我畢竟沒有在車禍中受太嚴重的傷。反倒是多出來一具屍體這件事，令我十分介意。都醫生，你上了那倆大巴車的，知道上麵的座位隻有30個，那多出來的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感到好奇嗎？”
“我當然好奇。但我的工作是診治病人，所以我不能一直糾纏這件事。為什麽會多出一個人來，警察會調查清楚的。”
“其實要調查清楚這件事，一點都不難。我們每個乘客，都是用身份證來買票的。那麽汽車站一定有這班車的乘客的身份信息。現在那32具屍體，應該被送到了殯儀館。警察獲得乘客的身份信息後，挨著比對每具屍體，就知道多出來的那個人是誰了。”
“是的，你的思維非常清晰。”都華笑道，“本來我打算讓你醒來後去做個腦電圖，看來沒這個必要了。現在，你安心休養，警察調查出結果之後，我會告訴你的。”
“好的。”
“那我先出去了，要去外科病房尋床。病床旁邊有一個呼叫鈴，有什麽事的話，你就按鈴，會有護士進來的。”
“好。”
都華點點頭，打算出去了。方悅叫住了他：“都醫生……”
都華回頭：“還有什麽事嗎？”
方悅遲疑片刻：“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災後精神創傷的一部分。”
“什麽事，你說吧。”
“我覺得，我剛才做的那個夢，也許不是一個單純的噩夢，而是某種不詳的預兆……這件事，並未結束。”
“哪件事沒有結束？”
“多出來一個人這件事。”
“可是，不管多出來的人是誰，他（她）都已經死了，不是嗎？”
“對，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感覺不安。”
都華走到她麵前：“相信我，這就是災後創傷的典型表現。在大地震中活下來的人，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處於這種惶惶不安的狀態。時刻擔心地震會再次爆發，一絲風吹草動都會令他們心驚肉跳，宛如驚弓之鳥。你現在，應該就是這樣的狀態。”
“是嗎……”
“嗯，好了，現在別多想了。哦對了，你需要聯係一下你的家人，跟他們報聲平安，或者讓他們到這裏來接你嗎？”
方悅想了想，說：“算了吧，我並沒受太重的傷，如果讓父母知道了，隻會讓他們擔心。他們居住的城市離這兒很遠，我爸媽年紀大了，不想讓他們來回奔波。”
“好的，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謝謝你，都醫生。”
都華走出這間病房，站在走廊上，出了會兒神。
剛才，他其實是在言不由衷地安慰方悅。實際上，他自己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作為醫生，是不能把這樣的感受告訴病人的，否則隻會讓他們更加不安。
一輛墜毀的大巴車上，居然會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一具屍體。這樣的怪事，都華聞所未聞。他皺著眉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