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藍洞(17)
秋拉著雷思明的手,出現在族長、四大長老和族人們的麵前。雷思明展示出自己拿到的禁果,自豪地說:“族長,我憑自己的力量,完成三大考驗了!”
讓族長和族人們吃驚的,有兩件事:第一是,雷思明居然真的完成了這一係列看似不可能的任務;第二是,秋沒有戴麵具,以真麵目示人。族長問道:“秋,你的麵具呢?”
“我不再需要麵具了,爸爸。”秋說,“我愛上了這個男人,打算嫁給他。因為他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了勇士的稱號。他贏得了我的心,也理應贏得所有族人的尊敬。”
族長點頭,望向雷思明:“秋說的沒錯,你通過十幾天的時間,居然就能通過三大考驗,著實令人欽佩。從今天開始,你不但是我們的族人,還是我族光榮的勇士!”
族長向雷思明豎起大拇指,四大長老也露出讚許的微笑。雷思明欣喜而激動地說:“謝謝族長!謝謝長老們!”
“但是,關於結婚的事。”族長望向女兒,“秋,你奶奶說過,等你打算嫁人那天,一定要把你的意中人帶到她麵前,讓她幫你把把關。所以,你讓奶奶見一下雷思明吧。”
“好的,沒問題。”秋歡欣地牽起雷思明的手,“走吧,我現在就帶你去見我奶奶!”
“等一下,把禁果交給我。”族長說。
“哦,差點忘了。”秋對雷思明說,“把禁果給我爸爸吧。”
雷思明照做了。族長拿到禁果後,做出了一個令人驚訝的舉動——他把禁果摜到地上,用腳踩成一灘爛泥。
“這是……”看到自己冒著生命危險帶回的禁果,竟然遭到如此踐踏,雷思明的心中頗不是滋味。
“這不是針對你。”族長解釋道,“每一個完成三大考驗,帶回禁果的勇士,都必須讓族長把禁果毀掉。因為這種禁果,實際上是生長在那個特殊的洞壁內,跟鉤蛇的唾液(毒液)混合後,長成的一種孢子植物(類似蘑菇),有劇毒。人隻要吃一小口,就會立刻喪命。所以帶回禁果,隻是一種考驗,這種果實,是必須銷毀的。”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雷思明說。
“走吧,咱們去見我奶奶!”性情率真的秋,看上去急不可待。
秋牽著雷思明朝部落聚居地最高的一個山坡走去,上麵有一所用彩色珊瑚建造的、跟其他房子與眾不同的漂亮建築。雷思明以前就看到過這所房子,但他不知道,這是秋的奶奶的居住地。此刻,他問道:“秋,你之前怎麽沒跟我說過,你還有一個奶奶?”
“因為我奶奶是族裏的祭司,地位比族長和四大長老還高。她現在七十多歲高齡了,一般情況下,不會參與族裏的事務。但我是她最疼愛的孫女,所以我的婚姻大事,她老人家一定要親自為我把關。”
雷思明點頭,同時又有些擔心:“你奶奶會喜歡我嗎?”
戴著麵具的時候,雷思明看不到秋的表情。現在才發現,她笑起來的樣子,真是迷人極了:“放心吧,我看上的人,我奶奶一定會喜歡的!”
雷思明於是寬心了。倆人來到彩色珊瑚房門口,秋敲了敲門,喊了一聲:“奶奶。”很快,門打開了,負責照顧和伺候祭司的侍女打開門,用土語跟秋互相問候。秋說明來意後,牽著雷思明的手走進了奶奶的住所。
正前方的座椅上,倚靠著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她麵容慈祥,似乎剛剛從打盹中醒來,還有些睡眼惺忪。秋牽著雷思明走到她麵前,說道:“奶奶,我來看您了。我還給您帶來了一位遠方的貴客。”
雷思明趕緊上前跟代表最高權威的女祭司問好:“您好,奶奶,我叫雷思明。”
老婦人望向雷思明,惺忪的雙眼漸漸睜大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在場的三個人震驚不已——老婦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凝視雷思明的臉,淚水簌然而下,聲音顫抖地說道:
“沒想到,我真的再一次見到你了……”
侍女趕緊上前扶著老婦人。而秋和雷思明都驚呆了。雷思明愕然道:“您……見過我?”
“是我讓你來的,夏實,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嗎?”
一道閃電擊中了雷思明的頭頂,他想起來了,夢中的妻子就是這樣稱呼自己的。沒錯,夏實——這是他在這個島上的名字。他凝視著老婦人,在她布滿溝壑的臉龐上,找到了依稀的影子。他的身體如篩糠般猛抖起來,淚水難以自控地溢出眼眶:
“菊音……你是菊音?”
“是我。幾十年了,再也沒有人叫過我這個名字。因為這是你給我取的昵稱,隻有我們倆知道。在這個島上,我是沒有名字的,每個人都尊稱我為大祭司,因為從我剛剛出生,就被選為下一代祭司,那是神的代言人,是不需要名字的。直到我們相愛、結合,你說我像秋菊一樣美麗,聲音如音樂般動聽,所以給我取了‘菊音’這個名字。但這件事,就連我們的兒子都不知道。”
秋呆若木雞,巨大的震驚令她也戰栗起來:“奶奶,你在說什麽?你們相愛、結合?”
“是的,秋。站在你麵前的,是你爺爺。”
秋望向雷思明,雙手捂住嘴,眼睛睜大到無以複加的程度。她再度望向奶奶:“可是……爺爺不是在幾十年前就去世了嗎?”
“沒錯。但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老婦人說,“就像你們現在都不知道‘禁果’的真相一樣。”
“禁果……不是一種有毒的孢子植物嗎?吃了它的人,會立刻喪命。”
“是的。但禁果還有一個秘密,隻有曆代的祭司才知道。那就是——吃了禁果死去的人,會在若幹年後降生到另一個世界。以前,我一直以為這是一個傳說,現在我知道了,這是真的。”
“這麽說,爺爺是偷吃了禁果才死的?而他降生到了另一個世界,成為了現在的……”秋駭然望向雷思明。“可是,爺爺為什麽要這樣做?”
“因為,他厭倦了島上一成不變的生活,也對妻兒感到失望。我們結婚初期,過著幸福快樂、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們生了一個兒子,就是你爸爸。但你爸爸到了十多歲的時候,非得要挑戰十分危險的三大考驗。當時我和你爺爺都很反對,認為這會讓他送命。但你爸爸既叛逆又倔強,非要當勇士不可。於是,他離家出走,一個人到山上修煉去了。
“你爺爺對不聽話的兒子十分惱火。而我,要跟著當時的大祭司學習各種法術,經常閉關修煉。你爺爺雖然衣食無憂,卻覺得這樣的生活十分無聊。這時我幹了一件蠢事,就是把禁果的秘密告訴了他。得知此事後,他對‘另一個世界’充滿神往,好幾次問我,‘你覺得,另外一個世界是什麽樣的呢?’
“我警告他,這隻是一個傳說,不一定是真的。但你爺爺似乎對島上乏味無聊的生活十分厭倦,總想‘出去’看看。可惜他不是勇士,也弄不到禁果,隻有作罷。有一次,族裏一個通過了三大考驗的勇士帶回了禁果。你爺爺不知道跟上一任族長說了什麽,本該立刻毀掉的禁果,落到了他的手上。沒過多久,他就離奇身亡了。族裏的其他人都以為他死於疾病,隻有我和族長知道,他一定是偷吃了禁果。但這件事情,我們沒有宣揚,所以族人們都不知道。
“接下來,漫長的幾十年過去了。我恨你爺爺,恨他狠心地拋棄了我;可我又每日每夜都在思念著他。當我七十多歲高齡的時候,我意識到我時日不多了。我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再見你爺爺一麵。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降生到了另一個世界。為了驗證這件事,我使用了‘禁忌的法術’。”
“禁忌的法術?”秋問道,“是什麽?”
“我所學習的法術當中,有一個‘禁術’。這個法術能把思念和想法傳達給自己所愛的人——不管他身在何處,哪怕是在另一個世界。但之所以是禁術,是因為使用這個法術,會損耗真元、減少壽命。所以按照規定,曆代祭司隻能傳承這個法術,而不能使用。
“可是,我太想念你爺爺了,便忍不住使用了禁術。試圖把我的思念,以及他在這個島上生活過的所有記憶,全都以夢境的方式傳達給他。同時,我在夢中告訴他,我很想他,如果他也想見我,就到這裏來找我。而來到這個世界的方法,就是在某個地點,說出一句‘暗語’——這個秘密,也隻有曆代祭司才知道。
“使用禁術之後,我果然真元大損。從那天起,我的身體每況愈下,幾乎不能離開這所房子。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也許我虛耗十年壽命,還是見不到你爺爺最後一麵。可誰知道,今天,你把他帶到了我麵前。”老婦人笑了起來,眼中流出渾濁的淚水。“我這才知道,禁術成功了,我沒有白耗這十年壽命。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我終於再次見到了我的愛人。”
“您生命最後的時刻?奶奶,難道您……”
“是的,我快要死了,我的乖孫女。不過,奶奶不後悔。就像我跟你說過的,某一天,你也會愛上一個人,會為了他願意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隻是,我沒有想到……你愛的人,跟我是同一個。對不起,孫女,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是我之前沒有想到的……”
秋走過去,抱著奶奶,泣不成聲:“奶奶,別說了,我不怪您。我隻希望您別死,您好好地活著,再多陪陪我,好嗎?”
老婦人慈愛地撫摸著孫女的頭發:“秋,死亡並不可怕,它隻是另一個開始罷了。你爺爺不是已經證實這件事了嗎?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永遠活在沒有愛的世界裏。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我又找到愛了,因為你爺爺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個島,回到了我身邊。”
秋點著頭,拭幹眼淚,她知道,她應該把奶奶生命中最後的時間,留給她最愛的人。秋回過頭,看到雷思明早已淚流滿麵、涕泗橫流。她走到他麵前,說道:“難怪你會把我當成‘菊音’,因為奶奶經常說,我跟她年輕時一模一樣。”
淚水讓雷思明的視線一片模糊,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但他沒有把眼淚拭去,因為在此刻,眼淚是一道屏障,能夠讓他自欺欺人地認為,對方也看不清自己。這樣的話,多少可以減輕他沒臉見自己愛人的愧疚感。他走到老婦人的麵前,伸出雙手,將她擁入懷中,泣不成聲地說道:“菊音,對不起……我錯了,我當初不該這樣做……”
“不必道歉,夏實。你回到我身邊了,這就足夠了。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我不想聽你說抱歉;我想聽的,是另一句話,你能再對我說一次嗎?”
“我愛你,菊音。”
“抱緊我。”
這是老婦人說的最後三個字。之後,她倒在雷思明的懷中,露出滿足的微笑,永遠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