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藍洞(1)
推開世界的門
你是站在門外怕遲到的人
捧著一顆不懂計較的認真
路過你的時候時間多殘忍
左眼的悲傷右眼的倔強
看起來都一樣
原來你就是我走失的地方
年少的輕狂遲暮的傷
都等著被她原諒
原來你就是我贖罪的渴望
年少的輕狂遲暮的傷
都等著被她原諒
原來你就是我回去的地方
——《推開世界的門》
倪虹第一萬四千六百多次從清晨的陽光中醒來。她跟往常一樣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洗漱、做早餐、叫兒子起床,然後開車融入早高峰,到公司上班。
但這一次——一個普通的周二早晨——她迷茫了。
原因是,她發現自己的丈夫雷思明,這個四十一歲的男人,此刻居然神情呆滯地坐在**,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看上去像一具被勾走了魂魄的空殼。而且,他保持這一狀態似乎很久了。
倪虹顯然有些嚇到了,坐起來問道:“思明,你怎麽了?”
對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轉過頭來看她一眼。片刻之後,兩行淚水無聲地從這個男人的眼眶中傾瀉出來。接著,他雙手捂著臉,黯然啜泣。
倪虹急了,搖晃著他的肩膀:“思明,你這……到底是怎麽了?你說話呀!”
雷思明回過頭來,木訥地望著妻子,淚流滿麵。良久,他終於開口了:“倪虹,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出什麽事了?”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什麽夢?”
“我覺得跟你說了的話,你肯定會生氣。”
“沒關係,你說吧。”
“好吧。我夢到自己置身於一個世外桃源般的美麗小島,跟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結了婚,並生育了一個兒子,幸福地生活了很多年。”
倪虹眨眨眼睛:“這個美若天仙的女人,顯然不是我。”
“嗯……”
“然後呢?”
“然後我就醒了。”
“那你哭什麽?”
“這個夢,仿佛有一輩子那麽長,而且真實得難以置信。以至於我醒來之後,仍然清楚地記得島上發生的一切,以及我的妻子、兒子,但是……夢醒了,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說著,他再次掩麵而泣。
“這就是你悵然若失的理由?沉溺在夢中的世界,想念夢中的妻兒,無法回歸現實?”倪虹問。
雷思明點了點頭:“對不起……”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倪虹開始穿衣服了,“老實說,我也在夢中跟我喜歡的男明星睡過幾次,隻是沒跟你說罷了。現在,你現實中的老婆,要去叫醒你現實中的兒子,不然我和他都要遲到了。”
說著,她走出臥室,去兒子雷宇的房間叫醒他,然後到廚房準備簡單的早餐。
忙完所有的事後,穿戴整齊、化著淡妝的的倪虹回到主臥,發現丈夫還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這下她有些生氣了,說道:“雷思明,差不多行了啊。馬上八點了,你不去上班嗎?”
雷思明說:“你先去吧。”
倪虹懶得理他了,背起皮包,出了家門。
忙碌的一天結束後,倪虹在下午六點半回到家中。兒子要在學校上晚自習,晚飯在學校吃。他們夫妻倆的晚飯,一般都是通過外賣或者外帶食物來解決。倪虹剛才在小區樓下的熟食店買了鹵牛肉和涼拌素菜,米飯是用電飯煲預約煮好了的,立刻就能開飯。
倪虹摸出手機,跟雷思明打了個電話,想問他什麽時候回家。結果,她聽到電話鈴聲從臥室裏傳了出來。倪虹走進主臥,說道:“誒,你回來了呀,我還以為你不在……”
話說一半,她愣住了。因為她看到,雷思明穿著睡衣坐在**,保持著跟早上完全一樣的姿態和神情。倪虹驚呆了,說道:“天哪,你……在**坐了一天,沒去上班?!”
雷思明望向妻子,神色悲傷地說:“我沒心思上班。”
“為什麽?”
“因為我感覺,我失去了一切。我的妻子、兒子……也許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說著,他似乎又要流淚。
他早上說這些話,倪虹並不怪他,因為她能原諒一個剛剛睡醒、頭腦還不怎麽清醒的人。但此刻,憤怒充盈她的胸腔,她走到床前,望著丈夫:“雷思明,你當著我的麵說這種話,不覺得是對我的侮辱嗎?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對不起,倪虹……是我的錯。你也是我的妻子,我當然知道。但是,我忘不了她……我夢中的妻子,我控製不了自己,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他苦惱地說。
“這隻是一個夢!”倪虹忍不住叫道,“我的天哪,你沒做過夢嗎?為什麽會陷入一個夢境,無法自拔?”
“不,這不僅僅是一個夢。我很難跟你解釋……普通的夢,不會這麽真實,也不會讓我感覺過了幾十年。”
“那麽,這就是你整整一天不去上班的理由嗎?你們老板應該打過電話來問你為什麽沒去上班了吧?”
“嗯……我跟他說,我有點不舒服。他讓我在家休息一天。”
“那你要休息到什麽時候?或者說,你要沉溺到什麽時候?”
“我不會再沉溺了。經過今天一天,我想明白了。”雷思明說。
倪虹舒了口氣:“太好了。”
沒想到的是,雷思明從**下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妻子麵前,說道:“倪虹,存款、房產、車子我全都不要。兒子就拜托你了。我要離開了。”
倪虹怔怔地望著跟自己下跪的丈夫——這是結婚二十年來第一次。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問道:“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尋夢中的妻兒。”雷思明義無反顧地說道。
“聽聽你說的話,找尋‘夢中’的妻兒,你不覺得可笑嗎?既然是‘夢中’的,你上哪兒去找?”
“不,我相信那個夢中的世外桃源,其實就是世界上的某個地方。而我的妻子和兒子,此刻就生活在那裏。”
“那我算什麽?雷宇算什麽?”
“你們也是我的妻子和兒子,是我的親人。隻是……我覺得這麽說對你們很不公平,可我又不想欺騙你——夢中的妻兒,更讓我牽掛和難忘。”
“所以,你準備拋棄現實中的妻兒,去尋找夢境中的妻兒?”
“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我聽夠了!”倪虹難以抑製心中的憤怒,咆哮起來,“雷思明,你到底是中了什麽邪?或者,你是不是有了外遇?如果你愛上了另一個女人,跟我明說就是。用不著編這樣的故事來糊弄我!”
雷思明歎息道:“倪虹,我對天發誓,絕對沒有欺騙你。昨天晚上,我還在跟你探討這個暑假去哪裏旅遊的話題,怎麽可能睡了一覺起來就有外遇了?況且,我打算去找尋夢中的妻兒這件事,不管怎麽說,都是對你們的傷害,這又能比外遇好到哪裏去?我有必要編故事騙你嗎?”
倪虹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她仍然無法理解:“好吧,就算如此,也不意味著這事就是合理的。雷思明,婚姻不是兒戲,況且我們的兒子都讀初二了。你做一個夢,就想拋棄我們母子倆,不覺得太荒唐了嗎?”
“倪虹,我知道這事對你們不公平。我也不可能說服你理解這件事。我唯一能做到,隻有竭盡全力補償你們。我們的房產、存款、股票等所有資產加起來,至少有一千萬以上,而你的收入也不低。所以我相信,沒有我,你們也能生活得很好。”
“你算得還真是清楚呀。聽這意思,你是打定主意要離開我們了?”
“是的。因為……我必須這麽做。”
“為什麽?”倪虹費解地問。
“因為他們(夢中的妻兒)需要我。”
“我和雷宇,就不需要你嗎?”
雷思明歎了口氣:“知道嗎,有些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們不再需要我了。”
“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我們交往的初期,我仿佛是你的全部,是你唯一值得依賴和信任的人。但是漸漸地,你認識了很多比我更優秀的人。在麵臨某些重要抉擇的時候,你不再詢問我的意見了,因為你很清楚,怎樣做是對的,事實也的確如此。而雷宇,他小時候多喜歡我呀,每到周末或假期,就纏著讓我帶他去遊樂園玩,或者帶他去遊泳,陪他打遊戲。可現在呢,進入青春期之後,他在乎的隻有同學和朋友,再也不需要爸爸陪他玩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在他心中的地位,還不如一部手機。”
倪虹把雷思明從地上扶起來,兩口子坐在床沿上。倪虹平心靜氣地說:“思明,任何事情都有兩麵性。沒錯,我現在的確沒有以前那麽依賴你了,但那是因為我進步了呀。我現在是我們公司的副總監,年薪好幾十萬,這難道不是好事嗎?至於雷宇,孩子總會長大的,不可能永遠需要父母的陪伴。但是看到他成長和獨立,當父母的,也應該感到欣慰呀。”
“你說的沒錯,但這是在現實社會中。而在我的夢中,在那個世外桃源般的小島上,我們過著原始卻幸福的生活。我永遠都是妻子和兒子最需要和依賴的人。所以我現在非常擔心,離開我的他們,會是怎樣一種處境。一想到這個,我就寢食難安,再也無法關注工作、賺錢這類的事,隻想趕快找到他們,繼續當他們的依靠。”
“你說的‘離開’,就是醒來的意思?你居然擔心夢中虛無的人的處境?”
“我剛才跟你說了。我不認為那個島,和島上的親人是虛無的。我相信他們一定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某處。”
“那你打算怎麽去找他們呢?世界這麽大,挨著一個島一個島地找嗎?
雷思明沉思了一陣,說:“這一點,我暫時沒有想好。但我必須嚐試一切可能去找。另外,夢中的妻子似乎也猜到我會去尋找他們。所以,她給了我一個指引。”
“什麽指引?”
“她告訴我一句暗語。並對我說,‘如果你想見我,就到這裏來找我,說出這句暗語,就能見到我’。”
“‘這裏’是哪裏?”
“就是指的那個島吧。”
“但她並沒有告訴你,這個島在什麽地方?”
“對……在夢中,我置身於這個島上,好像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所以,我沒有關注過,這個島究竟在地球的何處……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這個島的。”
“你打算什麽時候做這件事?”
“明天。”
“你不工作了?你現在是你們公司的副總,年薪八十萬,就這麽舍棄了?”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做一個失去靈魂的標本,有再多錢又有什麽用?”
這些話,每一句都向刀子一樣刺痛了倪虹的心。但麵對走火入魔的丈夫,她已經生不起氣來了,心裏想的隻有一個問題——這件事,還有挽回的餘地嗎?難道真的讓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丈夫,就這樣一走了之?她該怎麽跟兒子解釋,怎麽跟所有的親戚朋友解釋?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們?得了吧,誰會相信這麽荒誕的故事,連她自己都不信。
沉默一刻,倪虹問道:“這件事情,你打算怎麽跟雷宇解釋?”
“雷宇還小,我不指望他能理解這件事。不過,估計他也不會很介意我離開這個家吧,他現在越來越冷漠了。我會找他談談的。”
“今天晚上?”
“嗯,一會兒他下晚自習回來,我就跟他談。”
“你知道這個周五,是什麽日子嗎?”
雷思明想了想:“哦,周五是雷宇是生日。”
“那麽,你能陪兒子過完這次生日再走嗎?”倪虹隻有用緩兵之計了,“另外,你要把房產什麽的過戶給我,也要陪我去辦手續吧。”
雷思明思考片刻,勉為其難地說道:“好吧。那周五晚上,我們一起吃頓大餐,陪雷宇過生日。周六,我再走。”
倪虹點了點頭,疲憊地離開這個房間。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點吃飯的心思都沒有,甚至感覺不到餓。她在心裏盤算著,今天是周二,如果要挽回這段婚姻,留住這個男人,隻有三天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