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漩渦（1）
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
曾多麽想多麽想貼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沒緣份
我都捉不緊
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曆史在重演這麽煩囂城中
沒理由相戀可以沒有暗湧
仍靜候著你說我別錯用神
什麽我都有預感
然後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
然後天空又再湧起密雲
——《暗湧》
1988年8月上旬，盛夏。
毫無疑問，這是整個夏天最熱的幾天。驕陽似火，整個世界仿佛被炙烤成了金黃色。在沒有空調的年代，大多數人避暑的方式，隻有洗涼水澡和吹電風扇。但對於生活在鄉鎮或農村的人來說，這都是一種奢望。
因為他們必須務農。8月正是玉米成熟的季節，不管再熱，農民們都要下地掰玉米。關鍵是，為了不讓玉米葉子揦到脖子或胳膊上，他們必須穿長袖、戴草帽。在四十幾度的高溫下，身著長衣長褲勞作，對於一些養尊處優的城裏人來說，大概僅僅想象這個場麵，就會中暑吧。
金坪鎮羅氏兩兄弟的父母，正是這些頂著酷暑掰玉米的農民中的一份子。夫妻倆正值壯年，家裏承包的玉米地今年迎來了豐收，所以無論再苦再累，他們也要下地幹活。但這活兒實在是太辛苦了，隨時有中暑的風險，所以夫妻倆舍不得讓兩個兒子幫忙，讓他們在家做暑假作業，把生活的重擔扛在自己身上。
現在，羅平和羅寧兩兄弟在家中吹著電扇做作業。哥哥羅平今年十三歲，比弟弟大三歲。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哥哥自然承擔起了照顧和監督弟弟的責任。對於他來說，需要忍受的除了酷暑之外，還有弟弟的閱讀障礙症。
羅寧自入學起就有這怪毛病，但凡是字，就必須讀出來，無法做到像別人一樣默念。一開始父母沒在意，後來學校的老師告知，說這孩子每次考試或做題的時候，都要把字讀出來，對其他同學造成了幹擾，父母才發現小兒子有點特別。他們把羅寧帶到市裏的醫院去檢查，被醫生告知，這孩子有閱讀障礙症——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毛病，就是看書做題的時候必須把每個字讀出來。父母問，那怎麽解決呢？醫生說這種情況很少見，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矯正方法，隻能靠自己慢慢克服，也許隨著年齡增長，自然就好了。於是父母也就沒怎麽在意，把羅寧帶回了家，隻是叮囑他，以後考試或做題的時候，聲音盡量小一點，別影響到周圍的同學。
“下列算式是按照一定規律排列的，其中第六個算式的計算結果是……一個等腰三角形，它的頂角是底角的4倍，頂角是多少度……”
兄弟倆住在同一個房間，學習用的書桌也隻有一張。倆人麵對麵坐在一起。羅平本來就熱得心浮氣躁，加上弟弟一直像念經一樣在他對麵碎碎念，更是令他頭昏腦漲。他煩躁地丟掉鉛筆，翻著白眼說道：“你一直這樣念，我怎麽做作業呀？”
“對不起……要不，你去餐桌上做吧。”羅寧說。
“餐桌旁沒有電扇，我會熱死的！”
“那……我小聲一點。”
“你再小聲對我也是幹擾。”羅平歎了口氣，現在是下午三點鍾，正好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電扇吹出的風都是熱的。羅平雖然全身隻穿了一條短褲，也熱得汗流浹背，他實在是做不進去作業了，對弟弟說：“喂，咱倆下河洗澡去吧！”
十歲的羅寧膽子比哥哥小，個性也要斯文一些：“爸說了的，不準咱倆下河洗澡，要是他知道的話，會打斷我們的腿。”
“他們不是下地去了嗎，要接近晚上才回家。咱們去洗一會兒就回來，他們怎麽會知道？”
“河邊有鎮上的其他人呀，他們看到的話，會告訴爸媽的。”
羅平想了一會兒，說：“那咱們去金秋湖洗澡吧，那兒又涼快，人又少。”
金秋湖是金坪鎮的一個天然湖泊，景色宜人，後來被打造成了當地的度假勝地。但在1988年的時候，還處於沒有開發的狀態，是一個天然景區。由於鎮子挨著一條小河，所以遊泳洗澡的人都去河邊了，位置稍遠的金秋湖，則人跡罕至。對於偷偷下水洗澡的男孩子來說，倒是一個絕佳的去處。
但羅寧還是有些擔心：“我不會遊泳，要是溺水了怎麽辦……”
“你別遊到水深的地方去呀，咱們就在水邊洗個澡，玩會兒水，不會有問題的！”
“可是……”
“哎呀你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跟個小妞兒似的，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
其實羅寧也熱得受不了了，無法抗拒清涼的湖水的**，更不願意被哥哥當成“小妞兒”。他站起來，說：“走吧。”
於是，兄弟倆出了門，把家門鎖好。他們家離金秋湖不遠，一路小跑，十分鍾就到了。
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湖水映入眼簾，令人心曠神怡。兩個男孩子跑到湖邊，觀察了一下周圍，發現沒有人，羅平三下五除二脫了個精光，對弟弟說：“快脫！”
“全部脫光嗎……要是被女孩子看到，多羞人呀……”羅寧有些猶豫。
“你看這附近像是有女孩子會來的樣子嗎？”羅平說，“你該不會想穿著**遊吧？要是被爸媽發現你**是濕的，那就露餡了！”
羅寧想了想，覺得也是，便跟哥哥一樣脫了個精光。兄弟倆光著屁股下了水，接觸到清澈的湖水後，涼爽的感覺迅疾遍及全身，會遊泳的羅平躍入水中，像條歡快的魚兒一樣在湖中暢遊，開心地叫道：“太爽了！”
羅寧既不會水，膽子也小，他隻敢站在能踩透的地方，讓湖水將將沒過自己的小腹，然後往身上澆水。冰涼的湖水驅散了酷熱，全身的溫度都隨之下降了，令他感到說不出的舒服。
不一會兒，他發現羅平漸漸遊遠了，喊道：“哥哥，你別遊這麽遠呀！”
羅平一邊劃著水，一邊回應：“沒事！”
羅寧知道哥哥水性好，他四歲的時候就學會遊泳了。但同樣是父親教，他卻直到現在都沒學會。隻能理解為自己的運動神經和身體協調性比哥哥差吧。但自己的學習成績比哥哥好，這是他值得誇耀的地方。
羅寧安安靜靜地浸泡在水裏，享受著湖水帶來的清涼，同時他發現了一個不可告人的另類樂趣——他的下體恰好介於水麵，小雞雞在湖水的**漾下，仿佛被人輕輕撫摸，帶給他一種異樣的快感。這種有點羞恥的感覺，當然是不能跟別人分享的，包括哥哥在內——他害怕遭到哥哥的嘲笑。
羅寧盡量不讓哥哥發現他在做什麽，當然，實際上他也什麽都沒幹。然而，暗中享受快感的他，卻在幾分鍾後猛然發現一件事——湖水中，看不到哥哥的身影了。
羅寧慌了，大聲喊道：“哥哥，你在哪兒？”
沒有人回應，他左顧右盼，發現四周都沒有哥哥的身影。難道……他陷入惶恐之中，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了，大叫道：“哥哥，羅平！你在哪兒？！”
這時，他前方的水麵上，冒起一個濕漉漉的腦袋——正是羅平，他大笑道：“哈哈，把你嚇到了？我逗你玩的！”
羅寧鬆了一口氣，噘著嘴責怪道：“你不能這樣，嚇死我了！”
“我水性這麽好，怎麽可能溺水？不過，看你快哭出來的樣子，說明你真在乎我這個哥哥。”
“我才不在乎你呢！”
“是嗎？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哦！”
說著，羅平遊到弟弟身邊，一把抱住他，作勢要把他往深水裏拖。羅寧嚇得哇哇大叫，羅平則樂得大笑。兄弟倆像兩隻小泥鰍一樣在水裏嬉戲玩鬧，不亦樂乎。
玩累後，他倆上了岸，在岸邊休憩。羅平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雙手反枕腦後，閉著眼睛享受日光浴。羅寧始終要含蓄些，曲腿而坐。微風吹過，讓他無比愜意。
休息一會兒之後，羅平坐起來，說道：“我教你打水漂吧。”
“好啊！”羅寧知道，哥哥是打水漂的高手。但他在這方麵卻笨得出奇，哥哥之前像珍藏武功秘籍一樣不願傳授打水漂的絕技，今天卻主動提出教他，羅寧十分興奮。
羅平在湖畔的一堆小石子中，挑選了一個大小和厚薄都合適的石片，瞄準湖麵，用力飛出，石片擦著水麵飛行，在水麵上彈跳了十餘下才沉入水中，羅寧拍掌叫好。
“知道嗎，重點有兩個——第一是要快，擲出去的速度越快越好；第二，石片跟水麵的角度，接近20度是最合適的。”羅平洋洋得意地說，“記住了嗎？”
“嗯嗯！”羅寧連連點頭。
“除了以上兩個技巧，再有就是石片的選擇了。太輕或者太重都不行，要大小適中。你在周圍找找合適的吧，這是最基礎的練習。”
“好。”
羅寧興趣盎然地在周圍的地上搜索符合條件的石片，找了幾片給哥哥看，都被指出輕重或厚薄的不合適。羅寧隻有擴大搜索範圍，沿著湖畔仔細尋找最適合打水漂的石片。
這時，一樣東西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是一本泛黃的書。
羅寧向來喜歡讀書——而且真的是“讀”——他沒法默看。這本書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拾起地上的書。
這書不算厚，比四年級的語文課本略微薄一點，是線裝本的，無論紙張的質感還是泛黃的顏色，都訴說著它悠久的曆史。顯然這是一本頗有年代感的古書。
羅寧翻開書，發現文字是繁體的，這似乎再一次證明了它的古老。中國大陸從1956年就開始推行簡體字了，之後的所有書籍，基本上都是簡體版的。如此說來，這至少是一本三十多年前的書了。這種繁體字的書，羅寧在過世的爺爺那裏看到過，比如老版本的《七俠五義》、《儒林外史》之類的。爺爺也教過他認繁體字，所以他大致能夠讀懂這本書的內容。
然而，還沒來得及閱讀文字，羅寧被這本書的插圖吸引了。這是他隨意翻開的一頁，右側的插圖是國畫線描風格的，描繪的是一幅奇景——一些不知道是小鬼還是妖精的生物，在一個猶如陰曹地府般的煉獄中生存。這些小鬼看上去猙獰可怖，令人毛骨悚然。整幅畫透露出詭異的氣息。
羅寧從未見過如此讓人不舒服的畫，盯著這插圖看了一會兒，他竟然在這烈日炎炎的盛夏感受到了一絲寒意，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在他捧著這本書看的時候，不遠處的哥哥說道：“你在幹嘛？還沒有找到合適的石片嗎？我不教你了哦。”
“等一下，我撿到了一本奇怪的書。”羅寧朝哥哥走去。
“什麽書？”
“不知道，沒有封麵，可能被人扯掉了。”
“給我看看。”
羅寧把書遞給哥哥。羅平翻開一頁，也看到了一副畫風詭異的插圖，他皺了下眉：“這是什麽，《聊齋誌異》嗎？”
“我不知道，有可能吧。”
“你在哪兒撿到這書的？”
“就在旁邊的地上。”
“湖邊怎麽會有一本書？”
“會不會是誰到這兒來看書，然後把書遺失在這裏了？”
“有可能。”
“把它放在原地吧，說不定失主會回來找。”
“嗯，不過……”
“不過什麽？你想看嗎？”羅平了解弟弟，知道他喜歡讀書。
“我有點好奇，想知道這是本什麽書。”
“你不想學打水漂了？”
“當然想！但是，我怕失主一會兒就會來找書，這樣就沒有機會看了……哥哥，你一會兒再教我打水漂好嗎？”
羅平沉吟一下，說：“羅寧，我勸你最好別看這本書。”
羅寧一愣：“為什麽？”
“我說不出來為什麽……隻是覺得，這書好像有些不尋常，挺古怪的。我擔心你看了之後，會出事。”
“不會吧，隻是一本書而已，會出什麽事？”羅寧感到好奇。
羅平找不到什麽好勸說的了，他站了起來：“那隨便你吧，我要去遊泳了，你不下水的話，就在岸邊待著吧。”
羅寧點了點頭，看著哥哥一個猛子紮入水中，在湖水中歡快地遊了起來。他相對好靜得多，翻開這本書的第一頁，讀了起來。
“阿薩鬼達都，庫奴西亞巴卡那希，拉斯卡季都魔，昆丹裏卡多……”羅寧艱難地辨識著書上的繁體字，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出來。讀完一段之後，他感到毫無頭緒，困惑地撓著頭說，“寫的什麽呀，完全讀不懂……”
他瞄了一眼後麵的內容，似乎通篇都是這種不明所以，像暗語或經文一樣晦澀難懂的文字，心中十分詫異，不禁想道——這本書，是寫給“人”看的嗎？
疑惑不解之際，羅寧察覺到身邊的光線變暗了。他抬起頭，發現剛才還是烈日當空，此刻卻烏雲密布，似乎暴雨即將來臨。不知為何，他的心髒狂跳起來，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他望向湖麵，看到羅平還在水中暢遊，不禁喊道：“哥哥，快上岸來！”
水中的羅平劃著水問道：“怎麽了？”
“你看，烏雲！馬上要下大雨了！”羅寧指著天空說。
羅平抬頭看天，不以為然地說：“下雨好呀，下雨就涼快了！”
夏日的暴雨是很常見的事，但羅寧卻感到莫名的心慌，仿佛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馬上就要出事了。
“哥哥，你別遊了，快上來吧！”羅寧帶著哭腔說。
“好吧好吧，反正我也遊夠了。”水中的羅平朝岸邊遊來。
羅寧看著哥哥朝自己遊來，期盼他能遊快一點。天色越來越暗了，他心中的不祥預感也越來越強烈。普通的烏雲，不會把天色變得這麽暗。之前毒辣的日頭被厚重的烏雲所覆蓋，清澈的湖泊仿佛變成暗沉蒼穹中的一潭黑水。原本寂靜的湖水之下，此刻暗流湧動。
這時，恐怖的事情發生了——湖麵上，出現了一個直徑十米左右的巨大漩渦。它所產生的強大吸力，把水中的男孩像落葉般席卷進去。羅寧眼睜睜地看著，哥哥被這樣一個怪物般的漩渦所吞噬。接著，在短短幾秒之內，漩渦和烏雲同時消散，剛才波瀾壯闊的湖麵，此刻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