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借東風(二)

大事既定,座中各位,總算可以放鬆心情來欣賞這荷池月色了。

隔了荷池花林,遠遠地傳來清越悠揚的笛聲,文儒海聽得一會便訝異地道:“這是應天府樂坊教頭郝東山才剛譜出來的新曲《東山月》。吹笛的人不會是郝東山吧?”

郝東山當時號稱笛中第一國手,供職樂坊,不應有機會來泉州吧?

孟劍卿低聲說道:“是郝東山。離開應天前,我聽說他向樂坊請假來泉州,為的就是在龍吟女兒的壽筵之上吹奏一曲。當然龍家想必也向樂坊繳足了聘金。”

文儒海恍然:“這麽說今天晚上就是——”

孟劍卿道:“今天晚上就是龍顏的十八歲生日。”

文儒海不由得歎息:“這麽大的陣仗。”

居然能將郝東山請來吹笛。

但是更大的陣仗還在後麵。

一曲終了,荷池上的燭光不知何時均已熄滅,朦朧星空之下,驀地裏騰起一片燦爛煙花,在夜空中顯現出無數雀鳥模樣,正中卻是一隻丹鳳,正寓百鳥朝鳳之意。這一片煙花消失,另一片煙花又已騰起,卻是群芳捧牡丹。文儒海一一計數,接下來是天妃降福、龍宮鬥寶、流雲蝙蝠、萬字綿綿、蓬萊仙山、萬裏雲帆、龍女拜觀音、飛天繞昆侖、雙龍戲珠、三星捧月、搖錢樹、聚寶盆、亂雨打青荷、**滿地金、麻姑獻壽、龍鳳呈祥。正好一十八種。

這樣絢麗的煙花,便是應天府的元宵佳節,也難得一見。

文儒海嘖嘖歎道:“這般煙花,想來多半出自漳州賀家。我以前隻見過百鳥朝鳳這一種。今晚可真是大開眼界了。”

他沒有說出口的感歎是,龍家這個女兒,論起吃喝玩樂來,隻怕這世上找不出第二個像她這般深諳個中三昧的。

孟劍卿忽然說道:“最後一種為什麽是龍鳳呈祥?”

文儒海一怔。

這時他們都已注意到,每位海商的隨行子侄,看起來都很年輕,一表人才。隻是神情之間,多多少少都顯得有幾分緊張。

這不但是龍顏的生日宴會,隻怕也是為她選婿的盛會。

龍家別無尊長,龍顏選婿,全由她自己做主。現在她的三年喪期已滿,也難怪得泉州各家海商都虎視眈眈。孟劍卿不覺暗自一笑。

煙花消散,燭光重明,薄堅身邊的那名薄家子弟率先站起來,手捧著一個一尺來高的錦盒,轉向龍顏,欠身說道:“龍姑娘,這是家母送給你的一尊羊脂玉觀音,已經特意送到普陀山開過光,家母希望這尊觀音能夠保佑龍姑娘你福壽雙全,一生平安。”

早有龍家侍兒雙手接過轉遞過來,龍顏也站起身來雙手接過,放在身前的幾案上,輕輕打開錦盒,捧出那尊絕無瑕庇的玉觀音。這倒讓文儒海與孟劍卿都有些驚訝。當場拆看禮物,這好像不太禮貌吧?

但是他們隨即明白,這不是普通的壽禮,是以非要讓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龍顏含笑向那名薄家子弟說道:“多謝薄家伯母惦記了。”

龍顏身後,不知何時已經放了一個沉檀木製就的多寶架,一名侍兒小心翼翼地將玉觀音放在多寶架的正中一格。

薄家這份禮物,也許不算最名貴最合龍顏心意的,但是無論如何龍顏也不會將觀音像挪到角落去。這就見薄家的心思了。

接下來的幾家,所送禮物,也是無不爭奇鬥巧,用盡心機,其中一家送的居然是一顆徑寸大的無價明珠,似乎比去年進貢的那顆合浦寶珠還要大、還要光澤圓潤。汪知府倒也罷了,隻是看得文儒海這等從未見過這般場麵的人目瞪口呆,孟劍卿私心忖度,便是洪武帝的生辰,隻怕也沒有這般排場。洪武帝知道這番場麵後,不知會做何想法?是覺得龍家太過奢侈甚至於有違製越禮之嫌,還是不過一笑置之、感歎龍家這個隻會花錢的女兒遲早一日會敗光金山銀海?

最後奉上壽禮的是陳家子弟,他站起來時,孟劍卿忽然覺得心中微微一動。

這警兆從何而來?

那名陳家子弟,許是因為陳家近年來頗受打壓的緣故,不像其他那些海商子弟那般飛揚自負,舉手投足之間,隱含著察言觀色的審慎與沉著。他奉上的是一艘純金打製的小小海船模型——這倒是陳家本色。

龍顏將船模放在麵前的長案上,拉動細如絲線的纜繩,居然能將風帆升起,輕輕撥了一下風帆,那片薄薄風帆立時繞著桅杆轉了起來。再轉動絞盤,長鏈拖著錨鉤慢慢地升起。而撥動船舵,船頭即刻在平滑如鏡的長案上慢慢轉向。

座中一片驚歎聲。

龍顏顯然知道以陳家的本事,造出的船模絕不隻是看看而已。

而這樣精致的手工,即使是見盡人間珍寶的龍顏也為之動容。

龍顏此刻的神情,宛然隻是一個好奇心盛的少女,嚐試著去發現這艘小小船模中的每一個秘密,而每一個秘密,都會帶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特別是在大家都覺得不可能做到與真船一般無二的地方。

孟劍卿轉眼看那名陳家子弟,心知恐怕隻有這種令龍顏意外的禮物,或許才最能給她驚喜、令她動心;這件禮物,是出自陳家哪一個人的想法?會是這名含而不露的陳家子弟嗎?還是別有高人?

龍顏正將一扇扇窗戶依次打開,艙中陳設,一絲不苟,依足了真實的海船模樣。

眼看著她正要揭開甲板察看底艙,孟劍卿心中驀地一跳,方才那隱隱約約的警兆此刻突然間變得無比明顯。

但是在他出聲喝止之前,龍顏已經揭開了甲板,然後驚呼一聲“抓蛇”便向後倒去,。

一道金色的影子箭一般自艙中掠出。

龍顏身後的陰暗處,在同時躥出一道黑色人影,右手一揚,三枝透骨釘激射向那條飛快遊走的金色小蛇,小蛇蜿蜒盤旋的速度極快,兩枚透骨釘居然落空,第三枚射中蛇尾;孟劍卿也在同時縱身躍起,揮出一柄小刀,正中蛇身。

龍顏身後的人影射出透骨釘後,顯然深信不會不中,已然伏下身去為龍顏處理傷口、吸出蛇毒;雲家兄妹則一左一右即刻搶到龍顏身邊警戒。

但是一釘一刀射中蛇身,卻隻聽得叮當之聲如金石相激,似乎那小蛇竟然刀槍不入。

孟劍卿與雲家兄妹的臉色都不由得一變。

隻這一刹那間,眼看那小蛇便要遊出觀荷台、躥入水中、再難尋蹤跡了。而若不抓住這條奇特的小蛇,隻怕根本找不到對症之藥。

雲燕然縱身撲向那條小蛇之際,孟劍卿叱喝一聲,早已拔刀躍起,越過雲燕然身邊時左足在他肩上一蹬,借得這一蹬之力,去勢更快,終於搶在那條小蛇遊出觀荷台之前,一刀斬下,劈山之勢將蛇頭連同半塊漢白玉石板一同斬落,蛇身留在觀荷台上,兀自扭動不止;玉石板落入水中,蛇頭卻被斬得飛跳起來,在半空中呲牙咧嘴,仍舊仿佛活物一般。孟劍卿心頭一懍,斜身出刀,格得那蛇頭橫飛出去,在觀荷台的石柱上一撞,又回飛過觀荷台,正當蛇頭的眾人失聲驚呼,四散逃開;孟劍卿左手揚起,一柄小刀後發先至,將那個險些兒撞向汪知府的蛇頭射得再次變了方向,“叮”地一聲與小刀一起插在了廊柱之上。

文儒海喘了一口氣,不免好奇心盛,走上前去俯身仔細看那蛇頭。孟劍卿才喝得一聲“別靠近”,那柄自下而上洞穿蛇頭的小刀已經因為洞穿堅如金石的蛇皮後勁道不足、插入木柱太淺而連著蛇頭一起掉了下來,竟不偏不倚落到了文儒海的左前臂上。

文儒海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那蛇頭死而不僵,死死咬在他左臂之上。

孟劍卿迅即飛掠回來,順手抓過一枝巨燭,將滾燙的燭油滴了下去,蛇頭受這一燙,本能地收縮,孟劍卿右手刀起,將蛇頭挑開,反刀拍入觀荷台正中青玉缸的冰塊之中。

文儒海麵色慘白,隻怕自己下一刻就會倒地不起,可憐他滿懷的抱負根本還沒來得及施展啊……

龍顏輕輕叫了一聲“蛇膽”。

孟劍卿回頭望見雲燕然此時已抓住那蛇身,手上一加力,蛇膽擠了出來,雲燕嬌立刻接過,毫不猶豫地喂進了龍顏口中。

不過就算雲燕然知道文儒海也中了毒,也不能指望他會留下那枚蛇膽來。

對雲燕然來說,文儒海的份量怎能與龍顏相提並論?

孟劍卿轉頭低喝道:“張口!”

文儒海腦中空白一片,呆呆地張大口,一枚丸藥已塞入口中,滴溜溜地滑了下去。

孟劍卿心道,每次帶的回春丹都會用在別人身上,真不知是好是壞。

孟劍卿此番赴宴,隻帶了兩名衛士,都留在觀荷台外守望,此時兩人不待他吩咐,已經疾步奔至,俯下身去輪流為文儒海吸去左臂傷口中的毒血。孟劍卿讚許地微一點頭。不枉他將這幾個人帶了這許多時日,還算是識時務會做事。

龍顏此時已咽下蛇膽,閉著眼低聲說道:“蛇血!”

雲燕嬌即刻抓過兄長手中尚在微微扭動的蛇身,擠出蛇血逼入她的傷口之中。

龍顏似乎深知該如何對付這種蛇毒。雲家兄妹與孟劍卿腦中不約而同地轉過這個念頭。

龍家的仆人機靈,此時已經飛快地取來龍家庫房中所備的十餘種蛇藥,龍顏親自選了一種,與文儒海兩人分別敷用。

孟劍卿給文儒海包好傷口,見他臉色,仍是白中發青,不由得皺起了眉。回春丹的藥力應該已經化開,為什麽還會這樣?難道那金色小蛇如此之毒,竟連回春丹一時間也化解不了它咬過龍顏之後殘留的毒性?

事發突然,汪知府至此才回過神來,站起身厲聲說道:“陳永興,陳六如,你們好大的膽子!”

茫茫然呆在那兒的在座各位,被汪知府這一喝,才算驚醒過來,汪知府的隨行衙役即刻上前扭住了陳永興和那名陳家子弟。

汪知府借了龍家一處偏院權作審案用,很快問清,打造船模以及送禮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陳六如一手包辦。陳六如從家裏動身之前,曾經仔細檢查過船模,那時船裏還沒有那條小金蛇。此後接觸過那個盛放船模的錦盒的人,點算下來,隻有兩個人,便是陳六如以及在宴會上一直捧著錦盒站在他身後的陳家老仆陳老忠。上一回壽筵時曾經有人試圖掉換別人的壽禮,是以這一回人人都將自家壽禮看得牢牢實實,陳老忠賭咒發誓說,自從宴會開始、六少爺將錦盒交給他之後,這個錦盒就從沒離過他的手。

話又說回來,似乎也沒有哪個小賊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荷清園,在龍家侍衛、雲家兄妹、孟劍卿以及泉州府衙役的眼皮底下,往錦盒裏的船模中放入一條小蛇吧?

難道真是暗中有鬼神作祟?

汪知府不免頭疼起來。

孟劍卿悄然而入。

汪知府一望見他,眼前不覺一亮,暗罵自己怎麽這麽笨,現放著個錦衣衛校尉都不知道拉來幫手——審問犯人,可是他們這些人的拿手本事。

孟劍卿低聲說道:“汪大人,請你派人立刻去搜查陳老忠的家,將他家人先行扣押。”

汪知府聽他的口氣,竟是懷疑陳老忠;不過雖然心中疑惑,仍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念頭,差人去辦。回頭又向孟劍卿道:“孟校尉,這回可要多多仰仗你了。”轉頭喝道:“來呀,給孟校尉看座,這裏都聽他吩咐。本官先去慰問文公子與龍姑娘!”

汪知府竟是笑吟吟地將這燙手山芋甩給了孟劍卿。

孟劍卿先將陳六如與陳老忠隔離開來。陳老忠望見孟劍卿的臉色,不知怎的便心怯起來,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顫,不過嘴上勉強還能咬定方才的說辭。

孟劍卿冷冷盯著他:“你是陳家老仆了,也算是個機靈可靠人,不然這麽重要的東西今晚不會讓你捧著。這麽機靈可靠的老仆,怎麽會不明白,隻有咬定在宴會之上這個錦盒曾經離開過你的手,才有機會找到別人來做凶手,才有機會洗清你們的嫌疑?”

陳老忠“撲”地跪倒在地,滿臉老淚地叫道:“大人,小的隻知道實話實說,哪裏想得到這麽多事情!”

孟劍卿微微一笑:“這倒奇怪了,天底下居然還有這麽老實的仆人,為了說一句實話,不但自己不要命了,還要連帶著自家主人跟著送死——龍家幾時吃過這種虧來著?龍家養的那群不懂王法的侍衛,隻怕冤有頭債有主這句話也不太懂,多半會將這口氣出在整個陳家身上。”

陳老忠的身子不由得哆嗦起來。泉州本地人不是不知道龍家那些侍衛的可怕,要不然怎麽沒有什麽江洋大盜敢打龍家的主意?

孟劍卿偏偏又道:“還有文儒海。他可是我負責保護的人。他要有個什麽閃失,你說我會怎麽做?”

陳老忠戰戰兢兢地抬起頭,望見孟劍卿臉上的那種笑容,立刻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抬頭。

孟劍卿突然一揮手,一道長繩應手而出,眨眼間已將陳老忠捆得透不過氣來,孟劍卿右手一揚,手中繩頭飛過橫梁繞了下來,他反手捉住,用力一拉,陳老忠已被倒吊起來。

孟劍卿將繩頭縛緊在梁柱上。

一旁的四名衙役看得是五體投地。就算他們這些積年捆人的老手,也不見得有孟劍卿這麽兩下子,捆得那叫一個利落牢實……

孟劍卿說道:“你們小心看守,不要接近他。”

陳六如就在隔壁,由兩名衙役和兩名龍家侍衛看守。

孟劍卿坐下來時,雲燕然也走了進來,揮手令其他人都退出,之後向孟劍卿拱一拱手,說道:“孟校尉隻管審案,在下是旁聽。”

陳六如坐在椅上,臉色灰敗,神情倒還沉著,仰頭看著雲燕然道:“請問雲兄,龍姑娘現在如何?”

雲燕然道:“毒性已經控製住,想來沒有大礙了。”

孟劍卿盯著明顯鬆了一大口氣的陳六如:“那是一種什麽蛇?竟如此厲害?”

陳六如苦笑道:“我若知道,一定坦誠相告。看來兩位都認為是我做的?”

孟劍卿反問:“難道不是你做的?”

陳六如望著孟劍卿,良久方道:“孟校尉是個深明事理的人。你應該要問,如果是我做的,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孟劍卿微笑起來:“如果不是你做的,那麽你認為,都有些什麽人,會為了什麽理由而這樣做?”

陳六如愕然:“這似乎應該是官府的事。”

孟劍卿淡淡說道:“我現在不是正在想辦法找出凶手嗎?”

陳六如沉思片刻,說道:“我想不出陳老忠為什麽要那樣說,陷我於死地,也陷陳家和他自己於死地。”

孟劍卿微微一笑。看來這陳六如的腦筋轉得並不慢,很快便找到了關鍵所在。

孟劍卿問道:“陳老忠是什麽來曆?”

陳六如道:“他是泉州本地人,年輕時因為家貧,投奔我家,算起來已經快二十年了,向來忠實可靠。他家裏現在隻有一個兒子和兩個孫女,我都見過不少次,也沒有什麽異樣。”

如果有人控製住他的兒子和孫女,逼迫他來做這件事——孟劍卿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推斷。那條金蛇,那般通靈又那般猙獰可怖,除了它的主人,又或者是精通馴蛇之道的人,是無法控製的——

一念及此,孟劍卿突感不妙,隔壁已經傳來陳老忠的大喝與衙役的慘叫。

他急衝過去,正見到那陳老忠破窗而出。

孟劍卿無暇理會倒在地上翻滾慘叫的衙役和寸寸斷裂的繩索,縱身追了上去。

陳老忠頭也不回地揚手擲出數條細蛇,滿心以為必定能阻得一阻,容他逃去。

孟劍卿卻已在越窗而過時,左足在窗台上一踏,借力縱起,呐喊一聲,短刀脫手,劃破夜空斬了下去。

刀氣破空,霍霍如電,那幾條細蛇,被刀氣擊得粉碎,輕薄鋒利的短刀,徑直斬向陳老忠的後背,所過之處,滋滋有聲,空中似有無數細碎的火花閃爍。

陳老忠來不及叫一聲,便重重地跌落在地,短刀深深嵌入他後心,幾乎將他整個後背劃成兩半。

孟劍卿甩出繩鉤纏住刀柄,收刀時順勢一劃,劃斷了陳老忠的腳彎筋脈,讓他再不能逃走。

孟劍卿的一名衛士此時拎著一個大酒罐堪堪趕到,孟劍卿反手抓過酒罐,擲了出去。酒罐砸在掙紮爬行的陳老忠身上,罐破酒流,刺鼻的雄黃味刹那間彌滿了夜空。

被雄黃酒這麽一淋,陳老忠身上暗藏的種種蟲豸,倉皇躥逃。

孟劍卿急退到數丈開外。不過他這一退本無必要。蟲豸雖然無知,也感受到了淩厲如冰霜的刀氣所在,怎敢靠近他,一個個避之惟恐不及。

孟劍卿輕喝一聲:“卸了他全身關節!”

另一名魁偉異常的衛士大步跨過去,如鷹擒雞般拎起陳老忠,兔起鶻落,隻聽得劈啪之聲不絕於耳,眨眼間已將陳老忠全身關節卸得幹幹淨淨,陳老忠整個人就如一條軟蛇般癱在地上,因為下頜也被卸了,一張嘴大張著,幹喘著氣。

孟劍卿再喝了一聲:“給他上藥,再上鐵蒺藜!”

兩名衛士給陳老忠敷好金創藥、包紮好傷口之後,抽出隨身所帶的生滿倒刺的細鐵鏈,將陳老忠再次捆了起來,倒刺環環相扣,若非熟手,絕難解開。現在陳老忠不要說逃,就算要死,也千難萬難了。

兩名衛士握住鐵蒺藜末端的扣環,將陳老忠拖回房去;他們身後的地上,留下一道長長血跡。

雲燕然左手扣住陳六如後頸,也已追了出來,完完整整地看完了方才一幕。

陳六如覺得自己後心發涼。他一向知道錦衣衛可怕,隻是怎麽也想不到會有這麽可怕。

孟劍卿轉過身來看著陳六如:“陳老忠究竟是什麽人?”

陳六如說不出話來。

現在他真的不知道這個在陳家老老實實呆了快二十年的仆人,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