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責

陳誦從國外回來了,和林嬌嬌一起。他們不是回來度假,而是完成了學業後回國工作。

祝衡陽再一次將曾經一起喝酒的幾個人叫到了一起,地方依然是在附屬醫院旁邊的那家五星級酒店,不過這一次多了林嬌嬌。

祝衡陽、林南和陳誦如今都是成雙成對,隻有何國勝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吳雙突發奇想,說道:“林南,你身邊不正好有個合適的人選嗎?要不你把她也叫來一起吃飯?”

女人天生八卦,趙小蘭和林嬌嬌隨即就問:“誰呀?”

吳雙就將施若雪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這個女孩子不但長得漂亮,還很孝順。如今她正在你們學校讀護理本科,如果何國勝能夠和她成的話到時候陳誦讓他爸安排一下應該沒問題吧?”

陳誦看向林南:“要不你就把她叫來讓國勝看看?”

林南頓時想到當初趙小蘭對吳雙的防備,心想女人在很多時候的思維模式都一樣。他問何國勝道:“你的意思呢?”

何國勝扭捏著說道:“我無所謂,見一見也行。”

這時候林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明後年喬雅蘭可能會回來進修,所以這件事情你得先考慮清楚再說。”

吳雙問道:“喬雅蘭?就是你們班上那個漂亮女生?何國勝,你喜歡她?”

何國勝苦笑:“我是喜歡她,可是人家不喜歡我。”

林南道:“如果她真的回來進修的話,你倒是可以再好好爭取一下。”

吳雙道:“這樣的事情是需要緣分的,還是先讓施若雪來和他見個麵再說吧,萬一兩個人看對眼了呢?”

祝衡陽是經曆過這種事情的人,他已經明白了吳雙心中的擔憂,說道:“林南,你不會是舍不得把這個漂亮女生介紹給我們何國勝吧?”

這下就搞得林南不得不打這個電話了:“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我這就給她打電話。”

此時趙小蘭是最能夠理解吳雙的,說道:“就在這裏打,直接叫她來吃飯就行了,別說其他的。”

施若雪正在學校的食堂吃飯,接到林南的電話後放下餐盤直接就來了。在路上的時候她一直在疑惑林南為什麽要找那麽好的地方吃飯,到了後才發現雅間裏麵竟然還有其他的人。

吳雙熱情地去將她迎到何國勝旁邊坐下,介紹道:“林南、陳誦、祝衡陽、何國勝他們幾個是大學同學,這是林嬌嬌,林南的姐姐……陳誦,你們倆結婚沒有?”

陳誦道:“還沒有呢,準備安排在今年的元旦呢。”

吳雙笑道:“那我們就提前恭喜你們倆了。”她繼續介紹其他的人,“趙小蘭,是我的老板娘。這位就是何國勝,在座的目前就你和他是單身。”

施若雪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坐在那裏局促不安。

趙小蘭看著吳雙和施若雪,禁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旁邊的祝衡陽不住咳嗽,說道:“我們的何國勝同學是我們學校的碩士畢業,如今在省人民醫院做婦產科醫生。好了,都介紹得差不多了吧?我們繼續喝酒。”

何國勝對施若雪的第一印象極好,頻頻給她夾菜。吳雙低聲對林南說道:“看來有戲。”

林南淡淡一笑,心想那可說不定。

桌上的人繼續吃東西、喝酒,像先前時候一樣地閑聊。祝衡陽問陳誦道:“你們倆接下來的工作是怎麽安排的?”

陳誦道:“我的工作已經基本上確定了,就在附屬醫院上班。嬌嬌的事情她還在猶豫。”

林嬌嬌補充解釋道:“江南大學那邊已經同意我入職,可是我覺得在高校工作太安逸了,太沒有挑戰性。”

林南問道:“你是學數學的,去高校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林嬌嬌道:“這你就不懂了。我的專業可是應用數學,而且我還是精算師,大型保險以及金融投資公司都特別需要我這樣的人才呢。”

陳誦道:“我覺得還是高校好,生活穩定,更難得的是每年都有兩個假期。你們說是不是?”

何國勝道:“確實是。去保險或者投資公司的話,雖然收入上要高許多,但畢竟很辛苦。”

林南似乎明白林嬌嬌猶豫的是什麽了,問道:“我大伯是什麽意見?”

林嬌嬌道:“我都這麽大了,不需要我爸替我拿主意。”

林南提醒道:“我覺得還是應該問一下他們的好,一是表示尊重,二是他們畢竟比我們多了那麽多的人生經驗。”

林嬌嬌看著他:“當年他們偷偷改了你的高考誌願,你還因此形成依賴了?”

林南道:“當年的那件事情我確實很生氣,不過現在我已經完全接受了。其實學醫也挺好的,現在我還非常感謝他們當年替我做出的那個選擇呢。”

陳誦見林嬌嬌又要繼續去㨃林南,連忙道:“林南說得也對,還是問問你爸媽後再做決定吧。”

林嬌嬌道:“我才不呢。我已經決定了,明天就去那家金融投資公司入職。我學了這麽多年的專業,可不願意在高校裏麵混日子。”

林南道:“高校怎麽就是混日子了?你今後很肯定會後悔的。”

林嬌嬌道:“才不會呢。”

吳雙見他們兩個又互㨃了起來,連忙道:“林南,嬌嬌姐說得對,她自己的事情就應該由她自己去決定。”

林南這才閉口不再說話。林嬌嬌看了他一眼,禁不住就笑了起來:“林南,總算有人管你了。吳雙,你今後得好好管管他,免得他每次一見麵就和我吵。”

吃完飯後在吳雙的主導下,特地讓何國勝送施若雪回學校。第二天林南就接到了施若雪的電話:“林南,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林南解釋道:“我們幾個同學都覺得你和何國勝挺般配的,所以就叫了你去和他先見個麵。”

施若雪說了一句“可是我不喜歡他”後就掛斷了電話。

吳雙聽說了此事後說道:“第一次見麵嘛,哪來那麽多的感覺?你應該給何國勝說一聲,讓他多花時間去追才行。”

林南道:“我忙得很呢,哪來那麽多閑工夫去管這樣的事情?”

陳誦果然到了附屬醫院上班,半年後就通過了職稱評審,成了神經外科的副教授,與此同時,他還兼任了附屬醫院醫務處處長的職務。

吳雙的心理有些不大平衡:“要是當初你也出國去就好了,幾年後回來肯定和陳誦一樣被學校重用。”

林南不以為然道:“醫學專業來不得半點虛假,有多少付出才會得到多少收獲,一個人既要搞專業又要去從事行政工作,不可能方方麵麵都做得好。”

吳雙問道:“那你們學校的校長、副校長呢?他們還不都是專家?”

林南道:“他們是先成為專家然後再去搞行政工作的,而且他們的專業技術水平也就那個樣子,不可能像我導師那樣可以做到極致。”

吳雙知道說不過他,歎息道:“你呀,看來天生就是一個吃技術飯的人。”

林南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還是那句話,隻要自己覺得喜歡就好。”

其實吳雙也就隻是說說而已,她真正關心的卻是另外的一件事情:“何國勝後來去找過施若雪沒有?”

林南道:“我怎麽知道?”

吳雙道:“要不由我出麵去和施若雪談談?”

林南繼續敲打著鍵盤:“你什麽時候開始對做媒這樣的事情感興趣了?”

吳雙也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你的編程學得怎麽樣了?”

林南道:“已經有點感覺了。其實這東西挺好玩的。”

暑假的博士團活動結束後裴佳琪向學校匯報了當地衛生局的請求,雖然江南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每年對本地基層醫院的培訓任務很重,但考慮到這件事情其中的社會意義,學校還是同意每年給他們一部分的進修名額。

陳誦任職附屬醫院醫務處處長的職務後就開始著手這件事情,這天,當他看到進修名單中喬雅蘭名字的時候即刻就給何國勝打去了電話:“你和施若雪怎麽樣了?”

何國勝道:“我最近一直都在去找她,她好像開始慢慢在接受我了。”

這下麻煩了。陳誦隨即又給林南打了個電話:“喬雅蘭馬上要來我們醫院進修,可是何國勝和施若雪已經在一起了,你說這件事情怎麽辦?”

林南有些吃驚:“何國勝和施若雪?他們倆真的好上了?”

陳誦道:“這是何國勝親口告訴我的。”

林南道:“喬雅蘭對何國勝並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像這樣的事情,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陳誦禁不住就笑:“感情的事情可不是這樣的。何國勝真正喜歡的是喬雅蘭,一旦他曉得喬雅蘭回來了,說不定就會放棄施若雪反過來去追喬雅蘭的。”

這倒是可能。林南頓覺頭疼:“算了,隨便他吧。陳誦,我正有件麻煩事情想要請你幫忙呢。”

陳誦道:“你說來聽聽,究竟有多麻煩?”

1個星期前,馬德華打電話來告訴林南:“譚校長被檢查出來是腦膠質瘤,準備到你們醫院來住院手術,你能不能幫忙安排一個單人間的床位?”

譚校長是林南中學時候的校長。林南問道:“縣醫院穿刺取樣然後做了病理檢查沒有?”

馬德華道:“做過了,屬於低級別的膠質瘤。”

腦膠質瘤是由於大腦和脊髓膠質細胞癌變所產生的原發性顱腦腫瘤。一般來講,低級別膠質瘤的細胞大多為良性,手術預後較好。

林南想到陳誦畢竟還是神經外科的醫生,於是就把譚校長的事情對他講了。陳誦確實很有能耐,幾天過後就安排好了單人病房,隨後馬德華就陪同譚校長來到了醫院。

從半年前開始,江南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開始大規模改造住院設施,首先是將原有的檢驗樓拆掉後修建內科大樓,今後一旦內科大樓落成,就會在原先內科樓的地方興建外科大樓。所以這段時間醫院裏麵到處亂七八糟,而且由於外科大樓非常陳舊,單人病房非常狹小,譚校長就想著轉院去往省人民醫院。

馬德華將譚校長的想法告訴了林南。林南即刻就反對:“雖然譚校長的膠質瘤是屬於低級別的,但他的腦部核磁共振圖像我已經看過了,膠質瘤的根部紮得很深,手術的過程很可能會出現危險。整個江南地區的腦外科技術我們醫院最強,省人民醫院在這方麵可是要比我們醫院差得多,因為住院條件差一些就想到要轉院,豈不是在拿生命在開玩笑?”

馬德華道:“譚校長是最講麵子的人,他執意要轉院,可是你們醫院又不同意開轉院單,你說怎麽辦?”

林南問道:“為什麽非得要轉院單?”

馬德華解釋道:“譚校長已經在這裏住院,縣裏麵的公費醫療賬戶就鎖定在了你們醫院,如果沒有轉院單的話,去省人民醫院就報不了賬。”

原來是這樣。林南隻好跑到譚校長麵前去勸說,向他講明了附屬醫院和省人民醫院之間腦外科技術的差距。譚校長道:“馬德華都說了,你們有個叫陳誦的同學,他父親是省人民醫院的院長,而且還是腦外科方麵的專家,你去給陳誦說一聲,就讓他父親給我做手術應該沒問題吧?”

林南這才知道譚校長的這個想法是馬德華攛掇的,苦笑著說道:“陳誦的父親當了多年的院長,行政事務那麽繁重,估計他的技術也高不到哪裏去。而且從常規上來講,我們醫院的病人是不可能轉到其他醫院去的,這也涉及醫院名聲的問題。”

譚校長不高興道:“林南,你可是江南醫科大學的博士生,導師又是全國知名的專家,我這輩子就求了你這樣一件事情,我不相信你連這麽點小事情都辦不了。”

陳誦聽了林南告訴的情況後也很為難:“讓我爸給他做手術倒是沒問題,可是轉院的事情確實有些難辦。你說得對,我們醫院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同意病人轉院治療的,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後影響很不好。”

林南道:“是啊。可是譚校長根本就不願意聽我的解釋,你說怎麽辦?就是馬德華這個家夥,他明明知道我們醫院腦外科的技術力量是最強的,還要去攛掇譚校長轉院。”

陳誦道:“馬德華是鄉下人,沒有什麽根基,他想通過討好譚校長去網羅一些關係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他想了想,“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萬一被別的人知道了這件事情,必須得由你來承擔責任。”

林南問道:“什麽辦法?”

陳誦道:“我可以給你一張蓋好公章的空白轉院單,裏麵的內容你自己去填寫。如果這件事情被醫院的領導知道了的話,我是不會認賬的。”

林南想了想:“那就給我吧。”

陳誦將一張空白的轉院單蓋好了公章,卻沒有馬上遞給林南:“你真的想好了?”

林南道:“我再勸勸他。”

譚校長拿到轉院單後頓時就高興了:“林南,謝謝你。”

譚校長的妻子也感激道:“林南,像我們那樣的小地方能夠出你這樣的人才,我們都替你感到驕傲。”

林南還是準備再勸的,馬德華卻在一旁說道:“省人民醫院那邊還得麻煩你去給陳誦說一聲。”

由於陳誦提前給他父親打了招呼,幾天後譚校長就轉院去了省人民醫院。附屬醫院神經外科這邊看到是醫務處開出的轉院單,也就沒有過多追問,林南這才放下心來。

有一天吳雙對林南說道:“我們還是去看看譚校長吧,畢竟他是你母校的校長。”

經過大半年時間的學習和研究,林南對編程的邏輯和架構已經基本上了然於胸,接下來就是通過專用軟件去建立人體的組織、器官,以及各種疾病的模型。人體解剖結構和疾病模型的建立,最關鍵的是對人體解剖結構的熟悉,模型建立得越精準,今後的模擬手術的過程就越接近真實。當然,這將是一個非常繁雜而且漫長的過程。

如今,林南已經做好了前期的各種準備,正躍躍欲試著開始這個龐大的工程,他的心裏麵對所謂人情世故的東西感到非常的厭煩。

林南搖頭道:“他轉院的事情本來就讓我感到硌硬得慌,更何況我哪來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

吳雙勸道:“你再忙也應該去看看他,花不了多少時間,沒有必要讓別人在背後說你的閑話。”

林南想了想,覺得也是:“那好吧,要不我們現在就去?”

吳雙知道他是為了後麵的時間更完整:“那行,我馬上去準備個紅包。”

林南愣愣地看著他:“還要給紅包?”

吳雙道:“當然要給了,越是小地方的人就越在乎這個。幾百塊錢的小事情,你就別管了。”

也許是因為陳誦父親本來就是神經外科專家,省人民醫院腦外科的單人病房特別的寬大而且設施齊備,附屬醫院的條件和這裏比起來確實是差了一大截。

吳雙本來要將紅包遞給林南讓他去送,可是他堅決不同意:“太尷尬了,我會無地自容的。”

所以到了譚校長的病房後紅包最終還是由吳雙交給了譚校長的妻子:“師母,這是林南的一點心意。希望譚校長保重身體,早日康複。”

譚校長的妻子客氣道:“林南,小吳,謝謝你們。”

林南在一旁聽了覺得肉麻,問道:“手術的時間安排好沒有?”

譚校長道:“已經重新做完了各種檢查,陳院長說下周三由他親自給我做手術。林南,像我這樣的手術不會有危險吧?”

隻要是腦部的手術,無論大小都是存在危險的。林南安慰道:“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不過腦膠質瘤最大的麻煩是容易複發,所以後期還需要放療一段時間。”

譚校長道:“這些我都知道。陳院長和馬德華都告訴過我了。”

林南覺得實在是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去對他說,簡單閑聊了幾句後就離開了譚校長的病房。

林南和吳雙剛剛出門的時候就碰到了馬德華。馬德華的手上提著一個保溫盒,說道:“譚校長想吃菜粥,我去給他買了點。”

林南心裏麵對他有些不滿,卻不好表現出來,問道:“你就一直在這裏陪著不上班?”

馬德華道:“是我們院長安排我來的。”

林南似乎明白了:“是你自己主動去要求的吧?”

馬德華尷尬地岔開了話題:“你們不再坐一會兒?”

林南將自己將要編程的軟件取名為“外科手術模擬係統”。在專業模型軟件的幫助下,他開始一步步構建人體數據模型。匡知吾送給他的人體解剖圖譜隻不過是通過掃描人體的無數平麵堆砌而成,根本就無法滿足人體每一個部位動態模擬手術的需要。

而林南將要構建的是正常人體以及各種外科疾病的數據模型,比如氣管切開手術的模擬過程:

人體數字模型取仰臥位。局部浸潤麻醉。縱切口或者橫切口。避開動靜脈。分離頸前組織。在兩側胸骨舌骨肌之間切開。切開氣管。安放氣管套管,然後固定……

林南想象著這樣的畫麵,內心激動得有一股想要熬夜的衝動,不過他最終還是克製住了自己,因為他知道,第二天隨時都可能出現緊急手術。

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到了譚校長做手術的這一天。從林南將轉院單拿去交給譚校長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裏麵就有一種隱隱不安的感覺。後來他分析過這種隱隱不安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譚校長大腦裏麵那個膠質瘤所在位置比較特殊。

從核磁共振的圖像上可以看到,譚校長腦部膠質瘤一直延伸到了腦幹部位,而且其根部非常狹長,手術的視野非常狹窄,一旦在手術的過程中深入其中就很可能觸碰到腦幹的正常組織,造成功能障礙甚至大規模出血。

林南不可能直接去提醒陳誦的父親,不過他還是把自己的擔憂告訴了陳誦。陳誦聽了後很不高興:“我爸是這方麵的專家,他需要我去提醒?”

林南有些尷尬,不過還是繼續說道:“我是擔心他在手術的時候急於求成,所以最好是隻去動最有把握的那部分,其餘的采用放療的方式慢慢解決。”

陳誦有些生氣了:“他又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手術,難道還不知道這個?”

也許是自己太多慮了。林南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

林南心裏麵的這種不安一直延續到譚校長手術的那天下午,下班之前他終於忍不住給馬德華打去電話詢問手術的情況。

馬德華告訴他說:“譚校長還沒有從手術室裏麵出來。”

林南心裏麵的那種不安更甚,連忙問道:“他是什麽時候進入手術室的?”

馬德華道:“今天上午9點鍾,剛剛上班的時候。”

也就是說,這台手術已經進行接近9個小時的時間了。在一般情況下,像這樣的手術最多也就4到6個小時。這很不正常。林南想了想:“我這就過去一趟。”

當林南趕到省人民醫院的時候,發現馬德華的臉色有些不大對勁,連忙問道:“手術還沒做完嗎?”

馬德華哭喪著一張臉:“出來了,譚校長走了,說是在手術的過程中出現了大出血。”

林南的腦子裏麵頓時“嗡”的一下,問道:“究竟是怎麽個情況?醫院方麵有解釋嗎?”

馬德華道:“陳誦的父親解釋說,譚校長的腦膠質瘤位置特殊,在手術的過程中突然出現了大出血。雖然經過了全力搶救,但最終沒有能夠挽救他的生命。”

這樣的說法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手術同意書上麵就有這一條。林南歎息了一聲:“我去看看他。”

譚校長的屍體已經送到了省人民醫院的太平間。班主任老師去世的時候林南曾經來過這裏,而這一刻,他內心深處的那種無力感卻更加的強烈:難道我們麵對這些疾病的時候就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嗎?

林南站在那裏久久不語,一直到馬德華去拉他衣袖的時候才清醒過來。他聽馬德華在說道:“林南,對不起。”

林南瞬間憤怒,指著麵前的那具屍體說道:“這句話你應該對他說。”

當林南從太平間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譚校長的妻子。眼前的這個女人變得蒼老了許多,林南情不自禁地朝著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師母,對不起。”

譚校長的妻子流著眼淚說道:“是他的虛榮害死了自己,你們,還有我,都是害死他的幫凶。”

在回去的路上林南就接到了陳誦打來的電話:“我在辦公室等你。”

林南感覺到渾身無力:“我現在不想和你談任何的事情。”

陳誦道:“林南,我知道你的性格和脾氣,所以我們必須得見個麵,把有些事情當麵說清楚。”這時候電話裏麵傳來了林嬌嬌的聲音,“小南,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我們來看你。”

這是林嬌嬌第一次這樣稱呼他。林南的內心一下子就柔軟了下來。

一進門,林南就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了沙發裏麵。吳雙過來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做了一天的手術太累了?”

林南悶悶道:“我沒事……譚校長死了,死在了手術台上。師母說,是譚校長的虛榮心害死了他,我們都是幫凶。她說得對,我們都是幫凶。”

吳雙也很震驚:“怎麽會這樣?”這時候她就聽到外麵有人敲門,去打開門後發現是陳誦和林嬌嬌,頓時就明白了他們倆是因為什麽而來。她轉身對林南說道:“林南,你姐和陳誦來了。”

林南躺在那裏不想動彈:“我不想說話,什麽都不想說。”

陳誦去坐到林南的對麵:“林南,我就知道你會像這樣。這件事情說到底就是命,我們都是因為好心辦了壞事,你千萬不要去想那麽多。”

林南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激動道:“你居然說不讓我去想那麽多?他的腦膠質瘤是低級別的,沒有惡變,可是他死了,死在了手術台上!”

陳誦道:“你別激動,一定要冷靜。我問你,如果他在我們醫院做手術的話就一定是安全的嗎?”

林南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誦看著他:“你能夠保證自己的每一台手術都會成功,永遠不會發生意外嗎?”

林南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聲道:“我不能保證,但我可以盡量做到不讓手術發生意外。”

陳誦道:“我們每一個外科醫生都是在盡量,但依然不能完全保證。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林南愣愣地看著他:“為什麽?”

陳誦歎息了一聲,說道:“一方麵是患者的情況各有特殊,我們不可能把每一種情況都預料到;另一方麵是因為我們自己內心深處的野心。”

林南不解:“野心?”

陳誦點頭:“是的,就是野心。當我們將某一類型的手術做到一定的程度之後,總是希望自己能夠去挑戰更大難度的手術。任何一個職業都是如此,這就是野心,或者說是挑戰自己的勇氣,因為我們並不想停步不前,總是希望自己能夠不斷提高自己的能力和水平。”

這是在替他父親辯解,而且事實上也很可能就是如此。林南擺手道:“我並沒有想要替譚校長去追究誰的醫療責任……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有了,還有我的班主任老師、趙宏亮,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很無能。”

聽他這樣一說,陳誦頓時就放心了:“疾病的治療效果是與科學技術同步的,我們現在所掌握的技術畢竟有限,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林嬌嬌也道:“是啊,比如我這個精算師,很多時候即使是計算得再精細也依然會出現錯誤,因為這個世界它本身就是多變的。小南,說到底還是因為你在醫院的時間太短了,當你在見到更多的死亡之後就會慢慢適應的。”

林南搖頭道:“我們做醫生的就是為了治病救人,不可能適應的。不過陳誦說得很對,盡量吧,我們應該盡量去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情。”

吳雙見林南的情緒好了許多,問陳誦和林嬌嬌道:“你們吃飯沒有?我和林南都還餓著肚子呢。”

陳誦道:“我們也還沒有吃呢,要不我們一起出去吃點?”

林南哪裏還有那樣的心情?拒絕道:“隨便下點麵條吃吧,吃完了我還有事情要做呢。”

陳誦有些尷尬:“那,我和嬌嬌還是出去吃吧。”

當陳誦和林南離開之後,吳雙責怪道:“你這樣將人家拒之門外不好,畢竟嬌嬌姐不是外人,陳誦更是你的同學。”

林南不以為意道:“陳誦來找我,不過就是怕我出麵去替譚校長追究他父親的醫療責任。”

吳雙問道:“我聽你剛才話中的意思,好像並不準備那樣去做是吧?”

林南道:“像這樣的情況即使是去追究他父親的醫療責任也是不會有結果的,因為手術意外,特別是大腦的手術出現意外本來就不可避免。陳誦將他父親的行為歸結為野心,還美其名曰為了挑戰自己……”他“嘿嘿”冷笑了幾下,“其實大伯說得很對,庸醫分成兩種,一種是有良心的庸醫,另一種是害人的庸醫。”

吳雙好奇地問道:“有良心的庸醫是什麽?”

林南回答道:“就是某個醫生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也就絕不會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

吳雙頓時明白了林南暗中所指,禁不住就笑:“你這人……”

林南正色道:“如果譚校長沒有轉院,如果是我導師去給他做這台手術的話,他就肯定不會死,所以沒有良心的庸醫真的很害人。我很後悔,心裏麵更是愧疚,要是當初我堅持不去給他辦轉院手續就好了。”說到這裏,他恨恨道:“最可恨的就是馬德華……”

對於中學時期的林南來講,譚校長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存在,後來也就是在班主任老師去世前,林南從病房門上的玻璃窗看見過他一眼,除此之外更無別的接觸。不過林南一直以來對自己的老師、學校的校長都是發自內心的尊重,更何況譚校長的死多多少少和他有些關係,所以他因此心存愧疚也就在所難免。

而更讓林南難以釋懷的是,他認為譚校長的死是完全有可能避免的。正因為如此,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麵都一直在做同樣的一個噩夢——師母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說:你們,都是害死他的幫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