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博士團
學校那邊剛剛放暑假不久,裴佳琪就召集這次博士團的成員一起開了個會。博士團的成員全部都是臨床學科的在讀博士,一共12個人。
裴佳琪在會上介紹道:“這次我們博士團要去的地方是大西南的一個偏遠縣,而且這一次好幾個高校的博士團都會集中去往那裏,其中醫學院類高校除了我們還有江北醫科大學。”
有人問道:“一個小地方,一下子去那麽多博士團,有這個必要嗎?”
裴佳琪道:“有的是去支教,也有的是搞農業技術服務,總之就是根據各自的專業在當地開展相應的服務項目。”
林南道:“我怎麽覺得有點形式主義呢?”
裴佳琪道:“這次的活動是上麵統一安排的,目的是擴大影響,讓更多的人去關心貧困山區的現狀。我們隻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到時候大家不但要去當地的縣醫院講座、查房,還要去往鄉村進行醫技服務。請大家回去後盡快將自己的講座內容發給我,同時準備好常規的生活用品,1周後我們就出發。”
短會結束後裴佳琪問林南:“你的‘一心二用’練習得怎麽樣了?”
林南左手畫圈右手畫方,然後又右手畫圈左手畫方:“裴老師,您說的辦法真的很管用。”
裴佳琪道:“看來我說的那個理論是正確的。林南,關鍵還是你自己刻苦努力,一般的人可沒有這股子勁頭。”
林南道:“方法才是最重要的,方法對了練習起來就可以事半功倍。裴老師,我現在也可以做到左右手同時寫不同的字了呢。”
裴佳琪發現他還是像大學本科時候那樣可愛而且單純,微笑著鼓勵道:“那就繼續努力吧。”
吳雙對林南說道:“房子剛剛裝修結束,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住進去了。”
林南歉意道:“裝修房子的事情我什麽都沒有做……吳雙,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去參加那個什麽博士團,不過裴老師叫到了我,我又不好拒絕。”
吳雙道:“我就隻需要去檢查裝修公司究竟有沒有按照我的要求使用環保材料,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林南,一直以來裴老師都對你那麽好,她的話你應該聽的。而且我覺得你到下麵去走一走也有好處,如果你沒有當初在下麵醫院工作的經驗,也就沒有你的現在,你說是不是?”
最近林南和吳雙時不時就去酒店開房,兩個人正是濃情蜜意之時,林南確實是心裏麵舍不得離開吳雙,不過此時聽她這樣一說也覺得自己過於兒女情長了些,說道:“吳雙,我給你表演個節目。”
吳雙笑盈盈地看著他:“你準備給我變魔術?”
林南笑道:“差不多吧。”說著,他將兩張紙放到麵前的桌上,左右手各拿了一支筆,然後同時在那兩張紙上麵寫下:
內外科臨床為本
中西藥對症才靈
吳雙瞪大了眼睛:“林南,你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林南得意道:“我準備從最近開始練習雙手同時打結。”他雙手的手指動彈著,“似乎也不是那麽的難。”
吳雙去從他手上拿過筆來,也準備分別在紙上寫下不同的字:“我怎麽就做不到呢?”
林南將裴佳琪告訴的方法告訴了她:“這需要有一個練習的過程。”
吳雙將筆放下:“想起來就很難,還是算了,而且我練習這個東西也沒有用處。”
林南道:“其實這種技術對我來講也用處不大,不過萬一我的右手受傷了的話,左手也還可以……”
吳雙連忙打斷了他的話:“你的雙手就是你的命,別胡說八道。烏鴉嘴,呸呸呸!”
為了這次博士團的活動,附屬醫院和以前一樣準備了不少的醫療設備和藥品,學校也派出了車輛跟隨。
從江南省城去往貴陽這一路上都是高速公路,不過後麵的路程大多是省道、縣道和狹窄的鄉道。這道路就像人體的血液係統,末梢血管雖然細窄但它們卻是給髒器和組織提供營養的關鍵,所以無論是道路還是基層醫療資源的配置終究會改變的。林南將自己的這個想法對裴佳琪講了。
裴佳琪點頭道:“這就是我們正準備去做的事情。”
林南道:“我在鄉衛生院工作過,要真正改變這樣的情況除了需要當地人自身的努力,更需要的是國家的政策和資金等方麵的扶持。”
裴佳琪想了想:“這次下去你給那裏的鄉衛生院院長們做一次講座怎麽樣?”
林南並沒有推辭:“這倒是可以。”
經過2天的行程,博士團才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眼前這個地處大西南深處的小縣城和林南家鄉幾年前的情況差不多,建築老舊,街道狹窄,不過這個地方屬於多民族雜居地,建築風格極具特色。裴佳琪道:“這個地方今後肯定會成為旅遊景點。”
一位隊員說道:“這裏太偏僻了,誰會跑到這裏來旅遊?”
裴佳琪道:“旅遊其實就是被獵奇心理所驅動,所以無論是獨特的風景還是極具特色的人文景觀都會吸引人們前來,關鍵是當地政府要有這樣的規劃。你們要知道,我們國家最大的優勢就是人口資源,隻要全國有1%的人跑到這裏來旅遊就足以改變這個地方的一切。”
林南想到最近幾年家鄉的巨大變化,點頭道:“確實是如此。”
和多年前在裴佳琪的家鄉一樣,當地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及物資捐獻儀式。讓林南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喬雅蘭。
“沒想到你的家就在這裏。”歡迎和捐獻儀式結束後,林南去到喬雅蘭的麵前驚喜道。
喬雅蘭也很高興:“我也沒想到你會來我們這個地方。”
林南問道:“你在縣醫院哪個科室上班?”
喬雅蘭回答道:“內科。我們班上的其他同學怎麽樣?都還好吧?”
林南黯然回答道:“趙宏亮去世了,肝癌。其他的同學都還好。”
喬雅蘭瞪大了眼睛:“怎麽會?”
林南擺手道:“我們不說這個了。你呢?結婚了沒有?”
喬雅蘭的臉有些紅:“還沒有呢。”
林南趁機說道:“何國勝也還單著呢,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他的。”
喬雅蘭道:“他做事情太有目的性了,我不喜歡他。”
林南道:“其實呢,做事情有目的性也算不上什麽缺點,關鍵是他的心裏麵一直都有你。”
喬雅蘭沒有接他的話,問道:“你現在呢?”
林南道:“我和吳雙在一起了。吳雙,你還記得吧?”
喬雅蘭的神情中閃過一絲失望,點頭道:“記得。她可是比我漂亮多了。”
林南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去和吳雙相比,再次勸說道:“何國勝那裏,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
喬雅蘭搖頭:“我在這樣的地方上班,怎麽可能?”
林南道:“辦法總是有的吧?關鍵是你的態度。”
喬雅蘭依然在搖頭:“我的父母都在這裏,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林南暗暗替何國勝感到惋惜,說道:“嗯,隻要你自己覺得滿意就行。”
第二天上午,江北醫科大學的博士團也到了。縣衛生局召集縣城幾家醫院的院長和兩個博士團的成員一起開了個座談會。其實這次座談會的主要內容就是縣裏麵接下來對兩個博士團的安排。
按照縣裏麵的安排,接下來博士團的成員將分批在縣醫院講座、查房,以及去往鄉下巡回醫療。
這時候縣醫院院長談到了一件事情:“我們醫院的內科病房有一個疑難病例,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得到確診,正好今天在座的有這麽多的醫學博士,能不能幫我們盡快作出診斷,讓患者得到及時治療?”
江北醫科大學博士團的領隊問道:“患者具體什麽個情況?”
縣醫院院長道:“患者是一名男性,43歲,本地人,因為長期腹脹到醫院檢查後發現腹水,接下來經過各項檢查,多漿膜腔積液,腹壁增厚,腹部淋巴結腫大,肺部有陳舊性結核病灶,心肺和肝脾功能基本上正常。心包和腹部積液多次送檢均未找到結核和腫瘤的相關證據,而且對患者進行結核治療後病情反而加重。”
江北醫科大學的領隊問他下麵的幾位內科博士:“你們怎麽看?”
其中一位內科博士問道:“風濕類檢查做過嗎?”
縣醫院院長回答道:“做過,結果是陰性。”
這時候裴佳琪見對方的隊員們都在思考,於是就問自己帶來的幾位內科博士:“你們怎麽看?”
一位姓蔣的內科博士問道:“患者是否到過血吸蟲病疫區?”
縣醫院院長道:“這個患者是本地的少數民族,從未外出過,本地也不是血吸蟲病的疫區,而且我們也對他做了血吸蟲抗體試驗,結果為陰性。”
裴佳琪將目光看向林南:“對此你有什麽看法?”
江北醫科大學的領隊說道:“剛才已經介紹過,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林博士的專業好像是顯微外科吧?”
裴佳琪微微一笑,說道:“他確實是顯微外科的博士生,不過我們這位林博士的經曆可不一般。他在大學本科畢業前獲得過學校舉辦的臨床診斷比賽第一名,大學畢業後在鄉鎮衛生院和縣醫院都工作過,特別是他在鄉衛生院的時候,以一己之力將一個根本就沒有什麽業務的鄉衛生院搞得紅紅火火,後來考研的時候醫學綜合竟然得了滿分,而且他這次準備的講座內容也是有關臨床思維方麵的。除此之外,他還對不少的疑難病症都作出過正確的診斷。我還正想向縣裏麵提議讓他給鄉鎮衛生院的院長們做一次講座呢。”
衛生局長眼睛一亮:“這個講座必須要搞,接下來我們就安排具體的時間和地點。”
縣醫院的院長也開始對林南另眼相看,問道:“林博士對這個病例有什麽看法?”
林南被裴佳琪讚揚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目前的信息還是比較有限,所以暫時還不好說。”
縣醫院院長道:“具體的情況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啊,其餘的指標都沒有什麽異常。”
林南道:“采集病史很重要,也許你們遺漏了什麽,所以我得去和患者進一步交談後再說。”
江北醫科大學的一位內科博士問道:“那你覺得最可能遺漏了什麽樣的病史?”
林南道:“患者多漿膜積液,如今已經排除了肝脾、心肺功能異常以及結核和腫瘤的可能,所以我覺得最大的可能還是寄生蟲感染。特別是肺吸蟲感染。”
縣醫院院長道:“我們這裏也不是肺吸蟲的疫區,而且這些年來我們一直都沒有發現過肺吸蟲感染的病人。”
林南道:“既然你們已經給患者做過了血吸蟲抗體試驗,為什麽不增加一項肺吸蟲抗體的檢查呢?”
縣醫院院長解釋道:“我剛才說了,我們這裏並不屬於肺吸蟲病的疫區,所以沒有準備這方麵的檢驗試劑。血吸蟲檢查的試劑還是我們特地從省裏麵的一家公司臨時采購來的。”
林南堅持道:“還是等我去和患者交談後再說吧。”
隨後林南就去了縣醫院的內科病房,沒想到又碰見了喬雅蘭。她見林南竟然是由院長親自陪同,知道他絕不是來看望自己的,問道:“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林南道:“我來看看你們這裏的一個病人。”
院長在一旁說道:“23床。小喬,好像就是你管的病人吧?”
喬雅蘭點頭,疑惑地看著林南:“你……”
此時林南反倒覺得有些尷尬:“我來問問病史,看有什麽遺漏的沒有。”
喬雅蘭愣了一下:“那你跟我來吧。”
眼前的這個患者看上去有些消瘦。林南還是按照規範給他做了全身檢查,發現輕拍腹部的時候掌心有**漾的感覺。腹水越來越多了。不過除此之外他還摸到了患者腹壁下有一個硬塊,於是就問喬雅蘭道:“這個東西你以前沒有發現?”
喬雅蘭去摸了一下,驚訝道:“我可是給病人做過全身檢查的,以前並沒有發現這樣的包塊啊。”
縣醫院院長不滿道:“說不定是你粗心……”
林南搖頭:“她說的是真的,這東西很可能是遊動性的。”隨即就問患者,“平時你喜歡吃生東西嗎?”
患者回答道:“生黃瓜、水果什麽的算不算?”
林南搖頭:“其他的呢?”
患者想了想:“其他的都是煮熟了才吃啊。”
林南道:“你再好好想想,偶爾吃過一次生的東西也算。”
患者又想了一會兒,搖頭道:“除了多年前去我外婆家在那附近的河裏麵吃過生螃蟹之外,就再也沒有吃過其他生東西了。”
林南問道:“你外婆住在什麽地方?”
患者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在上小學。”他隨即就說了他外婆家的地址。
縣醫院院長若有所思道:“那個地方多年前確實是肺吸蟲的疫區。不過他怎麽可能過了這麽多年才發病?”
林南道:“在一般情況下,肺吸蟲的潛伏期在一個月左右,但因為患者的抵抗力比較強,生長出包膜對肺吸蟲卵形成了包裹,數年後才發病也是有可能的。我看這樣吧,先針對肺吸蟲治療看看,如果有效果的話接下來就對他腹部的那個包塊進行切除。”
肺吸蟲的治療其實很簡單,藥物吡喹酮是首選。
縣醫院院長還是覺得不大可能,不過除此之外他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點頭道:“那就先試試吧。”
結果患者在用藥後第二天的情況就開始好轉了,也就是說,林南的診斷應該是正確的。對此喬雅蘭更是自卑,她看向林南的眼神也因此更加複雜:我和他可是大學同學,如今的差距怎麽變得這麽大了呢?
林南感覺到了喬雅蘭的異樣,安慰道:“我也是瞎貓撞到了死耗子,碰巧罷了。”
喬雅蘭搖頭:“我知道的,你確實很不一樣。”
由於林南對這個患者的正確診斷,他講座的那天人滿為患。
林南並沒有將自己的顯微外科作為這次講座的內容,他知道,無論是硬件設施還是技術條件,縣級醫院顯微外科的開展都需要有一個漫長的過程。
關於臨床思維方麵的問題,林南這些年來的思考越來越成熟。在這次的講座上,他首先就提出了“臨床診斷就是一個解題的過程”這樣一個核心概念。接下來他通過數例自己曾經診斷過的疑難病症進行具體說明,在講座的最後他說道:“你們縣醫院的這個肺吸蟲患者的診斷過程也是如此。這個患者的關鍵問題是不明原因的多漿膜腔積液,所以我們就應該去分析造成多漿膜腔積液最可能的情況。很顯然,除了肝硬化、結核、心衰和腫瘤,那就不得不考慮寄生蟲感染了。這就如同警察破案的過程一樣,當排除了其他所有的可能之後,剩下的也就隻能是真相……”
由於林南的講座內容都是用具體的病例在解釋問題,很少有抽象理論性的東西,就連在座的護士們都能夠聽得懂,當他這次的講座結束的時候,現場掌聲雷動。
喬雅蘭也坐在聽眾席裏麵。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和眼前的這位大學同學的差距確實越來越大了。她沒有鼓掌,眼眶中卻都是眼淚。
講座結束後裴佳琪對林南說道:“你講得真好,我都能夠聽得懂。其實你今天講座的內容本身就是一篇不錯的醫學論文啊,為什麽不寫出來拿去發表呢?”
林南搖頭道:“這隻是我思考得並不成熟的經驗之談,拿去發表的話會貽笑大方的。”
裴佳琪頓時明白了:他骨子裏麵還是以前那個心高氣傲的林南。
縣衛生局將林南給鄉鎮衛生院的講座安排在了這次博士團活動的最後,而且他已經完成了專業講座和查房,接下來就在裴佳琪的帶隊下,和其他幾個博士團成員一起去往大山深處的一個鄉鎮開展巡回醫療服務。
這個鄉鎮衛生院的情況比當年的雙橋鄉更加糟糕,雖然衛生院的房屋和設備還算比較齊全,但工作人員也就隻有衛生院院長一個人,所以業務基本上處於停滯狀態。林南苦笑著對裴佳琪說道:“也許我們在這個地方待上一段時間可以替他們招攬一些人氣,但我們離開之後呢?”
裴佳琪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林南搖頭:“這地方最關鍵的是缺少工作人員,我也沒辦法。”
陪同他們一起來的縣衛生局工作人員說道:“衛生院的編製其實是齊全的,隻不過這地方留不住人。”
林南眼睛一亮:“那你們趕快通知這些人回來上班啊?”
這位工作人員搖頭道:“他們都在縣城裏麵幹自己的事情……”
林南道:“那還不簡單?直接告訴他們說,如果不回來上班的話就取消編製。”
這位工作人員為難道:“我可沒有這樣的權力。”
林南道:“你可以向局長請示啊。”
裴佳琪道:“還是我來給局長打這個電話吧。”
縣衛生局局長接到裴佳琪的電話後解釋道:“當地人不大喜歡看西醫,他們更願意相信苗醫、苗藥。”
裴佳琪道:“鄉鎮衛生院的業務開展不起來最主要的原因是病人不相信這裏的技術水平,我們準備在這裏待個10來天的時間,又有這麽多的醫學博士免費坐診,說不定可以吸引到一些患者前來就診。嚐試一下總可以吧?”
縣衛生局局長想了想:“那好吧,我這就讓人通知他們回去上班。”
對於偏遠山區的人來講,編製這個東西還是很重要的。第二天上午,編製內的衛生院工作人員就陸陸續續地回來了。再加上當地鄉政府的大力宣傳,前來就診的病人竟然排起了長隊。
和林南曾經在雙橋鄉的情況一樣,這裏的風濕病患者比較多見,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常見的非急診病人,比如體表的脂肪瘤、慢性呼吸道疾病之類的。
林南想起導師那一次用硬殼書治療脂肪瘤的事情,於是就當場表演了一次。當患者胳膊上的那個包塊瞬間消失不見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裴佳琪問道:“這是什麽道理?”
林南將導師當時的話複述了一遍,最後說道:“這就是中醫的魅力所在。”
裴佳琪道:“有人說,醫學其實也是一門藝術,看來確實是如此。”
不得不說,林南剛才的表演確實起到了很好的宣傳效果,前來就診的病人也因此越來越多。
在接下來的幾天義診中情況一直都是如此,許多患者還是從臨近幾個鄉鎮趕來的。縣廣電局聽說了此事後還特別派出了記者前來跟蹤采訪,江南醫科大學博士團的義診畫麵天天在縣電視台播放。這樣的情況讓那幾個返回崗位的衛生院工作人員都感到興奮。
博士團的義診就這樣一天天持續著,每天前來就診的患者依然是不減反增。
時間很快就到了林南他們義診的第8天上午,一個11歲的孩子在放牛的時候不小心從山上摔落了下去,右側大腿被鋒利的石棱齊整劃斷大半,隻剩下少量肌肉和皮膚連接。幸好當時附近有其他同伴在場,連忙叫來了孩子的父親。
孩子的父親略微懂一些苗醫,即刻用布帶紮住了孩子的大腿根,這才不至於流血過多造成休克。
考慮到鄉下大多是常規疾病,所以博士團的成員中就林南一個外科醫生。裴佳琪問林南:“怎麽辦?是不是要馬上送這個孩子去縣醫院?”
林南皺眉道:“縣城距離這裏太遠,而且大多是蜿蜒狹窄的公路,送去縣醫院的話車程起碼也得接近4個小時,一路顛簸加上嚴重缺血很可能導致斷腿壞死,而且縣醫院外科的技術力量也不一定能夠做得下來這樣的手術。”
裴佳琪看著眼前的這個孩子:“難道就這樣放棄了?那他豈不是就因此殘疾一輩子?”
林南問鄉衛生院的負責人:“你們這裏的手術器械齊全嗎?麻醉藥有沒有?”
衛生院負責人道:“這些東西都有,不過我們都不會做啊。”
林南略作猶豫:“有這些東西就行,馬上把它們都高溫消毒,同時把手術室和手術台消毒一遍,我先去和孩子的父親商量一下。一定要抓緊時間,拜托了。”
隨即林南去找到了受傷孩子的父親:“孩子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即使是送去縣醫院也隻能截肢。不過我想嚐試一下,盡量把孩子的斷腿給接上。”
孩子的父親簡直不敢相信:“骨頭血管都斷了,還能接上?”
林南點頭:“我盡量想辦法,但不能完全保證。這是孩子唯一的希望,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今後殘疾一輩子是不是?”
孩子的父親連忙道:“要是您真的能夠給孩子接上這條腿的話,我們寨子給您立長生牌……”
林南連忙擺手:“別說這些,我會盡力而為的。”
裴佳琪問林南:“雖然同行的隻有你一個外科醫生,但其他的人都經過本科階段學習的,是不是找個人給你做助手?”
林南搖頭道:“本科階段學習到的那點外科技術根本就不起作用,反而會添亂,不過我也確實需要一位護士助手,所以就隻好委屈一下我們一起來的某個隊員了。”
裴佳琪問道:“隻需要一個護士助手?”
林南點頭:“是的,我需要一個護士助手給我傳遞手術器械。”
裴佳琪想了想:“這樣吧,我去給小胡說一聲,她應該不會有什麽想法的。問題是,你一個人做這樣的手術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林南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裴老師,我有個想法:前段時間我不是一直在訓練‘一心二用’嗎,我想嚐試一下雙手同時做這個手術。”
裴佳琪問道:“你訓練得怎麽樣了?”
林南道:“雙手分別打結應該沒多大的問題。無論是為了這個孩子還是進一步提高我的技術,我覺得這種嚐試都是值得的。”
裴佳琪點頭:“那你就大膽地去做吧。”
縣電視台的記者一直在一旁聽著林南和裴佳琪的對話,這時候她向林南提出了一個請求:“我們可不可以把你接下來的手術過程攝錄下來?”
林南拒絕道:“這是做手術,可不是作秀。我做手術的整個過程必須始終保持專心致誌的狀態……”
裴佳琪卻說道:“我覺得可以,無論這台手術最終的結果是成功還是失敗,都會成為寶貴的資料。我看這樣,你們把攝像機架在那裏、調好焦距就行了,千萬不要打擾到他。”
聽裴佳琪都這樣說了,林南也就不好再反對:“那就這樣吧。”
裴佳琪說的小胡是一位內科博士,她聽說了這樣的情況後即刻就答應了:“沒問題,隻要能夠給這個孩子的腿接上,讓我做什麽都行。”
這時候衛生院的手術室和手術台以及器械都已經消毒完畢,林南首先給孩子做了硬膜外麻醉,接下來雙手在斷肢的兩頭同時清創。開始的時候他確實有些不大適應無意識狀態下的操作,不過很快就轉換過來了。
這個過程非常重要,直接為接下來的雙手同時縫合、打結贏得了適應的時間。
清創完成後首先進行骨連接,然後用鋼釘固定,接下來開始縫合血管。開始的時候林南沒有用雙手同時去縫合,他知道,血管的接通對患者斷肢的血供非常重要,不過這個過程花費了他3個多小時的時間。
隨後他開始雙手縫合神經。站在一旁的小胡博士見他雙手翻飛,一隻手縫線,另一隻手卻在另外的一個部位打結……他這是左右手同時縫合不同的神經並打結?小胡頓時目瞪口呆。
林南見小胡在走神,不滿道:“你在幹什麽?幫我把線頭夾斷啊。”
小胡博士這才反應了過來:“對不起……”
林南道:“別說對不起,繼續。”
神經縫合完畢後肌腱和肌肉的縫合速度也就稍加快了一些,這時候小胡博士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正準備低下頭去看的時候卻聽到林南在說道:“沒來得及上廁所,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很抱歉。”
小胡博士頓時肅然起敬:“你們外科醫生真不容易。”
林南搖頭道:“是我自己的問題,上手術台之前本應該去一趟廁所的,是我自己搞忘了,說到底還是缺乏經驗。”
從林南上手術台開始算起,此時已經過去了8個多小時的時間。而此時手術已經進入了尾聲,兩個人的交談反而讓他變得更加輕鬆。
當林南縫合好皮膚的最後一針,去鬆開孩子大腿根那條布帶並仔細觀察斷肢的情況後,才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好了。”
小胡博士見到孩子的斷肢正在逐漸恢複血色,驚喜道:“林醫生,你做到了。”
林南點頭:“嗯,做到了。”
這時候小胡博士忽然一趔趄。林南連忙伸出手去將她扶住:“是不是太累了?”
小胡博士苦笑:“我還從來沒有在手術台上站立這麽久過。”
她是內科醫生,如此強度的工作量對她來講早已超過極限。林南真誠地向她道謝:“胡博士,辛苦了!”
兩天過後,裴佳琪一行回到縣城。林南發現大家看他的目光有些異樣,縣醫院院長更是熱情地前來和他握手:“林博士,你做手術的場景我們都在電視上看到了。太了不起了,簡直是神乎其技。”
林南這才知道那天的手術全程在縣裏麵的電視台播放了出來,不好意思道:“這也是被逼的,趕鴨子上架。”
沒隔多久吳雙就打電話來了:“林南,你出名了知不知道?”
林南覺得莫名其妙:“怎麽個情況?”
吳雙道:“有人將你在鄉下做手術的視頻發到網上去了,好多人都在轉發呢。林南,你知道那些網友怎麽稱呼你的嗎?‘林一刀’,‘神手林’……還有,祝衡陽到處在吹噓說你是他的好哥們兒呢。”
林南苦笑:“不就是一台手術麽,哪有那麽誇張?”
林南確實是出名了。縣電視台的記者要求采訪他,他連忙拒絕。裴佳琪勸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拋頭露麵,但你畢竟是我們江南醫科大學博士團的一員啊,你去接受記者的采訪也就是為我們這次的活動增添素材。”
林南沒辦法,隻好去了。
縣電視台的記者問了林南一大堆的問題,諸如是如何練就雙手做手術絕活、成功完成的那台手術最難在什麽地方等,而且這位記者還挖出了他曾經的那個小發明:“你是如何想到要去發明那樣一個東西的?”
林南道:“在臨床中遇到了問題,就想到應該如何去解決那個問題,於是那個東西就出現了。”
記者對他的回答並不滿意:“就這樣?”
林南點頭:“就這樣。”
記者隻好又問下一個問題:“在你看來,如何才能成為一位優秀的外科醫生呢?”
林南回答道:“我還遠遠達不到‘優秀’這兩個字。”
記者有些無奈:“那就談談你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吧。”
林南忽然想起一位老外醫生說過的一句話:“一個高明的外科醫生應該有一雙鷹的眼睛,一顆獅子的心,以及一雙女人的手。”
記者對他的這個回答很感興趣:“能夠解釋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嗎?”
林南道:“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這位記者最終在林南的無趣中結束了這次的采訪。
這次的采訪也讓林南緊張了好久,以至於當他在給鄉鎮衛生院院長做講座的時候都不能完全放開。
林南這次講座的內容主要還是分享他在雙橋鄉衛生院工作期間的經曆,最後又談到前段時間在這個地方鄉衛生院所看到的狀況:“由此說明鄉衛生院並不是沒有病源,也不是鄉下的人生病了不想去醫院看病,而是他們對我們鄉鎮一級衛生院的醫療技術、服務態度等缺乏最起碼的信任。”
“那怎麽辦?”有人問道。
林南道:“這個問題問得好。怎麽辦呢?第一,我們鄉鎮衛生院的醫技人員可以通過自學或者到縣醫院進修的方式,不斷提高自己的專業能力;第二,我建議縣裏麵定期派資深醫生去往鄉鎮衛生院坐診,同時對那裏的醫技人員進行培訓;第三,鄉鎮衛生院的工作人員也需要定期下鄉巡回醫療,通過這樣的方式把病人引導到衛生院去診治。總之就是:我們不能無所作為,甚至逃避自己作為醫務工作者的責任,這樣下去的話肯定是沒有希望的。”
講座結束後,縣衛生局局長大力讚揚了林南提出的建議,表示今後一定要加強鄉鎮衛生院的管理和指導雲雲。不過林南知道,鄉鎮衛生院的現狀是否能夠改變,說到底還是隻能靠他們自己。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縣裏麵在這次博士團活動的總結會上向江南、江北兩所醫學院校提出了一個請求:希望每年給出一些進修名額,讓他們縣級醫院的骨幹獲得培訓的機會。
裴佳琪和江北醫科大學博士團的領隊都表示:這件事情需要回去請示學校和附屬醫院的負責人後才可以確定,不過他們都說了同樣的一句話:應該問題不大。
博士團離開的時候喬雅蘭來為林南送行:“不知道我們今後還有沒有再見麵的機會。”
林南想起了總結會上麵縣裏麵的那個請求:“也許今後你們醫院每年都有去往我們那裏進修的名額,如果你有這個想法的話,可以爭取一下。”
喬雅蘭想了想:“好。”
林南主動朝她伸出手:“那我們再見。”
喬雅蘭的手上依然感覺到林南的那隻手留下的溫暖,當她看著校車遠去的時候,喃喃自語著輕聲說了一句:“林南,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