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畢業季

當內科、外科、婦產科的實習結束之後,接下來在傳染科、兒科、精神科及影像科、麻醉科等科室最多半個月的輪轉時間就顯得實在是短促了些。不過林南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在這樣的短時間內學到更多的東西,他不但將病房現有住院病人的病曆都看完了,還到醫院的病案室查閱了許多以前的病曆資料。

這天,當林南去往病案室的時候竟然意外地碰到了陳誦。作為同班同學,從進校到如今近5年的時間相處下來,兩個人之間曾經的那些芥蒂也就顯得無足輕重。林南朝他笑了笑,問道:“查資料?”

陳誦卻搖頭道:“我專門在這裏等你。”

林南不解地看著他:“是嗎?”

陳誦道:“臨近畢業,其他的同學都在忙著找工作或者參加各種聚會,可是你卻不一樣。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我發現你幾乎天天都在朝這裏跑,所以就想來看看你究竟在幹些什麽。”

林南苦笑:“我和你不一樣,今後像這樣的學習機不會太多,所以就想著跑到這裏來看看以前的一些病曆資料,希望能夠盡量地多學一些東西。”

陳誦歎息著說道:“你的成績可是要比何國勝好多了,如果這次參加了研究生考試的話……”

林南擺手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陳誦點頭道:“倒也是。”他看著林南手上的病曆檔案,頓時就來了興趣,問道:“你肯定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病例,說來聽聽。”

林南苦笑:“這裏麵的病例估計你以後都會遇到,我就不多說了吧。”

陳誦道:“林南,我們馬上就要畢業了,也許今後見麵的時間不會太多。我們倆說其他的事情也沒什麽意思,就當是聊聊天。”

把病例作為聊天的內容?林南覺得他的這個提議有些怪怪的,想了想,說道:“最近我在精神科實習,有個病人挺有意思的。昨天下午的時候我和他聊了很久……”他發現陳誦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大對勁,急忙道:“你千萬別誤會,我可沒有把你當成是精神病人,我說的都是真的。”

剛才陳誦確實是以為林南在暗諷他,這時候才明白他可能並沒有那樣的意思,笑道:“你這個家夥以前老是針對我,我不多想都不可能。你繼續說吧,我聽著呢。”

明明是你一直在針對我好不好?林南不想和他去爭論這個問題,笑了笑,問他道:“陳誦,你了解精神病人真實的世界嗎?”

陳誦先是點了點頭,卻又馬上搖頭:“說實話,我所知道的也就隻限於教科書裏麵的那些東西。”

林南說的這個病人叫賈翰林,是一位工程師。他的孩子在去年高考前夕跳樓自殺,隨後不久他就開始出現幻聽、幻視等精神分裂的症狀。

一般來講,精神刺激、遺傳因素、腦部器官病變等是精神分裂的主要原因。很顯然,這個病人的情況是屬於最前者。林南問道:“你都聽到、看到了些什麽?”

賈翰林道:“不是聽到了、看到了些什麽,是我無法解釋自己所遇到的那一切。”

林南沒明白,問道:“那你都經曆了些什麽?”

賈翰林道:“你知道我最喜歡家裏的什麽地方嗎?是我的書房。我的書房有很多的書籍,和我專業有關的、小說、詩歌、散文、曆史等等,各種類型的書籍都有,整整一壁牆那麽大的書架上擺放得滿滿的,除了上班,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書房裏麵看書……”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你才忽略了對自己孩子的關心。林南心裏麵想著,就聽賈翰林繼續在說道:“可是有一天當我回家,進入書房後卻發現那一壁書架不見了,我的書桌也沒有了,裏麵空****的,什麽都沒有了。”

林南注意到了他的措辭:“書架不見了?”

賈翰林點頭:“我站在那裏目瞪口呆,我不明白我的書架為什麽會忽然消失。”

林南提醒道:“可能是幻覺。”

賈翰林搖頭道:“絕對不是幻覺,我去摸了以前書架的位置,它真的不見了,包括它上麵的那些我的書,全部都沒有了,隻剩下光禿禿的一麵牆。”

林南似乎明白了:也許潛意識中,那一壁書架所代表的就是他的兒子,而且他當時很可能進入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家。不過林南沒有多說什麽,他知道,精神病人往往堅信自己所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與他爭論這樣的問題毫無意義。

賈翰林繼續在述說:“我去到大街上,想找回我的書架,還有我的那些書。大街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去詢問他們,可是那些人根本就不理會我。這時候我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警察,我過去對他說,我家裏的書架和書都不見了,我要報警。那個警察說,找不回來了,估計你的書架早就被人拆來當柴火燒了,那些書也早就被賣到造紙廠變成了紙漿。我聽了後很生氣,就說,我要打電話報警。那個警察說,我就是警察,你還報什麽警?我說,那我就去找別的警察。”

讓林南覺得詫異的是,在賈翰林述說的過程中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他隨口就問了一句:“後來呢?”

“後來?”賈翰林的臉上露出了神秘詭異的笑容,低聲問林南道:“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林南怔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相信。”

賈翰林正色道:“有的。我回到家裏,剛剛一進屋就愣住了,我發現自己的家變成了我小時候的那個樣子,我死去多年的媽媽就坐在那裏。”

林南當然不相信,說道:“你那是幻覺。”

賈翰林道:“不是幻覺。我媽對我說,你去哪裏了?我等你吃飯一直等到現在。我明明記得她早就去世了的,就說,媽,您不是已經死了嗎?您別回來嚇我。我媽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說我呢?她說著就過來拉我的手。”這時候他的臉上又出現了剛才那種神秘詭異的笑容,“你猜是怎麽的?”

即使明明知道眼前的是一個精神病人,林南還是被他剛才的話嚇了一哆嗦:“什麽怎麽的?”

賈翰林道:“她真的拉住了我的手,我感覺到她的手很真實,很溫暖。”

陳誦已經被這個病例吸引住了,卻見林南這時候就停止了講述,急忙問道:“後來呢?”

林南道:“後來他說的都是一些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他看到的天空非常明亮卻沒有太陽,他還說,大街上的有些人是不用雙腳走路的,如此等等,其實說到底都是幻視和幻聽的症狀表現。”

陳誦點頭:“我倒是聽說過,精神病人的世界光線非常明亮,比如梵高畫的向日葵,它的色彩就非常的明亮。”

林南道:“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裏,對於精神病人來講,他們始終堅信自己所看到的、聽到的以及所經曆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就如同身處夢境中的我們一樣。所以我覺得,像賈翰林這樣的病人,既然他喜歡那樣的世界,既然在他的那個世界裏麵有希望和幸福感,就不需要對他進行治療,為什麽非得要把他拉回到現實中來,去接受恐懼與悲痛的折磨呢?”

陳誦愣了一下,禁不住就笑:“你的這個想法倒是很特別。”說到這裏,他沉吟了片刻,“林南,你剛才說到的這個病例倒是讓我想到了另外的一個方麵:精神病人的世界是幻覺,是虛幻的,可是,難道我們正常人所聽到、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實的嗎?”

林南疑惑地看著他:“陳誦,你究竟想要說什麽?”

陳誦道:“也許你們寢室的人一直都認為,剛剛進校的時候,何國勝用隨身聽偷錄你們談話的事情是我指使的,是不是這樣?”

難道不是嗎?林南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提就沒意思了。”

陳誦道:“我從來都沒有指使過他去幹那樣的事情,而且從那以後,何國勝再也沒有幹過那樣的事情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說的都是真話。”

林南看著他:“為什麽要對我說這個?”

陳誦道:“我隻是想要告訴你:雖然我一直嫉妒你的學習成績比我好,但我並不是一個卑鄙的小人。”

林南心裏一動,問道:“那,韓衝的事情是誰去告訴裴老師的?”

陳誦看著他:“是我。因為被盜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還有其他那麽多的同學失去了生活費,我希望能夠抓住那個小偷,挽回同學們的損失。”說到這裏,他站了起來,“你不要問我的消息是從哪裏來的,我肯定是不會告訴你的,不然的話我就真的變成小人了。”

林南並不認為陳誦剛才的那些話是別有用心,畢竟馬上就要畢業了,接下來大家都將各奔東西。他不禁苦笑:這一切都過去了,還去想那麽多幹嘛?

臨床醫學專業的本科生畢業前是不需要論文答辯的,畢竟他們在這個階段所接觸到的隻是一些最基礎性的東西。因此,畢業考試也就成了考察本科生5年來對醫學知識掌握狀況的最好方式。

畢業考試的內容包括大學5年來所學過的所有科目,不過主要側重於臨床部分,總共100道選擇題,除此之外還有心電圖、X光片的診斷,考試的時間為2個小時。

因為考試的範圍太大,內容又是特別的多,很多學生幹脆就放棄了基礎醫學部分的複習,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臨床課程裏麵,這樣做的好處在於基本上可以保證及格,不至於拿不到畢業證和學位證書。

畢業考試的時間終於到來。林南知道像這樣的考試除了掌握知識的全麵性之外,最關鍵的就是速度。當他完成了前麵所有的選擇題之後發現剩下的時間隻有半個小時不到了,隨即就打開了紙袋拿出了裏麵的X光片的複印件。

X光片的複印件還算比較清晰,林南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除了肺紋理增粗之外並沒有別的問題。很顯然,學校對他們的要求並不高。

心電圖是利用心電圖機從體表記錄心髒每一心動周期所產生的電活動變化圖形的技術,記錄的是電壓隨時間變化的曲線。這樣的曲線記錄在1mm高和寬的坐標紙上,其中橫坐標表示時間,縱坐標表示的是電壓。心電圖由數個波和波段組成,它們的形成與心髒的活動狀況直接對應,所以隻要搞清楚了它的原理識別起來也就並不困難。林南手上的心電圖有著明顯的QRS波和ST-T顯著改變,這是典型的急性心肌梗死的心電圖特征。

在答題卷上寫完最後一個字後,林南發現還有10分鍾左右的時間,他並沒有馬上去交卷,而是靜靜坐在那裏等候著考試結束時間的到來。

兩天後考試成績下來了,全年級成績最好的前三名竟然都在林南他們班上,其中林南以滿分獲得第一名,陳誦90分第二,何國勝非常意外地獲得了第3名,班上其他的同學都及格了。

自江南醫科大學建校以來,在畢業考試中獲得滿分的情況還是第一次,任校長得到這個消息後問道:“這個叫林南的學生我倒是聽說過,他這次考上了哪位導師的研究生?”

一位副校長在詢問了裴佳琪後向他說明了情況,任校長道:“雖然有些可惜,不過這倒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年輕人。”說到這裏,他忽然就有了一個想法,對幾位副校長說道:“這一屆畢業生的考試成績還不錯,不過這畢竟隻是基礎理論考核,不如我們再加一場考試內容怎麽樣?”

分管教學的副校長道:“那最後的成績怎麽算?”

任校長略作思索:“這樣吧,搞一次臨床診斷競賽。不過我們畢竟是第一次舉辦這樣的競賽,而且時間倉促,就讓這次畢業考試的前10名參加好了,由學校向獲得前3名的學生發放特殊獎學金。”他將目光看向那位分管教學的副校長,“你和學校教務處盡快理出一個競賽的規則出來,原則就兩個:注重學生的臨床思維能力,還有就是一定要公平公正。”

這次臨床診斷競賽的病例都是從現有的住院病人裏麵精心挑選出來的,按照規則,參加此次臨床診斷競賽的10名學生將采用抽簽的方式決定他們各自將要麵對的病人,接下來參賽的學生要完成從采集病史、體格檢查、開出實驗室檢查項目一直到做出最終診斷的整個過程。

何國勝抽到的是7號病例。

7號病例是一位29歲的女性病人。病人1周前在家裏洗碗的時候忽然感到頭暈,隨後向右側暈倒,伴有心跳加快、全身乏力,隨即被家人送到附近的社區醫院,社區醫院沒有作出明確的診斷,病人在吸了少量常壓氧後回家休息。3天前,病人下班後去往超市,再次出現頭暈、全身乏力,向單側暈倒。

聽完了病人的主訴後何國勝問道:“你第一次發病的時候家裏的熱水器是開著的嗎?”

病人回答道:“是開著的,當時我老公正在洗澡。”

何國勝又問道:“你家的熱水器使用了多久?”

病人道:“5年多了。我結婚的時候買的。”

接下來何國勝開始詢問病人的既往病史並給她做體格檢查,當他開出各項檢查項目後,一直站在他旁邊的老師即刻就提供了相應的檢查結果。他思索了片刻後就做出了自己的診斷:一氧化碳中毒引起的遲發性腦病。

幾位老師在經過短暫的討論後給一個剛剛及格的分數。何國勝問道:“我的問題出在什麽地方?”

一位老師說道:“其實,我們給你這個分數都覺得有些勉強。你的問題不僅僅在詢問病史和體格檢查的過程中存在著不少的疏漏,而且你從最開始的時候思路就錯了。”

何國勝依然不解:“為什麽?”

那位老師繼續說道:“你從一開始就特別注意病人‘在洗碗的時候暈倒’這個信息,但卻並沒有去詢問她究竟是在飯前還是飯後洗碗,所以你接下來就去了問她家裏熱水器的情況。而且第二次發作的時間是在下班後去逛超市的時候,這樣一個重要的信息卻並沒有引起你的注意。對於這樣一個在1周的時間裏麵出現2次暈倒的病例,我們首先要考慮低血糖症的可能。”

何國勝頓時呆在了那裏:“低血糖?這麽簡單?”

那位老師嚴肅道:“對於一個醫生來講,通過詢問病史、體格檢查並應用各種檢查手段去發現病因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因為這是一次競賽就刻意去將病人的病情複雜化。由此看來,你到目前為止還非常的欠缺臨床思維,希望你今後一定要加強這方麵的訓練。”

陳誦抽到的是5號病人。

5號病人今年26歲,主訴為突發性暈厥、眩暈和耳鳴半個月。幾天前病人去往一家醫院的耳鼻喉科做過檢查,沒有發現器質性病變,後來又在那家醫院做了三大常規和血壓,頭部核磁共振,頸動、靜脈造影等等檢查,結果都沒有發現任何的問題。

陳誦注意到,病人的臉色看上去非常的不錯,根本就不像有病的樣子。他問病人道:“你的壓力大嗎?”

病人回答道:“我是家裏的獨子,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家裏用全款給我買了房,我女朋友家裏的條件也不錯,所以基本上沒什麽大的壓力。”

很顯然,這個病人不大可能是心理或者精神方麵的問題。

突發性暈厥、眩暈、耳鳴……這應該是美尼爾氏綜合征。陳誦最終做出了自己的診斷。

站在一旁的老師點評道:“你的整個臨床診斷流程嚴謹細致,有條不紊,總的來說還算不錯,不過因為在病史采集的過程中沒有繼續深入挖掘,導致最終的診斷錯誤,所以我們隻能給你85分。”

陳誦一下子呆在了那裏。

林南抽到的是9號病人,這是一個38歲的男性病人,其主訴為胸悶和胸骨後疼痛10天。

林南從詢問病人的基本情況開始一直做完了體格檢查,然後又看了病人的心電圖和三大常規的檢查結果,發現其心電圖具有典型的冠心病特征,正準備在病曆上寫下自己診斷結論的時候,忽然就想起校慶時候陶教授的那次講座的內容來,他返回到病人麵前,問道:“你最近是不是經常有反胃的情況?”

病人點頭道:“這次生病的前一段時間有同學從外地來,我陪他喝了幾天酒,結果就開始胃不舒服,每次剛剛吃完飯就開始反胃。”

林南即刻開出了食道造影的檢查項目。老師朝他笑了笑,將這一項檢查的結果遞給了他。

差點就搞錯了。林南頓時鬆了一口氣,隨即就在診斷的後麵寫上:反流性食管炎。

與何國勝和陳誦一樣,其他的學生都因為各種原因造成了最後的誤診,所以林南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這次臨床診斷競賽的第一名,陳誦比一個叫曾姚的女生高出1分位居第二。

負責此次活動的副校長正準備宣布這次臨床診斷比賽結果的時候,林南卻忽然說道:“我不過是運氣比較好而已,因為我在校慶期間去聽了陶教授的講座,又正好遇到了一個與陶教授講座內容差不多一樣的病例。”

副校長說道:“運氣也是一種實力。你們說是不是?”

這時候陳誦也認為林南完全是因為運氣好才贏了自己,而且他並不認同運氣也是一種實力的說法,他站出來說道:“我有一個請求,那就是讓林南去診斷一下我的那個病例。”

副校長想了想,問道:“林南,你願意接受陳誦同學的這個建議嗎?”

林南點頭道:“我試試。”

最開始的時候林南也認為這個病人很可能是美尼爾氏綜合征,不過他忽然就注意到了這個病人的職業狀況,問道:“你是在一家外企上班?工作壓力大嗎?”

病人回答道:“我是後勤人員,壓力不算太大。”

林南又問:“經濟上的壓力呢?”

病人道:“也沒什麽壓力,家裏用全款給我買了房,我女朋友家裏的條件也不錯。”

林南繼續詢問病人:“你感覺到眩暈的時候嘔吐嗎?”

病人搖頭:“沒有。”

林南又問道:“眩暈的時候可以睜開眼睛嗎?”

病人回答道:“可以。”

美尼爾氏綜合征是一種內耳疾病,它往往伴隨著嘔吐以及眩暈的時候因為眼球震顫無法睜眼,林南覺得基本上可以排除這樣的可能了。

林南思索了好一會兒,又好幾次去看病人的臉。看上去都比較很正常啊……對了,這個病人可是一名外企職員!他即刻問道:“你們公司對著裝有要求嗎?”

病人不解地看著他,回答道:“外企嘛,對著裝肯定是有要求的,上班的時間必須要求穿西裝、打領帶。”

林南緊接著又問道:“你在這家公司上班多久了?”

病人回答道:“才剛剛入職半個月的時間。”

林南繼續問道:“在那之前呢,你在什麽地方上班?”

病人回答道:“在一家國企,不過是坐辦公室的。”

林南問道:“那時候不需要穿西裝、打領帶嗎?”

病人說道:“國企沒有那樣的要求。”

那就是了。林南微笑著對病人說道:“其實你根本就不需要住院,不過我建議你換一家公司去上班,除非是你們公司允許你從今往後可以不穿襯衣、不打領帶。”

病人驚訝地問道:“這是為什麽?”

林南指了指自己頸部的位置,說道:“你的這種情況叫作衣領綜合征,醫學上稱為頸動脈竇綜合征,是由於衣領過高、過硬或者領扣、領帶紮得過緊壓迫頸動脈竇引起的。”

病人不解:“那為什麽別的人不像我這樣?”

林南道:“因為你的頸動脈竇的位置比大多數人更靠近體表,所以就比較容易觸發到頸動脈竇裏麵神經末梢的壓力感受器。”

此時,林南基本上可以肯定,陳誦是將這個病例診斷成了美尼爾氏綜合征。隨即,他寫下了自己的診斷。

副校長本身就是一位內科專家,他點頭道:“你的診斷完全正確。我曾經看過一個同樣的病例,那個病人穿著剛剛買來的新襯衣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他,當他回過頭去的那一瞬間忽然就暈倒了。”

陳誦很懊惱:我應該能夠想到的,也許是因為我當時太緊張了。他朝林南伸出了手去:“祝賀你。”

林南謙遜道:“僅僅是運氣而已。”

陳誦問道:“你真的要回到縣醫院去上班?”

林南點頭:“本科生,能夠在縣醫院上班就已經很不錯了。”

陳誦歎息著說道:“你的成績那麽好,太可惜了啊。對了,如果今後你想要回來進修的話,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林南朝他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陳誦鬆開了手:“今天晚上畢業聚餐,到時候我們倆多喝幾杯。”

江南醫科大學一直有這樣的一個傳統:畢業生離校前以專業為單位舉辦大型的聚餐活動。地方就在學生食堂裏麵,費用除了酒水之外都是由學校出。

這天下午,學生二食堂裏麵的餐桌全部被拆除了,替代的是一張張的大圓桌。

晚上7點半,臨床醫學專業的畢業會餐正式開始,一直在播放著的歌曲《祝你一路順風》也停了下來。裴佳琪舉起酒杯對大家說道:“5年前,我們在這裏見麵,而今天,我們將在這裏告別;5年前,你們像一粒粒的種子播種在這塊肥沃的土壤裏,5年來,我們一起成長,共同進步,如今的你們已經成了一顆顆幼苗。從明天開始,你們將去往全國各地,四麵八方,生根、開花、結果。同學們,讓我們一起舉杯,為我們真誠的友誼、為你們美好的未來,幹杯!”

“幹杯!”“幹杯!”“幹杯!”學生們激動地大聲呼喊著,場麵非常的壯觀、熱烈。

學生們正值青春年少的年齡,最容易激動,許多的人很快就喝醉了,一堆堆的人抱在一起大哭。也有的男生借著酒膽去向自己喜歡的女生求愛。曾經有過糾紛的同學也在這一刻盡釋前嫌……

林南發現自己一點都激動不起來。他想到了夏芸芸,想到了祝衡陽,還有那天陳誦在病案室告訴他的那件事情……看著那些正在狂歡的同學們,他越來越感到蕭索與悵然,於是悄然離開了喧囂的聚餐現場。

籃球場旁邊的教室裏麵燈光明亮,低年級學生的期末考試馬上就要來臨,他們正在緊張地複習。5年的時間真是漫長啊,我卻依然回到了起點。林南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這才覺得心中的鬱鬱減輕了些許。

“林南,我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裏。”這時候馬德華朝他走了過來。

林南看著他:“你好像也沒怎麽喝酒。”

馬德華道:“我畢業前補考又沒有及格,沒拿到學位證,心情糟透了。”

林南安慰他道:“學士學位沒有那麽重要,你別太在意。”

馬德華道:“我是擔心縣醫院會因此不要我。”

林南道:“不會的。我們都已經和縣醫院簽了約,我想,隻要有畢業證就不會有問題的。”

馬德華道:“聽你這樣一講我就不擔心什麽了。對了,你什麽時候回去?”

林南看著天上的那一輪殘月,說道:“明天,我想早些離開這個地方。”

馬德華道:“聽說縣裏麵最近出台了一個新政策,凡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都要到鄉下去鍛煉1年,這是不是真的?”

林南搖頭道:“我沒有聽說過。”

馬德華問道:“如果是真的話,你準備去哪個地方?”

林南想也沒想就回答道:“雙橋鄉。”

畢業聚餐後的第二天,3號公寓樓就走空了一半。沒有想象中的喧嘩,也沒有大聲的道別,然而靜悄悄的空氣中彌漫著的離別傷感卻又分明是那麽的濃厚。

林南的行李箱裏麵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之外都是這5年來使用過的教材,沉甸甸的。

“我走了。今後多聯係。”離開寢室的時候林南對趙宏亮和李敢說道。

趙宏亮過去抱住了他:“南哥,我會想你的。”

林南感覺到臉上濕濕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你這家夥,怎麽哭了?”

趙宏亮推開了他:“明明你也哭了。”

確實是,就在剛才那一瞬,林南的眼淚一下子就莫名地出來了。

李敢朝林南揮手:“南哥,你趕快走吧,我心裏麵難受。”

林南看著他已經濕潤的雙眼,點了點頭:“好。李敢,再見。”

李敢的眼淚還是下來了:“再見。南哥。”

路過隔壁寢室的時候林南沒有進去打招呼,不是怕傷感,而是覺得那樣很虛假。然而當他到了樓下、經過輔導員辦公室外麵的時候,心裏麵頓時產生出一種莫名的慌亂,拖著行李箱逃跑般地出了公寓樓。

而此時,沈洪濤正在問裴佳琪道:“你不準備去找林南談談?”

裴佳琪反問道:“找他談什麽?談理想還是前途?”

沈洪濤道:“成績那麽好的一個學生,太可惜了。”

裴佳琪微微一笑,說道:“他會回來的,我完全相信這一點。”

沈洪濤問道:“你為什麽這樣認為?”

裴佳琪道:“因為他是林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