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禮

聽見‘阿耶’兩字,餘清窈就抬起了腦袋,兩隻眼睛都冒著光,頗像是見了魚的貓,歡喜不已。

李策眉梢略挑,手腹貼著她的臉頰輕蹭了下,笑道:“看來你還是可以醒的。”

“殿下要帶我去見阿耶嗎?”餘清窈顧不上臉紅自己賴床裝睡,拉著李策的衣襟,兩腿一收,在他腿上坐得筆直,連連問道:“真的麽?”

李策把她的單衣撐開,遮在她細嫩的肩頭,“自然是真的。”

“……殿下的事情是處理完了?”餘清窈雖然高興,但是想起黑風寨還有秦州藩台等人的事情,好似都不是容易處置的事,一時又有些擔心,帶她去見阿耶會不會影響殿下的事情。

死裏逃生後,她確實也很想念阿耶,李策連這點都覺察到了並且為她考慮計劃。

她已經很感動了。

“再留五日,五日這些事處置完了,我就帶你去遙城。”李策幫她扯起袖子,示意她抬起手臂,“手。”

餘清窈聽話將手臂穿進中衣裏的袖子裏,笑意盈盈。

既然李策能給出確切的時間,那就是說明他已經計劃妥了,有了十分的把握。

餘清窈信他,頓時主動抱住李策的脖子道:“謝謝殿下!”

李策輕笑一聲,手掌在她背上拍了拍,道:“是我要謝謝你才是……”

“?”

李策又摸到她夾在身側的膝蓋上,溫柔地揉了揉,“不疼了吧?”

餘清窈沒想到睡過一覺後,殿下竟然還記得她昨夜喊過膝蓋疼,‘嗯嗯’敷衍了兩聲,就從他腿上下來,歪坐到了一旁。

可李策的大手還覆在她膝上。

他的指節修長,能從膝蓋骨的上方直接裹住她的腿彎,因為肌膚白淨,那皮膚下幾條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晰,隻要用上力,上頭的青筋微隆起,就好似一條蜿蜒的小河。

餘清窈看著他的手,忍不住想起昨夜,他能輕而易舉地握住她的腿兒。

即便對她的手而言是十分難辦到的事,在李策的大手裏都不算什麽事……

“怎麽了?”李策見她兩眼出神,不住地抿唇,便在她膝上揉了揉,關心道:“還疼?”

餘清窈搖搖頭,臉色紅潤,眼睫也垂了下來,就怕被他看穿自己在想什麽。

膝蓋還是其次的,主要還是腿扯的難受,尤其是搭在他肩上時,腰背都無處著力,隻能空懸著,一個時辰下來餘清窈都懷疑自己的身高是不是都給抻長了幾寸。

在餘清窈胡思亂想之際,李策不動聲色幫她把衣裳一件件穿好。

雖然秦州在北地,但是如今正值仲夏。隨著太陽升高,氣溫逐漸攀升,餘清窈的夏衣多為紗料,輕軟的煙雲紗透氣又涼快,還十分容易襯出餘清窈的膚色。

“我去叫知藍春桃進來陪你。”李策自己是早已經收拾好了,一般這個時辰他都已經開始處理要事了,但是昨天情況特殊,他也給自己放寬鬆了一日,沒有那麽緊趕著要離開。

餘清窈頭發垂在身側,柔白細膩的小臉仰起,紅唇微張著一絲縫隙,就好似欲言又止。

李策抬起她的下顎,俯身在她豐盈水潤的唇上吻了下,“可以麽?”

餘清窈乖乖點頭,“好,殿下你去忙吧。”

自打昨日來到竹樓,餘清窈還一直沒有出過這間屋子,知藍、春桃的麵都沒見著。

她們兩個一定也有很多話要跟她講。

李策出門後,餘清窈就坐在銅鏡前梳著長發,沒過多久春桃和知藍嘰嘰喳喳的聲音就隨著嘎吱叫的樓梯傳了進來。

“王妃!”春桃推門而入,歡天喜地道:“您可算醒了,我弟弟阿宗還問了我幾次,想要親自來給您謝恩。”

“謝恩?”餘清窈側過身來,奇怪問道。

知藍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接過她手裏的牛角梳,梳理起她的長發,眼圈紅紅地道:“殿下想將韓公子送到將軍營下去,給他先調了軍籍,就不用擔心再受龍驤軍牽連。”

餘清窈聽見知藍在後麵邊說話邊抽起了鼻子,就知道她這兩日定然為自己懸心吊膽,擔心不已,她仰起頭,安慰道:“好知藍,我已經沒事了,快別哭了。

知藍哽咽道:“嗯……不哭了。”

春桃也意識到自己因為弟弟的事太過高興,都忘記了王妃是剛剛死裏逃生的人,一定吃了不少苦,連忙舉起手裏的提盒道:“這幾日王妃受苦了,我聽阿宗說,山上沒有什麽東西能吃,一定是經常沒吃飽肚子,隻怕已經傷及腸胃,先吃些清淡的,我特意向人學來的藥膳,裏麵還有新鮮的淮山,王妃快來嚐嚐。“

餘清窈笑了笑,讓她先放在桌子上,先問起了韓立宗的事。

春桃一講到弟弟就滔滔不絕,有說不完的事,期間更是再三向餘清窈致謝。

“這都是殿下考慮周全,我沒有做什麽……”餘清窈不好意思承這個恩情。

就算會考慮,但她也還沒來得及想。

可殿下卻早在她之前,就把所有她可能會在意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不讓她有煩憂的機會。

雖然李策不會經常把甜言蜜語掛在嘴邊,可是他為她考慮的、為她做的,總是讓她心裏甜甜的,比飲了蜜還管用。

一想到李策,餘清窈就忍不住揚起唇角。

“奴婢上回見到明威將軍龍行虎步、威風凜凜,十分敬佩,阿宗能到將軍麾下效力,一定能夠進步更多。”春桃感激道。

餘清窈回過神,怕被春桃發現自己的笑,就馬上接話道:“我阿耶賞罰分明,與同袍屬下都是肝膽相照,韓公子不用擔心會受到不公的對待。”

韓立宗在山上對她相助不少,更何況他也是被龍驤軍叛亂無辜牽連之人,於公於私她也希望他能有個好的結局。

梳妝完畢後,餘清窈把春桃準備的藥膳一掃而空,吃了一個飽,稍坐了片刻,就被春桃邀著下樓去賞花。

昨夜餘清窈就聞到了一股甜絲絲的香氣,起初她還以為是春桃或者知藍又往她身上抹了香膏,或者是殿下身上熏了新的香,可直到兩人赤條條的,她才發現都不是,那香味是從窗外飄進來的。

這間竹樓是外廊的結構,而他們兩的屋子正好在廊子的盡頭,左右並沒有屋子挨著,讓餘清窈對昨夜動靜被人聽到的擔憂小了不少。

其實不用下樓,隻是出了房門,她的目光已經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去。

她還從未見過開得如此茂盛的紫藤花叢,猶如一條巨大紫色瀑布,深深淺淺的紫色,好似那些翻湧的水花,風一吹,所有的紫藤花都在搖晃,瀑布就像是真的流淌了起來。

餘清窈扶著青翠色的竹竿,驚歎地都合不攏嘴。

“這實在太美了。”

“殿下就知道王妃會喜歡這裏,特意選了此地。”知藍抹了抹眼角,擦掉了眼淚,為餘清窈再次感到高興。

秦王殿下如此貼心愛護,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郎婿。

餘清窈的心李再次泛起了漣漪,喜滋滋道:“是殿下為我特意選的地方?”

她真的好喜歡。

五日後,金陵城。

一隊腰掛著鶴羽的驛夫大汗如雨地到達金陵城,揮鞭急行,絲毫沒有減速躲避行人的意思。

沿途的百姓被那疾馳的馬嚇了一大跳,隻能抱頭鼠竄,紛紛避讓。

有人被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就對著揚塵而去的騎隊破開大罵:“哪來的混賬東西,把小爺我新裁的衣裳都弄髒了!你、你趕著五穀輪回去啊!——”

旁邊有眼尖的人連忙拽住他,讓他別瞎嚷嚷,仔細自己的腦袋。

“……你剛剛沒瞧見,他們腰間掛的可是日行八百裏的加急信物,沿途驛站都要不顧一切代價配合,可見這是頂頂重要之事,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那、那也不用這樣急啊!”男子到底不敢真的較真,匆匆說了一句,擠入人群,都沒有‘追究’這八百裏加急的東西究竟送去了哪裏。

唯有那些好奇的小兒追了一會,發現那些驛夫去往的方向正是楚王府。

謔!原來是楚王府,難怪能用的上八百裏加急的特權。

要知如今楚王在金陵城意滿誌得,無不都在誇他有賢王之風,朝野上下對他讚譽的話就像是雪花一樣飄了出來。

生活在市井裏的百姓哪懂這些,不過都喜歡人雲亦雲,傳著傳著,竟都覺得若是楚王能當上太子,那也是極好的。

畢竟國不可一日無主,早日定下儲君也利於江山社稷的安定。

驛夫們不敢進府討茶水喝,隻在側門外麵大手擦著腦袋上的汗,交完了東西就拱起手要告辭。

楚王府的門房現在也是大家巴結的對象,哪有閑情理會幾個卑賤驛夫的去留,扔了幾個銅板打賞,就匆匆端了東西去交給管家。

此物是一個四方密封的盒子,上麵用蠟封住,入手就沉甸甸的,兩用力抱著才不至於脫手。

盒子上麵還夾著一封信,楚王親啟四個字樣十分顯眼,管家不好自己私自打開,一直等到楚王從外回來才捧了過來。

“這封信與盒子都是從秦州八百裏加急送過來的,是藩台季大人的字跡,想必是季大人特意送了些時令鮮品……”

蠟封盒子通常都是用來保存易腐、易爛的鮮物,並不少見,隻是秦州離著金陵城遠,最多會進貢幹貨、器具珍寶之類的,甚少會上貢鮮物。

更何況夏日炎熱,再快的馬、再好的儲存條件,也趕不上東西腐爛的速度。

“八百裏加急?”楚王皺了皺眉頭,不滿道:“他當本王是楊貴妃,也要他千裏迢迢送妃子笑?”

還如此大張旗鼓地送來金陵城,仿佛就怕別人不知道他趕著溜須拍馬一般。

管家唯唯諾諾點頭,跟著一塊大罵這季大人不會辦事。

李睿本就心煩,已經好幾日沒有收到來自秦州的消息,也不知道那件事辦得怎樣了,偏偏還遇到季子濤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更加不耐道:“得了,打開看看,什麽東西值得他這麽神秘。”

管家連忙對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拿著裁蠟刀沿著蠟封的凹處,慢慢切開。

隨著蠟層脫落,密實的盒子微撬開了一條縫,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衝了出來,靠的最近的小廝連忙捂住嘴,險些直接嘔出來。

管家也憋著氣,驚慌而不解道:“什、什麽東西這般臭!”

就是徽州的臭桂魚也沒有這樣惡臭難聞!

李睿緊鎖著眉心,雖然也覺得這味道腥臭刺鼻,但卻沒有像管家和小廝那樣失態。

畢竟他是上過戰場的人,就連腐爛的屍體都見過不少……

屍體?

李睿驀然一驚。

應崢一直保持著每日一封信往回傳遞消息,飛鴿穿書從秦州到金陵也就約摸四、五日的時間,可他已經有好幾日沒有收到書信。

也就說明,在六日前,應崢就再沒有往回傳過信。

一旁的管家被這味熏得不停幹嘔,氣急敗壞。

這個秦州藩台大張旗鼓又神秘兮兮送來的東西竟然如此不堪,光是味道都讓人受不了,隻怕是保存不當,已經腐壞了,他正要揮手讓小廝把此物趕緊扔出去,李睿卻忽然站了起來。

“把盒子打開!”

管家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顯然已經壞得不能吃的東西,楚王還要瞧?

“可是……”他猶豫道,心裏很不願意。

李睿怒喝一聲:“本王讓你打開!”

管家嚇得一個哆嗦,險些腿軟直接摔倒在地上,趔趄幾步,朝著小廝揮手,急忙道:“快、快打開。”

自己也顧不上這作嘔的氣味,跑過去幫忙一起快點打開盒子。

“嘔——”

盒子一掀開,管家這下是真的沒忍住,扭頭就吐了出來。

小廝頓時腿軟如泥,一下癱倒在地上,驚恐萬分道:“頭、頭、頭……”

李睿大步走上前,往盒子裏一看。

應崢血跡斑斑的腦袋正孤零零地擱在裏麵,烏糟腥穢,慘不忍睹。

額頭上的青筋不斷跳動,李睿將牙咬得緊緊的,整張臉既憤怒又扭曲,幾乎盒子裏的應崢一般猙獰無二。

管家趴在地上,直不起身,嘔得麵無人色。

李睿扭身走回到桌子邊,一把抓起剛剛隨手扔到邊上的信,刺啦一下撕開封口,隻見裏麵還夾著一封信,上麵熟悉的字跡讓他瞬間又瞋目切齒,眥裂發指。

李策的字囂張地像是在寒風裏狂舞的樹杈,恨不得戳爛他的心肝肺。

他先撕開李策的信,隻見上麵隻寫了一行字——‘犯我者,必誅。’

既冷漠又無情,好似自己還是那朝野側目、說一不二的東宮儲君!

他把李策的信狠狠揉成一團,扔到一邊,又去看那季藩台的信。

可憐弱小的季大人迫於‘太子’**威,聲淚俱下地寫下了這封信。

言明自己是被迫為虎作倀,才送來人頭‘恐嚇’楚王殿下的。

說到‘太子’殿下的屬官以勢壓人,他不得不從,當真是委屈又無力。

洋洋灑灑、筆酣墨飽就寫滿了兩頁紙,道出一些他不知情的事。

李策竟在秦州以太子之名行事?!

李睿又驚又怒。

這怎麽可能?

他派人一直盯著明淳帝那邊的動靜,也沒見著他與李策之間還有什麽聯絡,再加上現在金陵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近月來朝臣都對他更加敬重,就連太子一派的大臣也頻頻有向他示好之意,在朝會上對他提出的策略見解更是一邊倒的支持擁戴。

父皇也對他和顏悅色,還時常召他入宮下棋、散步。

這可是從前隻有李策才有的待遇!

更何況昨日張閣老還當著他的麵向明淳帝提起早日立儲一事,當時明淳帝還特意問了他的意思。

他本以為這是父皇在暗示他,自是高興不已。

可李策斷不會無緣無故亮出太子的身份,他怎敢如此行事?

就連他,明明離著儲君之位也隻有一步之遙,都不敢出位僭言、行僭妄之事。

除非……

如此多的反常讓李睿越想越驚。

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後麵等著掐住他的脖頸,將他生生扼死。

不對勁!不對勁!

一定有不對勁,一定有他忽視掉的地方!

是父皇,父皇還沒有放棄李策,他還寵信著李策,甚至在他離開金陵前,就在那一天的夜晚,曾經許諾過他什麽,他那時候的懷疑沒有錯!

李睿的麵孔瞬間變得鐵青,嘴角抽搐不止,手指用力捏著信紙,不住地顫。

很快他唇角又掛上了冷笑。

既是如此,父皇的心思如此難料,他就少不得要主動為自己爭取了。

他怒極反笑,一張臉詭異到了極點,坐在太師椅上,陰惻惻地問:

“李策究竟何時回來?”

管家臉色蒼白,魂都好似飄離了身體,兩眼無神地道:“……好似、好似還沒那麽快。”

李睿咬牙切齒,心裏的怒火無處宣泄,隻恨恨道:“他到底還在秦州磨蹭什麽!”

秦州。

夏樹蒼翠,驕陽似火。

行人都躲著烈陽,晨出而作,日升而歇。

正是響午時分,路上行人寥寥,隻有十幾輛滿載著草糧的馬車緩緩行來。

那是齊州供應虎賁營的糧草車隊。

明威將軍對糧草向來十分重視,若無要事,都會親率著小支隊伍,提前過來盯著,就怕枝節橫生,到口的糧又沒了。

他剛瞧見糧草車隊,忽而就見隊伍裏兩匹馬疾馳而出。

一匹大馬體黑油亮,高大矯健,另一匹小馬紅白間花,輕盈靈巧。

明威將軍伸著腦袋,定睛一看,不由又驚又喜。

嘿!他的乖乖閨女竟然學會了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