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箭傷
餘清窈眼睛一亮,立刻就從郝嬸身後走了出來,上下打量起韓立宗。
與春桃口裏的清秀的樣貌一致,隻是個頭要高許多。
不過春桃記憶裏的韓立宗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現在他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人。
“你姐姐就在安縣裏,她很擔心你,一直都在找你。”餘清窈雖然被劫持,可陰差陽錯居然幫春桃找到了弟弟,不免麵上浮出了笑。
“你少來騙人,我姐姐在金陵。”但韓立宗擰起眉頭,往後謹慎地退了一步。
成為逃兵之後,任何風吹草動都讓他擔驚受怕,沒那麽容易輕信於人。
“我沒有騙你。”餘清窈急忙解釋:“你姐姐是跟著我來安縣的,前幾日還在路邊施粥,很多人都見過,若你去了,一眼就能認出來……”
旁邊的郝嬸一拍腿道:“欸,是不是那日嗓門不小,脾氣挺暴,眼梢吊起的那姑娘?”
餘清窈點頭,“是啊,她叫春桃,以前的名字是韓立春……是跟著她養父姓的。”
那日春桃把自己的身世都說給她聽,包括從前的名字,養父母死後如何和弟弟相依為命乞討度日,最後又如何被餘府買下,弟弟又是怎樣機緣巧合送到了龍驤軍……
聽了餘清窈張口就說出不少隻有姐姐才知道的事,韓立宗此刻也不得不信了,臉上又是激動又是羞愧。
激動是因為可以和姐姐相見,羞愧是他不但沒有建功立業,反而還落草為寇,被官府到處圍追絞殺,徹底抬不起頭來。
“我姐姐、我姐姐知道我在這裏麽?”他窘迫地問道。
餘清窈搖搖頭。
她們隻知道這附近有盜匪,但是沒有想到居然是這麽一大夥,更沒想到春桃一直找的弟弟會在裏頭。
韓立宗鬆了口氣。
郝嬸連忙邀他坐下說話。
“小兄弟,既然都是自己人,你快說說這山上是個什麽情況啊?”
之前還叫人家小山賊,這會忙不迭套起了近乎,郝嬸一點也不會臉紅心跳。
韓立宗心裏也亂糟糟的,就坐在火邊,拿著木棍撥弄著火堆。
“這山上都是以前黑風寨的人,沿途又收留些小股盜匪,占山為王,還打算要找官府要回那些被抓的弟兄們。”
別的不說,山匪雖然為非作歹、壞事做盡,可對自己人相當講義氣,這才想著要與官府斡旋,希望能解救兄弟們。
餘清窈聽見‘黑風寨’三個字,頓時眼睛跳了幾跳。
居然是黑風寨的殘餘勢力,那豈不是正好與李策有仇……
“這個我也聽說過!黑風寨前段時間在柳葉口死傷嚴重,齊州的府兵大獲全勝!”郝嬸說得高興,嘴巴都咧開了。
山匪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些偷竊、搶奪別人辛苦勞作成果的奸賊敗類最好天打雷劈,死個幹淨才好!
韓立宗心情複雜,可也跟著點了點頭。
“我當時還是龍驤軍的雜役兵,跟著老兵趁亂逃了出來,因為無處可藏隻能加入黑風寨,後麵他們遇到一個自稱是楚王屬下的男子,願意給我們一個機會以功贖罪,隻要配合他煽動黑風寨去搶朝廷送來的十車災銀……”
“什麽!你們可真不是人,災銀都要搶!”郝嬸頓時橫眉冷對,旁邊的姑娘們也點頭附和。
她們都要靠著朝廷的撥銀過活。
黑風寨要搶的是她們救命的錢,哪能不憤怒?
韓立宗臉紅耳赤地低下頭。
“……後來不知怎的,消息走漏了,黑風寨大當家被斬首,寨子裏的人更是死傷過半,不少人被官府抓了起來……二當家和三當家被人護著逃了出來……當時我和幾個老兵還在寨子裏,那個楚王手下讓我們趁亂把寨子裏的金銀珠寶運了出去,本來我也打算趁機逃離黑風寨,誰知道半路正好碰上二當家他們,我害怕被他們發現那些事,隻好又隨著他們到了這裏……”
他還隻有十六歲,這經曆讓人唏噓不已。
郝嬸對他的臉色也好了些,“那你也挺不容易的。”
“既然你了解這,那能幫我們下山去嗎?”餘清窈抓住這個機會,連忙問道。
若是有黑風寨的人帶路,想必她們就有希望了。
誰知韓立宗聞言卻擺手搖頭。
“不是我不願意幫你,隻是這裏山路複雜,我也才來了沒多久,就連胖哥下山都要拿著圖引看路……我們沒山路圖也走不了。”
正是因此,頭兒們才敢讓他們隨便活動,不怕他們私逃了去。
“有山路圖?”餘清窈聽到這,麵上一喜:“那你能弄到山路圖麽?”
韓立宗還沒見過生得像餘清窈這樣好看的姑娘,被她水盈盈的目光盯著,臉都紅了。
他支支吾吾道:“要弄到也不是難事……隻是我們都看不懂山路圖啊……”
郝嬸瞥見餘清窈滿臉喜悅,吃驚道:“難道你能看懂?”
餘清窈點頭,臉上透露出自信,“我都學過了!”
“你、你要自己看圖下山去?”韓立宗不敢置信。
“對啊!”餘清窈兩手擱在膝蓋上,火光照著她堅毅的眼眸,她聲音脆生生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嚐試一把。”
韓立宗聯想到自己當初也是這般想,才會從龍驤營裏逃出來,若不是一路上還遇到了各種幫助,他也不可能存活到現在。
所以見到境遇相同的餘清窈,他心裏不由生起一種同病相憐的情緒,道:“……那好,我盡量早些偷到手,把圖給你帶來。”
一麵寫著一個茶字的小旗在風中飄揚。
離城鎮二十裏路外的荒郊野嶺很少還能看見茶攤,難得遇見一個,每張四方桌子上都擠著四五個人。
太陽正掛在樹梢上,天氣晴朗。
都說洪澇之後必有大旱,連日的大太陽把土地都要烤幹了。
很難說未來的幾個月秦州會變成什麽樣。
“聽說安縣發生了一件大事,那秦王妃身邊一個得寵的婢女被山匪掠了去,秦王大怒,要將那人殺無赦嘿!”
“奇怪,一個山匪就能動的了秦王身邊的人?”
那先前那人也說不清了,就模棱兩可道:
“誰知道傳著傳著就傳漏了什麽呢?還有人說被抓走的不是婢女而是秦王妃呐!”
“嘁,這個可不興亂說!”
“這樣說倒是也怪,若是隻是一個婢女,也不會讓秦王殿下都氣病了吧?”
“誰說不是呢,怎麽說那山匪也是在太歲頭上動土,這下肯定要慘了……”
‘啪嗒’幾聲,三個銅板扔在了桌子上,最角落裏一個男子站了起來,壓低頭上的鬥笠,騎上了自己的馬,繼續往安縣方向趕。
風吹開他的鬢發,露出一點墨字的筆畫。
殺無赦?
既然刀還沒有落在他頭上,這就說明這一路他都隱藏地很好,並沒有被人跟上。
應崢嘴角一勾,果斷繼續往安縣趕去。
繞了這麽一個大圈,他總算可以親自去收摘成果了。
可他並不知道就在自己起身的時候,另一個角落裏也跟著站起來了幾人。
山洞裏。
這裏連塊稻草墊都沒有,饒是那些村裏吃慣苦的姑娘也睡得全身僵硬,十分不舒服。
好在山匪們不知道還在爭論什麽,一時半會還沒顧得上她們,這才讓她們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一日。
今日已經過了早膳時間許久,也不見那叫韓立宗的小山賊送吃的來,她們這會都餓得饑腸轆轆。
餘清窈抱著膝蓋,看著石壁上滴下的水珠,她最近學會數水滴打發時間。
等她數到三千六百滴的時候,山洞口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韓立宗今日揣著心事,十分謹慎,一路東張西望地跑進來,手裏的端著和平日裏一樣的硬饃餅。
姑娘們都餓壞了,上來就搶餅。
韓立宗不得不趕緊從上麵取了兩塊就往角落走。
餘清窈正撐著石壁站起身。
韓立宗把饃餅遞給她,示意她接著。
餘清窈接過餅,韓立宗才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從衣襟裏取出一塊皮製的圖。
“你若是想下山,今日下午正是一個好時候,我聽說了,已經有官府的人在周圍活動,隻怕就是來找你的。”
韓立宗知道她的身份特殊,出動再多的府兵也不是怪事。
餘清窈眸光盈盈,不由唇角帶笑。
定然是殿下派人來找她了。
“好了,你先吃著,等二當家他們待會出去了,我會再來通知你離開。”
餘清窈聽見韓立宗說的是‘你’,不由奇道:“那你呢?你不同我一起走麽?”
韓立宗搖搖頭,“我就不跟你一起下山了,若是我也不見了,誰給你拖延時間?”
他畢竟是山匪那邊的人,時常要去露麵,若是連著一兩個時辰不見人影,很容易就會找到這裏來,到時候也會發現餘清窈不見了。
餘清窈沒想到韓立宗居然為自己考慮了這麽多,心裏感動。
又想到春桃一直掛念著這個弟弟,她還是很猶豫,想要勸他。
韓立宗知道她想帶自己走,可是這種情況下他是走不脫的,就搖頭道:“隻盼夫人見了姐姐,告訴她我一切都好。”
餘清窈隻好答應:
“等到了山下,我會想辦法讓人來搭救你的。”
韓立宗現在的身份還是山匪一夥,就算留在山上也不會有太多危險,可自己不一樣,隻等著山匪那邊騰出手來,就會來對付她了。
韓立宗也不敢多耽擱,正要離開,哪知就是這樣不巧,洞口處傳來一陣紛雜的腳步聲。
很快幾個身形高大的壯漢大步走了進來。
還在吃饃餅的姑娘們一哄而散,都躲在角落裏不敢出聲。
“你怎麽在這裏?”一人衝著餘清窈的方向喊了聲。
韓立宗轉過頭,立刻換了副嬉皮笑臉的嘴臉迎了上去,“二當家好,我是來送饃餅的……”
餘清窈的心雖提了起來,可她也沒有忘記把皮圖趕緊藏好。
若是給人發現了,會害了她和韓立宗。
那被叫做二當家的撇頭看了眼,餘清窈手裏兩個餅都嚇掉在了地上。
她身子貼著石壁,心髒猛跳不止。
怎麽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二當家的來了。
“二當家的有什麽事還需要親自來,吩咐一聲小的,小的也能辦好……”韓立宗也緊張地直咽口水。
旁邊一個山匪大掌一揮,將韓立宗推開,“別礙事,邊上去!什麽時候輪到你替二當家的辦事!”
韓立宗爭不過這麽多山匪,隻能在一邊幹著急。
二當家大步邁上前,餘清窈已經退無可退,後背緊緊貼著石壁,感覺到石頭的寒涼已經透過了衣服,要鑽進她的骨頭裏。
隨著二當家目光掃來,她的呼吸都止住了,更是一動不敢動。
二當家雖然也見過不少美人,此刻眼底也不由浮現一抹驚豔,好在他不是三當家那個色鬼,比起美色來,還是更講義氣,此刻餘清窈能換的是他許多兄弟性命,所以才能忍得下美□□人。
他伸出手掌,就朝餘清窈喝道:“身上有什麽信物,拿出來。”
餘清窈還在怔愣,旁邊的郝嬸已經反應過來,摘了她腰間的荷包就扔了過去。
餘清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荷包落入二當家之手,下意識就驚呼了聲。
二當家掃了她一眼,冷哼道:“怎麽,還不舍的?”
郝嬸低聲對她道:“他要什麽就給什麽,免得惹怒了他,他若是動起手來可就不好了……”
旁邊的山匪們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餘清窈聽明白了郝嬸的意思,連忙閉住嘴,隻是眼睛還巴巴盯著自己的荷包,心疼不已。
二當家把荷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一個黃玉蟬首先跳到了他腳邊。
他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去,猛的蹲下身就把玉蟬撿了起來,吹幹淨上麵的灰,還對著有光的地方,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下。
旁邊的山匪還在誇。
這玉蟬雕得真好,二當家好眼光雲雲。
餘清窈看見二當家對謝老爺送她的玉感興趣了,心裏一緊,早知道此物就應當留在莊子上,免得人家的傳家之寶還要淪落到盜匪之手。
二當家捏著玉蟬轉身又走上前,就懟在餘清窈眼皮下,大聲問:“這是哪裏來的?!”
餘清窈拚命往後麵躲,緊張道:“是一位姓謝的老先生送我的……”
“姓謝?!他為何要送你這個?”二當家更加激動地追問起來。
“為報我救命之恩……”餘清窈察覺這個二當家對黃玉蟬好似有別樣的情緒,又不著痕跡打量了二當家有些眼熟的五官,福至心靈道:“你莫不是那位謝老爺一直在找的……”
二當家怒目瞪著她,讓餘清窈後半句話不敢吐露。
“什麽救命之恩?他怎麽了?”
餘清窈不敢不說,就道出謝家被盜匪在路上所傷,謝老爺舊病複發,需要用藥,她把白奇楠拿出來給了緣來大師救治謝老爺。
最後餘清窈還加了一句:“謝老爺他身子無恙,已經自行離開了……”
二當家聽見安然無恙才鬆開了眉,又猛地轉過身,對身後人發難:“你們什麽時候又出去打劫了?”
幾個人還不知道大水衝了龍王廟,險些釀成大禍。
就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出來當這出頭鳥。
“二當家的,此事我們日後再追查吧,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麽和官府談條件,把我們那些弟兄都放出來……”總算有人壯起膽子來,提起了正事。
“是啊是啊!”旁邊山匪們都點頭附和,“正事要緊!”
二當家瞪了他們幾眼,呼哧呼哧喘著氣,總算是消了會氣,這才低頭重新看著地上的東西,很快就從裏麵撿出兩枚印章。
餘清窈猜出他拿信物定然是要去和李策交換什麽,因而隻能看著他拿走。
另個山匪就把他沒有撿的東西一一收拾起來。
餘清窈終於忍不住開口,小聲道:“能否把剩下的還給我……”
沒人料到此刻的餘清窈還敢開口,就連山匪都愣住了。
二當家更是呆了呆,握緊了黃玉蟬,凶神惡煞地盯著她。
餘清窈連忙搖頭,支吾道:“我、我不要那玉蟬,我想要其他的……“她指了指哨子。
二當家往下看了一眼。
洞裏光線不明,那鳥哨的顏色又是深黃色,看起來像黃銅的料子,想來也不值幾個錢,立刻就道:“給她。”
山匪‘啊’了聲,他們可是山匪,哪有把髒物還回去的道理。
二當家不耐煩地踹翻了他,“讓你把哨子還給她!”
餘清窈接過被拋回的鳥哨,牢牢握在手心裏,看著那山匪拿走了其餘的東西,包括她的兩枚印章。
等到他們離開山洞,餘清窈後背的冷汗都浸透了單衣。
好在有驚無險,她又緩緩鬆了口氣,身子也不由順著山壁一路滑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郝嬸拍著胸口:“幸好啊,那二當家的對你網開一麵,你那是什麽東西,一下就收買了他?”
餘清窈搖搖頭,不願再細說了。
玉蟬,是死而複生的標誌。
她何嚐不是又重活了一回。
“那接下來呢?”郝嬸擔憂道:“你還走麽?”
遇到這樣的事,膽子小一點的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可餘清窈此刻還是很肯定地點頭,“要走的。”
韓立宗臨出去前還給她打了個眼神,他會按計劃來給她提醒,所以在此之前她要做的事就是先熟悉這山路的情況。
餘清窈拜托郝嬸幫忙盯著入口,以防有山匪忽然回來尋事,自己就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打開皮圖。
先找到了她們所在的位置點,而後手指沿著各種路線慢慢往下滑,山崖、斷穀、泥潭、滑石……
果然此地地形極為複雜,但是郝嬸也說過她們上山的時候,是蒙著眼被綁在一輛馬車裏,說明山上其實有隱蔽的盤山路,能開出馬車能通行的道路,必然要避開所有的險要之地。
李策曾經手把手教她畫過所有的圖示,她已經記牢了,手指畫一畫,腦子裏就能想起它代表什麽。
等到一一辨認出那些符號後,她總算在二十多條路線裏找到了一條最有可能藏著盤山路的路線。
她迫不及待告訴郝嬸這個好消息。
其餘姑娘都圍過來看她比劃。
“這真的能行麽?”
餘清窈道:“總要試試……”
“可是萬一被山匪們追上了,是會被殺掉的……”雖然一直嚷著想要逃跑,可一到要實施,姑娘們還是敲起了退堂鼓,紛紛搖起了頭。
餘清窈卷起圖,聞言一頓。
若說她不緊張不害怕那也不可能,隻是她已經在圖上確認過好幾遍了,能逃脫的可能性很高。
“是可以的。”她安慰著自己,又撿起了地上的兩塊饃餅,用手帕子將它們裹好,打算帶到路上吃,“若是你們不走,我和郝嬸走。”
郝嬸卻道:“你走吧,我要留下來。”
餘清窈驚訝:“為何?”
小姑娘正趴在郝嬸的膝蓋上,這段時間兩人相處地越發像是一對母女了,郝嬸就摸著小姑娘的頭發道:“苓娘的姐姐就快要生了,山上沒有人能給她接生,那些山匪把我綁上來也就是瞧中我生養過幾個孩子,留我照顧她生產呢……”
餘清窈望著苓娘,知道她也不會離開姐姐,就算是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會選擇留在這裏。
若是為了產婦著想,郝嬸也隻能暫時留下來,這樣下去竟然隻剩下她一人獨自逃跑。
隻是現在萬事俱備,餘清窈也不可能再說不走。
“那等我下了山,一定會讓人來接你們。”餘清窈握住郝嬸的手,“萬望保重。”
她又摸了摸苓娘的腦袋。
苓娘把懷裏的糖遞給她,小聲道:“我姐姐說,沒有力氣就吃塊糖,你吃了糖跑快些,別再被壞人追到了……對不起。”
小姑娘還是一直很愧疚,她並不是不知道好壞的人。
餘清窈收下她的好意,就等著韓立宗來給她報信。
又焦急等了半個時辰,韓立宗總算來了,手還拎提一隻小桶,用了馬尾刷往她衣裳上撒了點帶氣味的水。
“這是山裏一種植物的汁,野獸最不喜歡這股味道,從來不靠近,他們就拿來熬了汁撒衣服上,以免被盯上……”韓立宗給她解釋。
“山路上一般來說沒有看守,因為頭兒不想太多人認得上下山的路,隻是到了山腳下要注意周圍有沒有人……”
餘清窈認真記下韓立宗對她的提醒,忍不住又對韓立宗交代道:“春桃很想見你,一定要保重。”
韓立宗眼圈微紅,頷首道:“我知道了,你快些走吧,一會等人來巡邏了就不方便了。”
餘清窈再沒有猶豫耽擱。
她相信李策是一定會來接她的,這樣的感覺從未有過的強烈。
正是因為這樣的相信,她才有勇氣獨自邁上這條路。
一群姑娘目送著餘清窈離去,郝嬸牽著苓娘也站在洞口,笑眯眯道:“苓娘長大以後也要當個勇敢的孩子。”
苓娘乖乖點頭。
餘清窈身上還披著韓立宗給她準備的一塊灰綠色的破布,以免在林子裏太過紮眼。
她順著山坡往下走,注意到有人踩出來的痕跡就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
兩炷香後,她七拐八繞,終於繞上了大路。
就如韓立宗所說,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隻有淺淺的車軸順著盤山路往下。
路的左右都是交織的樹杈,十分隱蔽,若是人從山頂上看也決計看不到什麽,難怪說沒有人領路容易迷路。
這條盤山路也並非是一路通到底,在不同的地方還需要繞行,十分不方便,好在為了馬車能通行,那些山匪早把礙事的樹砍了去。
餘清窈邊走邊看著地圖調整路線,磕磕絆絆地走到了半山,餓了就找了一個隱蔽的背風口把饃餅吃了一半。
樹上的鳥吱吱喳喳啼鳴,都跳到了樹杈上在打量她,好似奇怪她怎麽一個人。
餘清窈把剩下的一小口饃揉成了更細小的碎屑,撒在了石頭上,抬頭看著樹梢上的鳥,微微一笑。
“我要走啦。”
風簌簌吹過,野草已經開始泛黃。
半個月沒有下過雨,土壤裏的水漸漸變少,已經不足以維持上麵的植物生存。
應崢牽著馬,手抬起鬥笠,睜著雙目往左側望去。
山頭的入口就在附近,不久前他還目睹十幾個山匪騎著馬下了山,穿過草海離去。
應崢知道他們要去跟官府談條件,為的救黑風寨被抓起來的弟兄們。
所以即便聽從了他的建議抓走餘清窈也輕易不會動她,至少在他們的事情有著落之前,不敢動她。
應崢冷笑一聲。
可惜他是不會讓餘清窈活著離開這裏。
又等了半個時辰,再沒有山匪們下山,應崢翻身上馬,準備上山。
這時候入口處的灌木叢窸窣亂晃了一陣,緩緩擠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像是小獸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好似看看有沒有天敵在周圍等著伏擊。
雖然披著一條灰綠色的布,但露出來的手和臉卻在陽光下白晃晃的,一瞧就是常年不事勞作的女子。
又看那身形玲瓏小巧,除了餘清窈還能有誰。
應崢為自己的好運感到高興,輕吹了聲口哨,臉上浮出笑意。
“駕!——”
他取下身後的弓,朝著山口的方向驅馬疾馳。
可在他策馬衝出灌木叢的時候,入口的另一側竟也有數匹馬躍出。
應崢眯起眼睛往前望,那一馬當先的竟是所謂生了重病的秦王李策。
如此巧合?
應崢不相信。
野草被馬蹄踐踏,草屑飛揚而起,在空中狂舞。
餘清窈聽見了聲響,驀然止住了腳步,望了眼左右,兩側都是飛奔而來的馬,將她瞬間拉回到了上一世的情景。
她忽然就不能動彈,猶如墜入泥沼。
“跑!——”
是李策的聲音朝她喊道。
餘清窈瞬間被驚醒,沒有片刻停頓,立刻提起裙跑入麵前的野草地。
青黃交加的草長得極高,幾乎都到了她的肩,人一進去,就快要瞧不見。
身後的馬緊隨著她,卻不知道是李策還是應崢……
她拿起脖子上掛著的鳥哨,含在嘴裏吹。
鳥叫聲啼鳴,裏麵的滾珠亂撞,接連變幻了幾種鳥叫,身後的馬蹄聲更多了。
餘清窈知道李策的人也跟了上來,不由心安不少。
因為看不見路,她隻能撥開野草一直往前跑,甚至都沒有餘力往後瞧上一眼。
應崢此刻顧不上許多,即便李策就在附近緊追不舍,他也將箭搭上弦。
隻要殺了餘清窈,他的使命到此結束也無妨……
可他沒有想到,李策的動作比他還快,比他還果斷。
咻——
五支箭齊發,破空而來,空氣仿佛都被摩擦出火光。
應崢的餘光才捕捉到那些寒芒,身下的馬就長嘶悲鳴,拉弓的手腕被一支箭簇擦過,弦驟然一鬆,箭射出卻又少了力度,隻能軟軟地墜落,連一丈的距離都沒有。
馬趔趄前撲,應崢想翻身下馬,卻在下一瞬間感覺胸膛一涼。
他遲緩地低下頭去看,帶著鮮血的銀白箭尖從他的胸腔裏冒出了一個頭,血就從那個孔洞裏瘋狂湧了出來……
腥甜的血氣瞬間蔓至咽喉上,應崢悶哼了聲,就從馬背上翻了下去。
‘嘭’的一聲巨響。
耳邊似是又浮現了茶攤上旅客那句嬉笑打趣的殺無赦。
他好不甘!
明明就差一點,他就可以……
風拂過大地。
草葉隨風搖晃,像是滾滾浪濤,徹底吞噬了一切。
“嘚嘚嘚——”
馬蹄落在幹燥的泥土地上,格外清晰。
餘清窈跑得快要力竭,口裏的鳥哨吹不動了,隻能掛在胸前上搖晃。
還要跑多遠,跑多久她都不知道,隻是逃生的欲望從沒有過如此強烈
她不想以同樣的方式,再死一次。
直到身後李策的嗓音傳了過來。
“窈窈!”
餘清窈慢慢緩下腳步,氣喘籲籲地回過身。
一陣風撞入她的懷,下一瞬間她就被人緊緊抱住了。
失而複得般牢牢抱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