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容忍

大雨過後,花葉折損不少,秦王府中院變得一片狼藉。

日出前,奴仆們就持帚在清理,掃至現在還隻收拾了一小半。

廊道上有一行人走來,眾仆紛紛止住手中的活,俯身叩禮。

皆是規規矩矩,比之宮裏的都不差。

福吉忍不住道:“這鄒管家不愧是太後娘親自**出來的人,整個秦王府的奴仆看著都忒守規矩了。”

福吉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因為他自己都不見得這麽守規矩。

福安雖然沒有接話,可麵上卻是讚同的。

太後與殿下關係不睦,可一直也不肯放手,就連秦王府裏都要安插自己的人看管。

秦王殿下對她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太過分,皆會默許。

更何況秦王府也並非他們久留之地,所以也無人真的介意這鄒管家是不是在這兒一手遮天了。

“也不知王妃那邊如何了……”福吉又往回望了眼,憂心如搗道:“奴婢算是看出來了,這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沒得將娘娘給嚇住了。”

剛入中都都不等他們緩口氣,摸清楚情況,這些人便搶先上門拜見,將被動的局麵化作主動。

這無疑也能反應出他們之中有些人頗有能耐和底氣,上來就試圖想拔老虎須。

“福吉說的不錯……”福安難得開口附和福吉的話,請示秦王道:“是否讓奴婢或福吉去一個到王妃娘娘身邊?”

王妃隻帶著春桃和知藍,那兩個一個言行怯弱,一個行事出格,都不像是能襄助王妃把控局麵之人。

殿下一向照顧王妃,半點委屈都不肯讓她受,今日這擺明是去赴了場鴻門宴,心裏怎能不牽掛擔心。

“我知你們擔心王妃,不過……”李策回眸望了眼身後的方向,唇角噙著笑:“區區秦州婦,怎能壓得住她。”

相處這麽久,餘清窈有所變化他早看在眼裏。

福吉頓感受教,恍然大悟道:

“殿下原來是想用她們給王妃娘娘練手呐!”

雖然理解了秦王的用意,可又想到那些帶著美人而來的貴婦,個個都長著一副八麵玲瓏的精明樣。

福吉就怕餘清窈會被她們哄騙得團團轉。

“……可是萬一王妃一時心軟,為殿下都收下了,那到時候可怎麽辦?”人又不是雞鴨,收下了又不能宰了,還得好好養著。

到時候秦王府裏嘰嘰喳喳,不說殿下受不了,他和福安也是受不了的。

李策笑容淡下,斜眼睨了他一眼。

福安捅了福吉一胳膊肘。

不會說話少開口。

“咱們王妃性子那麽好,又處處為殿下考慮,萬一覺得殿下就是需要多幾個妾室怎麽辦?”福吉見兩人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越發著急了。

李策凝起了眉,竟被福吉幾句話說得心神不寧起來。

若說從前的餘清窈,為人小心又謹慎,性子軟又好拿捏,的確可能會因為不想開罪人而不敢拒絕,可現在她早已經改變許多。

更何況昨夜他們才擁有彼此,正該是濃情蜜意的時候,怎可能再接下這些美人給自己添堵?

——除非她覺得昨夜不太好?

思及此,李策心裏沒了底。

這種事情他周圍沒有可以商量對象,而書上更不會細說各種,更何況每個人的條件不同、接受程度不同的,又怎能一概而論?

因為是頭次,借著溫熱的水,他也百般克製,才沒有讓餘清窈難受抗拒。

期間更是耐心引導,凡她嗚咽難受都會緩下動作,溫柔安慰,直到她能適應為止。

因著太顧慮餘清窈的身子和情緒,他才花了很長的時間……

餘清窈後頭昏了過去,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歸罪於池水太熱,還是純粹是被他累著了。

李策提步往前,步子不由邁得更快了些。

早些把這邊的事情處置完,也好過去看看情況。

餘清窈今日的氣色完全不需要脂粉來添彩,隻是烏髻高束,插釵簪環就已經豔麗奪目,無人能質疑她的貌美。

春桃精心為她選了條綴有暗紋的芍藥花紋的碧霞裙,上身搭配著胭脂薄紗的琵琶袖衣,胸前的寶石瓔珞隨著那豐盈的起伏而垂落,與腰間的金玉細帶相呼應。

容貌嬌豔,儀態雍容。

知藍和春桃都很滿意。

餘清窈手裏捏著一柄霧青色的細絹團扇,帶著兩婢緩步走入花廳,她腿腳還是不太靈便,因而要慢一些才穩當。

此時花廳的左右兩邊各坐了兩名二、三十來歲的年輕婦人,衣著打扮各不相同,有的雍容華貴、有的端莊大氣、還有的豔光四射……

餘清窈趁她們不備,在進門的時候就匆匆往左右各掃了一眼,不難看出這些夫人之間互相也不太對付。

顯然來秦王府並不是她們串通好的事,而是帶著點競爭的味,所以都視對方為對手,氣氛一度劍拔弩張。

餘清窈兩袖兜著風,衣袂飄飄,耳邊的兩枚青玉璫在嫩白的脖頸旁搖晃,並不顯慌亂。

夫人們無不都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看得出神。

這些人別說秦王妃了,就連秦王的麵都還沒見過,會如此心急全因為此事刻不容緩,若是讓對家的搶占了先機,屆時混作了秦王寵妾,日後枕頭風一吹,那她們家豈不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從金陵得來的消息有限,隻知道秦王妃是四品明威將軍的女兒,兩年前才從遙城搬到金陵城。

遙城是什麽地方,她們都清楚。

那兒荒蕪貧瘠,環境惡劣,全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刮風揚沙,三分之一的時間在飛霜下雪,幾乎就沒有什麽特別適宜的時候,很難想象那裏能養出什麽美人。

可如今一見秦王妃的模樣,她們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前來哪一個不是帶著府上最嬌最豔的姑娘而來,就想著秦王殿下在金陵城肯定什麽美人都見過,尋常的姿色定然看不上眼,所以專挑了些豐腴豔麗的來,指不定看著新鮮就能被收下。

可這一瞧,眾人心裏都不由道了一聲不好。

若是秦王妃生得這樣濃纖合度,又嬌豔動人,豈不是要她們小巫見大巫,班門弄斧了!

“妾王氏,夫是都指揮使同知沈談,見過秦王妃娘娘!”

“見過秦王妃娘娘,妾身出自永定伯爵府……”

“王妃娘娘金安,妾代夫君按察副使季子昀特來拜見。”

餘清窈這才剛坐下,她們就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起身介紹自己的身份來曆,餘清窈一時間哪能記得下這些,手指緊了緊,握著扇柄都不敢輕易搖動。

好在知藍的記性不錯,能幫她記個七七八八,待會還能稍稍提醒她一二。

等到她們拜完了禮,餘清窈才開口道:“諸位夫人有禮了,我初來乍到,還有許多事情不清楚,若待會有什麽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望海涵。”

她不卑不亢、鎮定自若的態度讓人險些要忽略掉她那張還稚嫩的臉。

明明是個小姑娘,穿了一身華衣好似就一下變得八風不動般穩重,就像是一麵透不過風的牆,穩穩當當地佇立在人前。

明明她們還什麽話都還沒提,王妃就先開口讓她們海涵。

可見這小王妃並不是看起來的那般柔弱好擺布。

剛剛開口的王氏和永定伯爵府的二夫人金氏是這裏頭身份最尊貴的。

一個是秦州從二品高官夫人,一位是與李氏皇族沾親帶故的伯爵府。

是以在其他人都沉默的時候,還是王氏首先開了腔,“哎呀,王妃娘娘當真是折煞我等了!誰人不知王妃娘娘日後就是中都最尊貴的女人,我等還要仰仗娘娘施恩照拂,豈敢說什麽海不海涵之事,隻盼王妃不吝賜教,多多指點。”

知藍附耳在餘清窈了提醒了幾句。

餘清窈眸光柔柔,一副謙順恭謹的模樣,慢慢開口,“王夫人您嚴重了,我年紀還小,殿下尚在親自教導,的確還有很多顧慮不周的地方。”

殿下親自教?

這句話透出一種秦王夫婦兩感情很好的意味來。

這第一批來花廳裏的夫人們哪個不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如何聽不出這話裏話外的含義。

餘清窈聲音溫和,猶如三月的春雨綿綿,“不知王夫人與諸位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她們身後都站著一、兩位模樣嬌妍的年輕姑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所以秦王妃這話無非是給了她們一個直接開口的機會。

金氏沒有那麽多忌諱,笑著開口道:

“王妃娘娘明察,妾昨夜得知娘娘與殿下到了中都,喜不自勝,又想著兩位貴人初來乍到,對中都風土人情定然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我家老爺特意將府中教養多年的女使送來給王妃使喚。她叫茉兒,今年十七,自幼跟著夫子讀書習字,能陪著王妃王爺念詩練字,而且也擅鼓瑟,閑時能給王妃和殿下奏曲解悶……”

金氏很會說話,明明這美人不是為餘清窈準備的,但是每句話都不忘帶上她。

權貴人家裏都不乏妾室,可講究一些的人家凡事還是要求得妻子同意才可以納妾室入家門。

所以她們才會先來求見秦王妃,而不是帶著美人去尋機會‘偶遇’秦王殿下。

因為這能不能入門,最終多半還是要得秦王妃的首肯。

那叫茉兒的姑娘尤其緊張,走出來的時候還險些把自己絆倒,被金氏狠狠瞪了一眼,她就畏畏縮縮地咬著下唇快走幾步出來,跪下行了個大禮,怯怯弱弱道:“奴婢見過王妃娘娘。”

餘清窈靜靜望了她一眼。

隻有手指關節緊了緊,麵上卻沒讓人看出半點端倪。

王氏眼見著先機被‘老對手’搶了去,心裏本是極其不高興,可見對方帶來的人如此不中用,又險些笑出聲,連忙喊出自己身後的一對雙生花,介紹了一番。

這對雙胞胎長得百媚千嬌,更奇特的是兩人竟生得一模一樣,就猶如照鏡子般。今日她們一人穿著粉,一人穿著藍,就連發飾也是一左一右對著來的,就連舉止都能做到不約而同,若是尋常人見了一定會對她們二人多看幾眼,嘖嘖稱奇。

兩人落落大方地走上前也給餘清窈行了禮,聲音清脆動聽,好似對於被送來伺候王妃一事無比期待。

春桃頓時揚高下顎,表現出不屑,隻差要重重哼出聲來。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餘清窈眼睫輕眨了幾下,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

有了這兩家開了頭,其餘的人也蠢蠢欲動。

看著她們身後各色美人,餘清窈心裏五味雜陳。

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送美人上門來,可此時不同以往,李策更不是李睿。

她如今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再次輕易答應下來。

更何況,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夫君讓給別人?

餘清窈頭一回感受到了強烈的不願意。

她不想收下這些美人,哪怕可能是利益相關……

李策不在此處,所以她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處置。

“多謝夫人們的好意,我有知藍和春桃兩人伺候已足矣,況且殿下也不喜身邊太多女使宮婢,隻怕要辜負了大家一片心意。”

往別人後院裏塞人這樣的事哪有簡單的,誰也不喜歡自己的丈夫身邊有新人分寵,可男人都是一樣的脾性,從來不舍得圍著一朵花啃。

今日不摘野花,明日也會摘。

所以王氏也不沮喪,隻是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好言好語地道:“王妃國色天姿,想必殿下一定極為寵愛……”

餘清窈冷不防聽見王氏曖昧不清地說起‘寵愛’,臉頰微紅,手指扣著團扇柄更緊了。

“隻是王妃雖然還年輕,可總要早做打算才好啊……”

“當然啦,也不是妾故意要攛掇什麽,這都是我們這些前人的經驗啊!”

王氏對左右望了望,那些人都是帶著相同目的而來,又怎麽會拆了她的台,所以紛紛給出積極的回應。

有說男人喜歡新鮮的,若是不主動給,就會去外邊偷吃。

還有說女子總有些不方便的時日,提前準備個聽話得力的還能固寵,不至於讓那些不三不四地沾了男人的身。

這種話餘清窈上一世就聽得多了,早也麻木了,所以依然無動於衷。

殿下說過希望她能夠自己選擇,而現在她隻想選擇拒絕。

日後殿下會如何她不知道,但是眼下她不願意有人來分走殿下。

她沒法去想象殿下去親吻別的女子,會吻遍她的全身,會用手臂鉗製她的腰,折著她的腿兒,把她按在翡翠荷葉上,自背後溫柔又強勢地一遍遍……

餘清窈咬住了下唇。

見她沒有鬆口的跡象,那叫茉兒的姑娘在金氏的暗示之下就淚眼婆娑地膝行到餘清窈的跟前,求道:“王妃娘娘大人有大量,還請容奴婢來伺候王妃吧!若是不能伺候王妃,奴婢甘願一死!”

雖然她哭得梨花帶淚,惹人憐惜。

可餘清窈知道她想伺候自己是假,而想‘伺候’秦王才是真。

“啊喲我的乖乖,怎麽能說這樣的狠話,知道你是個好心腸的,王妃娘娘定有容人之量,斷不會看著你白白去死。”金氏捂著胸口在一旁火上澆油。

王氏都忍不住往上翻了個白眼。

春桃氣鼓了臉,知藍更是咬緊了牙關。

這怎麽還教人以死相逼了?!

若是不允,難道她還能找根麻繩把自己吊死在這裏不成?

餘清窈的目光從茉兒的臉上一掃而過,又往其餘幾名抱著同樣心思望著她的姑娘臉上環視一圈。

同樣身為女子,為何都不能體會她的心情?

她們不過是抱著各自的私欲上門來,一哭一鬧就想要讓她把自己的夫君拱手相讓?

餘清窈感覺心裏翻湧起的酸澀就像是滔滔江水,都要漫到眼眶來了。

她知道自己從來都不夠堅強,可卻也不想在人前示弱。

餘清窈深深吸了口氣站了起身,對著茉兒道:“抱歉,我容不下你。”

又握緊扇柄,再看向其他人,餘清窈的聲音微微發顫,卻強忍鎮定:“也容不下你們。”

話畢,果然就很失禮地從她們中間往外走,打算不告而別了。

她本以為自己能處置的更好一些,卻忽略了此時的她自己對殿下的占有欲已經超出想象,她根本做不到寵辱不驚、淡然處之。

殿下一定會覺得她現在的行為十分卑劣無狀,還沉不住氣,簡直辜負了他的一番教導。

餘清窈抿緊唇瓣,加快了腳步。

隻怕再遲一些,眼淚就會不爭氣地掉下來。

王氏和金氏皆驚了。

“王妃!你怎能毫無容人之量?”

餘清窈正委屈著,哪還顧得上她們口不擇言什麽,眼見都快走出花廳,忽然門口處出現了一道身影,險些和她撞到一處去。

為了避開再加上那沒好全的腳踝刺痛,差點就要往旁邊摔去,好在被身前的人及時扶住。

“她的確不需要包容你們。”李策清潤的嗓音從頭頂傳了過來,餘清窈這才發覺扶住自己的人正是殿下。

仰起腦袋,餘清窈兩眼怔怔望著李策。

殿下怎麽來了?

……他來了有多久,都聽見了什麽?!

餘清窈回想起自己剛剛的‘瘋狂’之舉,隻覺得一股羞意從腳冒到頭。

李策卻俯身,唇瓣湊到她耳邊,意有所指地輕輕道:“……隻需要包容我。”

餘清窈足足愣了兩息,待到反應過來腹腔處猛的一抽,好似有種奇怪的感覺占領了她的身子,臉頰耳朵早就紅透了。

殿下果然都聽見了!

隻是……他怎麽一點也沒有不高興,反而用著很欣慰愉悅的語氣,堂而皇之地對她說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