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漿果

隨著門搭上,輕輕‘哢‘的一聲。

餘清窈抱著肩又往水下沉了沉,雖然沒有回頭,卻也知道李策還在。

因為就沒有聽見他離開淨室的腳步聲。

“殿下?”

她不明白叫的是知藍、春桃,為什麽會是李策進來,更不懂他為什麽進來了不出去。

反而——把門關上了。

靜室逼仄,加上縈繞一室的熱氣更顯得窒悶。

若不是沒有衣物更換,餘清窈早就出去了。

這些天她身邊的物品一樣接一樣都變得不歸自己管了。

春桃理由很充分,說閬園裏閑置的人會被秦王趕出去,她和知藍若是不做事,就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為了讓兩人能心安理得地‘留下’,餘清窈不得不接受這些改變。

這也導致她今日泡了這許久卻遲遲等不來更換的衣物。

“抱歉,我以為……”關上門後李策才垂下的眸子又掃了一眼地上無辜遭難了的屏風,想要辯解,又仿佛沒有那個必要,貿然闖進來了確實是他失禮,於是他轉開了話題,回歸正題:“你的換洗衣物,放哪裏合適?”

他不是來趁人之危,而是雪中送炭的。

餘清窈抱住肩膀,慢慢扭過頭,李策的手上果然端著她的衣服,最上麵的那件還是——

她原本都泡得有些發冷的身子,因為這件小衣又熱了起來。

她心慌意亂地隨手指了一個地方,輕聲細語道:“就、就放那可以了,謝謝殿下。”

李策估量那個距離餘清窈伸手根本夠不著,還要出來走個三四步才行,所以他看向浴桶邊上的架子。

餘清窈一直在留意他的動靜,聽見腳步聲居然還在靠近而不是遠離,受到的驚嚇不小,在浴桶裏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

綿潮的熱氣裏也充斥著李策身上的鬆竹香氣,好像織成了一張大網,把她牢牢網在裏麵。

就連那輕柔的呼吸仿佛已經吹到了她的後頸,酥酥麻麻。

“衣物,我幫你放在這裏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封閉淨室的緣故,李策的嗓音也聽起來有些奇怪,語調又慢又沉,好像拖著泥濘,又濕又重,讓每個字仿佛都在往下墜,往下鑽。

要墜到何處,鑽到何處,餘清窈一概不知,隻是下意識把自己往水裏又沉下去了幾分。

好像那層透明的、發涼的水能抵擋的了什麽,保護的了什麽。

明明李策站的位置十分妥當,那個角度、距離他絕不可能看見水麵下的光景,可餘清窈還是覺得好像什麽都給看光了,兩頰浮起的紅暈就像是掃重了胭脂,分外豔麗。

“謝殿下。”她咬著唇,低聲道謝。

“那……我走了?”李策分外守禮,此刻還要問上一句。

餘清窈人都有些怔愣。

這個時候他還不走,難道……是想留下?

她慢慢扭過臉,沾著水珠的的眼睫費勁抬起,疑惑地瞟了過去,隻見李策竟然也在看她。

逆著光,他眸底的神色難以分辨,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把目光落在了哪裏。

餘清窈感覺自己心口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隻怕李策再不出去,她即便不羞死,也要被這劇烈的心跳嚇死。

她垂下視線,輕輕‘嗯’了一聲,有點急迫道:“……殿下慢走。”

“好。”李策沒有讓她繼續為難,很快就答應了,“水既然涼了,快些出來,別著涼了。”

餘清窈鬆了口氣,“好。”

合上門李策並未馬上離去,直到聽見裏麵有出水的動靜,他才抬步走開,到裏屋重新換上一件寬敞的大袖衣,也未係腰帶,就這麽鬆著,手裏拿起那本《雜案集》,推門而出。

福吉看看遊廊上秦王的身影,忍不住驚歎:“這麽……”快!

好在福安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才沒讓他說出什麽虎狼之詞。

李策沒有理會他倆人,隻對出現在不遠處的知藍和春桃道:“以後王妃沐浴時,至少留一個人看著。”

知藍誠惶誠恐,險些就要給他跪下,春桃把她扯了起來,忙不迭答應,而後又滿臉狐疑地目送他離去。

“殿下是不是不高興了?”知藍咬著手指,“糟了糟了,一定是發現我們的計劃了!”

“慌什麽!這件事我們安排的天衣無縫,你的關注點應當在為什麽我們還是失敗了?”春桃開始踱步,懷疑道:“難道王妃還不夠美嗎?”

知藍說:“那怎麽可能?”

“看來此事非同小可,頗有挑戰。”春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走吧,我們進去服侍王妃。”

淨室隻是短暫的插曲,並沒有耽擱李策多長時間。

可等到重回書房,將手裏兩本書並排放在一邊,他的心思已然不在上頭。

李策想起剛剛到事,眉心微蹙。

也許他就不應當進去,即便知道裏麵還有一架屏風,可怎麽能料的準那屏風的位置又或者餘清窈的狀態。

約莫是鬼迷心竅了——

他一手撐著額,一手持著筆,半刻鍾過去了,紙上也沒落下一筆,他又轉過目光,望向窗外墨染一樣的庭院。

昏暗的夜幕下,萬物都隻剩下了模糊的輪廓和深淺不一的黑,樹幹、灌木、花骨朵,就這樣一一分辨著,忽然腦海裏出現了一根蜿蜒的黑線。

從凝脂一樣潔白的雪地自上往下流淌。

那是餘清窈從頸端垂下的一縷濕潤的黑發,順著線條柔和、肌膚細膩的脊溝一路向下,就仿佛有人操控著筆,在那雪箋肆意勾畫。

回過神,他發現自己鋪開的宣紙上落下了一條曲折的墨跡,和他所見幾乎一般無二。

李策放下筆,看著自己的‘傑作’輕歎了一聲。

看來不是鬼迷心竅,而是心迷鬼竅。

他端起冷茶,飲了一口,心底裏冒起的熱潮便紓解不少。

“今年的春季好似比往年更長了。”

春天潮冷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很久,始終沒有真正暖起來。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氣候總是攪得人心神不寧,所以會平白無故地想起一些平時並不會想的事情。

福安、福吉兩人坐在廊下還在和秋千的幾塊木頭較勁,若不打磨光滑一些,萬一刮著王妃了,那就大事不好了。

福安聽出主子不過是隨口感歎,沉默不語,繼續手裏的活。

而福吉卻腦瓜子一轉,聯想到剛剛那幾聲的貓叫,點頭附和:“可不是嘛!一到這春天,有些畜生就想著**——哎呦!”

福安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沒注意手裏拿的是什麽,‘砰’得一聲砸在他兄弟腦袋上,也虧得福吉腦袋硬、心也大,從來不與他兄長置氣,隻會委屈地壓低聲音:“……我又說錯什麽了?”

福安沒管他,起身擦了擦手,對著一個方向道:“是王妃來了。”

餘清窈身後跟著知藍和春桃,兩人簇擁著她一起走過來,這會兒餘清窈的架勢才有些像個王妃樣。

“我來給殿下送些糕點,晚上殿下胃口不佳,正好孫嬤嬤做了一些茯苓芡實糕,對健脾利濕,促進消化有裨益,我就拿了一些過來給殿下嚐嚐。”

李策本來不習慣晚上用膳,最近才開始用一些。

所以這一句不過是托詞,誰都聽的出來。

李策正在窗口瞧著,收回身子留下一句話,“進來吧,外麵風大。”

知藍把提盒交給餘清窈,春桃以目光鼓動她快些進去。

餘清窈覺得她們最近莫名的殷切,尤其在讓她去見李策這方麵,心下奇怪,但也想不出個原因,隻好提了食盒進去。

“臣妾沒有打攪殿下看書吧?”餘清窈蓮步輕移,步伐輕得像隻貓,若非眼睜睜看著,都不知道她走了過來。

李策手裏正團起一張揉皺的宣紙,好像是寫了什麽不如意的東西,迫不及待銷毀。

“沒有。”李策微笑著,看不出異樣,又柔聲問她:“你吃了沒?

餘清窈點點頭,把食盒打開,取出裏麵的茯苓芡實糕,另加一盅黑豆排骨湯。

李策伸手想拿出來,餘清窈帶上了隔熱的手套,連忙叫住他,“還是臣妾來拿。”

“這湯還是剛煮好,紫砂盅又保溫,所以現在還很燙。”餘清窈用隔熱的手套裹著,繞過了書案,將那一盅湯端至李策麵前,俯身之際,背後半幹半濕的發像是推倒的沙丘,簌簌往兩側滑落,發絲一縷縷垂了下來。

李策雖坐著沒動,冷不防就被那尾尖還帶著水的發掃到了手背,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什麽味道?”

這麽近的距離,比起手背上的酥麻涼意,從餘清窈帶過來的香味更讓他留意上了。

那味道雖然淡,可卻仿佛是馥鬱甜美的漿果成熟之際散發的香氣。

李策雖然不喜歡濃鬱的香氣,但是對於果實的香味還是抱有一定的容忍。

聽他發問,餘清窈不禁抬手捂住自己的左耳,在李策半眯起眼尋味道出處的時候,她的耳朵已經紅透了。

在屋裏春桃和知藍就往她耳後、頸部甚至身上一些的地方擦了香膏,本來春天已經不算幹燥了,用不上到處擦抹些,但是給春桃一通歪理說昏了她,她還是沒擋住她們。

不過容易幹燥的四肢也就罷了,往她耳後、頸部乃至胸前都抹是個什麽道理?

所以現在李策的尋找讓她慌了起來,忙不迭想要避開。

心急之下,她的手肘不小心就撞到了厚實的木桌邊,‘咚’得一聲巨響。

李策也給她嚇了一跳,手臂橫過她的腰肢,將她帶著轉了一個方向,生怕她撞翻湯盅被燙著了。

“沒事吧?”

餘清窈捂著半邊耳朵,可另一邊還是紅得徹底,藏也藏不住,就連脖頸處都染上了一層緋紅。

那果香味越發地濃,就好像源源不斷從她交掩的衣襟下傳了出來。

眼見她的臉也紅了起來,越發像一枚紅透的果子。

“殿下……手……”餘清窈被大手掐著腰,三根手指的指腹死死壓著她的腹前,拇指則抵住她的後腰,僅一手就把她握得牢固。

李策聽她提醒,這才後知後覺。

先前在淨室就見過她腰肢又白又細,握到手裏才能真切感受到果然不如他一掌。

餘清窈受到了驚嚇,後背都繃得發僵,李策鬆開了些鉗製,僅用掌腹托著她後腰,低聲問:“能站穩了嗎?”

餘清窈用力點頭,他便徹底鬆開手。

“謝謝殿下。”餘清窈忙不迭後退了幾步,退出了書桌的範圍,摘掉手裏的手套放入提盒裏,心裏已經敲起了退堂鼓,“殿下您先用,臣妾……就先回去安歇了。”

好在李策每夜都有在書房看書的習慣,餘清窈暗暗鬆了口氣。

李策用瓷勺攪動了一下冒著熱氣的湯,雖然沒有抬眼看她的方向,卻衝著她輕輕‘嗯’了一聲,緩緩道:“我用完就回屋。”

餘清窈徹底傻了眼。

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