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鈿

三天後,太後壽宴。

這日整個閬園裏最開心的人莫過於春桃。

她在餘府的時候是老夫人身邊得力紅人,整個餘府的姑娘都沒她自在。

如今身在閬園,統共就這麽點地,每日除了吃飯再也沒有別的開心事,更何況吃的還不如餘府好。

她真真要悶死了。

能出去透口氣,還是參加太後的壽宴,真是再好不過。

餘清窈今日不能隨意,一應打扮都要按著她王妃的品級來,不說服飾繁瑣,單那個頭發她自己就弄不成,春桃看在能出園的份上這會也‘盡釋前嫌’,耐心地給餘清窈梳妝。

親王妃出席正式場合,需帶九翟冠。冠上前後一束含珠牡丹,兩側是金絲紋鑲嵌而製的花鬢,冠上還一座有翠色雲頂,綴有明珠九顆,身上是正紅色雲紗對襟大袖衣,肩披深青色織金祥雲鳳紋霞帔,裏麵搭配一件繡有鳳紋的鴨青色圓領鞠衣,十分隆重。

春桃雖然一直伺候老夫人,但是平時喜愛弄調弄脂粉,和小姐妹互相裝扮,所以此刻打扮起餘清窈也得心應手。

即便春桃對餘清窈不太待見,可不得不承認她就是天生麗質,光靠這張臉足以橫掃金陵,要不是她常府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美名早該傳遍全城。

如今嫁給了秦王,隻能困在閬園,寶珠蒙塵。

春桃拿著粉刷幾乎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可為了自己的顏麵,不好顯得自己這般無用,便簡單的在餘清窈臉上掃了一層淡淡的珍珠粉,再挑了合適的地方小範圍染上淺桃色的腮紅。

她又拿著眉筆比劃了幾下,最後無奈放下,嘀咕道:“王妃的眉濃淡適宜、形狀姣好,就不用再畫蛇添足了。”

餘清窈也在打量銅鏡裏的自己。

不過她沒有心思放在自己的妝容上,隻想瞧瞧自己的心慌意亂有沒有表露在臉上。

雖然是自己決定要去太後的壽宴,若說一點也不慌張那也是假的。

昨日福吉花了兩個時辰給她講皇家裏各種複雜姻親關係,此刻她腦子還混沌一片,就怕屆時一緊張,更是什麽都忘光了。

餘清窈垂下眼睛,攪動著自己的手指。

別的她都不怕,就有些擔心自己做的不好,給李策會帶來麻煩。

在戴九翟冠之前,春桃又對著鏡子重新檢查了下餘清窈的臉,因為把劉海全部挽到後麵,露出光潔的額頭,很快春桃就知道缺了什麽。

大旻女子喜歡在眉心貼花鈿,幾乎每一位貴女都會費盡心思在花鈿上下功夫,譬如裁剪蜻蜓翅膀、花瓣、珍珠等物,都是不錯的選擇,不過春桃沒有在餘清窈的妝台上找到放花鈿的盒子。

春桃還想去找福吉,去問問尚服局,但是給餘清窈製止了。

“興許是尚服局漏掉了,何況我平日也不愛妝點花鈿……”

“那怎麽行!”春桃道:“公主、郡主、別的王妃個個都有,若隻有王妃您沒有,豈不是招人眼。”更主要的是,秦王妃身邊隻有她一位婢女,這一看不就知道是她的工作有失。

雖是奴婢,但是奴婢之間也是較,春桃可不想被人看輕。

餘清窈沒想到春桃在這件事上居然這麽固執,遲疑道:“……那用筆沾了朱砂隨意勾一個?”

春桃瞪大眼睛,覺得餘清窈實在辜負了她那張老天恩賜的臉,也毫無爭奇鬥豔的幹勁。

“出了何事?”李策的聲音像是一汪清泉,及時化解了屋裏的凝重氣氛。

春桃麵對秦王時不敢囂張跋扈,連忙站好行禮,恭恭敬敬地回話。

“尚服局漏了王妃份例的花鈿,現在隻能徒手畫一個,可奴婢畫工粗陋,怕是辜負了王妃。”

“殿下,其實春桃畫的很好,沒有關係的。”餘清窈也跟著站起來,為春桃說話。

李策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餘清窈的臉上,在她今日格外柔美的眉眼處頓了頓,就抬步走了過來,“我來吧。”

此言一出,餘清窈與春桃同時怔住。

雖然知道皇太子的畫工了得,一手丹青都能自成一派,可這眉間畫是女兒家的玩意,他何等尊貴,怎能紆尊降貴做這樣的事。

奈何兩人都沒有什麽膽子對秦王說不。

隻能眼睜睜看著身量頎長的男人信步走入,環顧四周,最後移步到窗邊半圓櫸木福字紋邊桌前,長腿一曲一伸,姿態無比自然地靠了過去,指揮道:

“把那盒胭脂拿過來吧。”

餘清窈見他一副胸有成算的模樣,隻好端起桌子上一扁圓青花瓷妝盒就乖乖走到李策身前。

“走近來些。”李策不知道從躞蹀帶上解下了什麽,正捏在手裏,逆著光望來的眼眸也格外深邃,像是望不盡的夜空。

他說話的時候,背後的風將他身上似竹似鬆的氣息迎麵吹來,仿佛要擁人入懷。

餘清窈瞄了眼李策留給她的位置,那是在他**。

她紅著臉慢吞吞挪了進去,越靠近,心就亂跳了起來,又怕被李策發現她淩亂的呼吸,幹脆屏住了所有氣息。

最後站到一步的距離,她手裏托著金泥印,如臨大敵般巴巴望著李策。

李策朝她展開手裏之物,原來是一枚四方的印,玉身潔白,油潤亮澤。

“這是我的私印,刻的還算可以,花紋也清晰,你覺得如何?”

餘清窈垂下眼睛,見李策把印章底麵亮給她瞧。

這不是一枚字印,而是圖印。

是陽刻的銀杏葉,幾筆就栩栩如生地刻畫了一片邊沿卷曲的扇形葉。

好漂亮。

對於精致小巧的東西,餘清窈總是喜愛的,這一枚印章更是深得她心。

“這是殿下自己刻的嗎?”明明刻得巧奪天工,可李策卻說的是‘還可以’,若是旁人所刻,他的評價定然不會如此低。

“是。”李策沒藏捏,大方承認了。

餘清窈感覺自己的心又不爭氣地撞了幾下,仿佛裏頭偷偷揣了隻小兔子在裏頭。

可她不敢在李策麵前顯露,隻能努力藏起來,努力讓自己聲音平靜。

“……殿下親手刻的,當然最好不過了。”

李策笑了笑,將手裏的印摁入胭脂盒裏,又在自己的手背上輕壓了一下,擦去了邊緣溢出來的顏色。

“頭,低一點。”

低淳的嗓音從耳邊擦過,她的耳廓就熱了。

餘清窈下意識就聽話朝他低下頭,可隨著距離被拉近,她忽然發現這樣麵對麵太難為情,尤其是看見自己慌亂的神情一覽無遺地落入李策的笑眸當中,她慌張地閉上眼睛。

就像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輕笑聲竄了過來,惹得她臉孔有些發癢,仿佛連氣息都在撩撥她。

這樣似乎更糟糕了。

閉上眼後,除了視線被擋住,其他的感官卻被無限放大。

被李策那不可忽視的氣息強勢纏繞,仿佛陷入他溫熱的懷抱。

明明沒有碰到,卻有強烈被桎梏的感覺。

甚至一陣戰栗忽然就從背脊竄起。

讓她禁不住想後退。

這時兩根指頭固定住了她的下巴,不是很用力,但足以讓她不能再亂動。

“別動,會花。”

餘清窈僵在原處,隻感覺額心處一涼,是那印章壓了上來,又停留了幾息才移開。

她暗暗鬆了口氣正準備把頭抬起,李策卻沒有把手鬆開,甚至他的臉都更靠近了一些,聲音近在咫尺。

“還沒好。“

指腹點到她額頭上。

餘清窈緊閉著眼,能感受到李策指腹的走向,每一步都細致溫柔。

李策自然溫柔,因為餘清窈細膩的肌膚受不得太重的力度,否則會留有痕跡。

他順著圓印壓出來的邊緣,慢慢擦掉多餘的印跡,餘光瞥見餘清窈因為緊張而輕抖的睫羽。

他以目光無聲打量。

餘清窈大婚那日穿得極為豔麗,可過重的妝容將她清麗秀絕的容顏也遮去了三分,今日這淡妝就正好,沒有過多的修飾,反而讓她的肌膚更加瑩潤透白,眉羽睫毛的黑,就好像工筆寫意中最具靈氣的勾畫,輕描出美人的風骨與美麗。

小巧的瓊鼻下唇瓣暈著自然的櫻紅色,飽脹的兩片唇瓣微張,還能窺見裏頭些許潔白的貝齒。

像是半遮半掩的待開的花苞,裏麵藏著無人知曉的春色。

一直都遊刃有餘的李策呼吸微微一窒,理智想要挪開視線,本能卻徘徊不走。

甚至那輕捏在下巴的手指有慢慢往上的趨勢。

餘清窈察覺怪異,忍不住睜開眼問他:“殿下,可是好了?”

李策難能可貴地在她麵前驚了一下,被她直直望來的目光逼迫,倉促挪開了視線,同時鬆開了手。

“好了。”

餘清窈下意識想摸自己的額頭,未幹的印跡有些涼還有些粘,但被李策及時擋住。

“碰了會花掉,去鏡子前看吧。”他的嗓音有些喑啞低沉,就好像心裏悶了一些說不出來的情緒,無法宣泄。

不過餘清窈卻沒能聽出他的異樣,隻點了點頭,如蒙大赦一般快步坐回妝台前。

春桃也從鏡子裏欣賞了一下這獨特的花鈿,讚不絕口:“奴婢還沒見過這種樣式的花紋,真好看。”

餘清窈隻敢摸著倒映在鏡子上的圖案,唇角彎彎,誇道:“好看。”

李策還倚在窗前,遠遠望著餘清窈因滿意而翹起的唇角。

他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胸腔裏充盈了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