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教導

明知道李策說的喜歡,是指喜歡有人一起用膳,其實和她這個人沒有什麽關係。

就好像她也不喜歡一個人獨處,在餘府的時候常常關起門拉著知藍陪她。

隻要有人陪著,並不會在乎那個人是誰。

但是李策這一聲喜歡,讓餘清窈冷不丁產生了錯覺,仿佛那兩個字是衝著她而來的。

這著實離譜。

餘清窈不敢多想,隻是被李策眸子好整以暇地望著,仿佛她再不給出一些反應就是不妥。

“那臣妾以後都早起陪殿下用早膳!”

剛誇下海口,餘清窈心裏已經犯起了難。

她自己醒不來,豈不是要勞煩李策叫她,若是日日都像今晨一樣,她甚是難為情。

果然李策問:“你這麽早醒,可夠睡?”

倒不是質疑她能不能起來,而是關心她能不能睡夠。

餘清窈抬起小臉,掃了妝粉的臉色澤均勻,隻有眼下有些陰影。

太早起來,她腦子果然有些不夠用,因而半晌都沒轉過彎李策為何會這樣問。

“你晚上睡不著,白日自然醒不來,若是日日這麽早起,豈不是一整天都沒有精神了?”李策看出她的迷惑,解釋起來。

“殿下知道臣妾晚上睡不著?”餘清窈又吃了一驚,李策究竟有什麽靈通,怎麽好像什麽事都逃不脫他的法眼。

在此之前,她都還以為自己掩飾得不錯。

雖然兩人同床共枕,但很少一起清醒地躺在一塊。

餘清窈不知其他夫妻是如何相處的,但是顯然不會是她與李策這般。

至於李策他是不是身子有恙,亦或者純粹是沒有將她當做妻子,所以不想碰她,餘清窈無從而知。

不過除此之外,李策實在是無可挑剔。

實話說,若不是因為事出突然,她一時間別無選擇。

當初的她是絕不敢選擇秦王李策。

正是因為有著一分‘趁火打劫’的嫌疑,她時常心懷忐忑。

她的初衷不單純,自不會自己急切地想要圓房,為人生兒育女,能與李策相敬如賓的相處,已經是天大的好事,她還哪敢生出半分不滿?

隻不過她一個姑娘家和‘陌生人’夜夜要躺在一張床,哪怕什麽事都未做,也免不了尷尬,所以餘清窈就自作聰明,晚上早早爬上床,強迫自己在李策回屋前睡著。

在日落西山,滿園掌燈後,李策便會移步去書房,或看書或繼續寫他的策論,差不多到子時左右才會回房歇息。

而這時候往往是餘清窈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的時分。

李策打量她眼下的青黛,“你每晚都會做夢,不記得了嗎?”

“我……說夢話了?”如今的餘清窈最怕的事之一,被人知道她那些離奇的經曆。

若非她胸口上這枚指頭大的傷痕,她都快要分辨不出曾經的記憶究竟是夢,還是上一世真正發生的事情。

“嗯,昨夜你提到了知藍,她是你什麽人?”

餘清窈聽到這裏,頓時像戳破了的魚鰾,鬆了口氣,可轉瞬又想起李睿的威脅,心裏還是沉悶。

知藍一時半會是不會有危險,因為李睿還沒有機會將她用上,他那日來八成也隻是嘴上說一下,但想到知藍獨自在餘府,沒有人再會照拂她,餘清窈心裏還是很不好受。

“知藍是臣妾從遙城帶來的婢女,隨臣妾一起長大,雖是主仆更勝姐妹。”餘清窈想不起昨夜自己夢到了什麽,但是李策並未提起旁人,看來她沒有再夢見李睿。

“那為何她沒有隨你嫁進來?”李策一下就問到了關鍵。

如他這般聰慧的人,其實不難想通其中的緣由。

春桃雖然是陪嫁丫鬟,可餘清窈寧願自己動手也不讓她進屋,可見餘清窈並不信任她。

“大婚那日,知藍生了病,餘老夫人說不能帶病隨嫁,臨時換了春桃。”餘清窈也不信事情這麽巧,可是偏偏是大婚那日,臨時來這麽一出,她都沒有辦法去查證,“春桃……她是老夫人的人,臣妾不好使喚她。”

說完,她把手邊的玉箸擺正,正襟危坐,與李策打起商量:“殿下,臣妾能寫一封家書給父親嗎?”

餘清窈知道在金陵城裏,尤其在這權利的中心,是很忌諱與守邊大將聯絡。

可是算上上輩子的時間,她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阿耶的信了,也不知道他在遙城過得可好,最近仗打得多嗎?之前的舊傷養好了嗎?各種擔憂一起湧上心頭。

還有就是,她可以寫信讓阿耶派人把知藍接回遙城去。

知藍本就是掛名在遙城的家奴,餘府沒有權利隨意發賣。

李策手指輕敲四方桌,指尖篤篤幾聲,“我可以幫你送,不過信裏的內容不可牽扯朝政。”

餘清聽懂了,怕李策又變卦不允,趕忙承諾道:“臣妾絕不會寫旁的,隻是嫁人了總歸要親自告知阿爹知曉,如若殿下不信,臣妾寫完可以給殿下過目。”

她臉上有些發紅,像是還羞於提起嫁人這件事,可是對於寫家書這件事實在太過渴望,所以她都還沒來得及斟酌用詞。

偏偏李策沒有拒絕,還微微一笑,答應了下來,“可以。”

這下餘清窈傻了眼,李策他真的會檢查她寫的家書?

但是話是自己說的,沒法子再不給看。

餘清窈委屈地‘哦’了一聲,蔫蔫道:“臣妾寫完就給殿下過目。”

這邊福吉福安收拾著桌子,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

“啟稟秦王殿下,小張大人的夫人奉張閣老之名給王妃送禮來了,此刻正候在前院。”

是守在閬園外的禁軍進來通報。

閬園裏人手不夠,門口的禁軍也免不了要跑腿。

張閣老的兒媳?

餘清窈知道她,隻因為上一世這位姚氏婚後的日子並不好過,最後還因為丈夫寵妾滅妻,導致年紀輕輕就帶著兩個月的身孕跳湖而亡。

餘清窈聽到她的事情,就是因為她的死引出赫赫有名的‘金屋案’,當時足有百位大小官員牽扯到了蓄養、交換揚州瘦馬,賄賂上峰等醜聞當中,鬧得金陵城沸沸揚揚。

而張閣老一世清明,也在小張大人胡作非為中,毀於一旦。

此後無數的罵名髒水都潑到了張閣老頭上。

“她送禮,還要王妃去見她?”李策沒有起身,就隔著屏風問外麵的禁軍。

年輕的禁軍嗓音幹淨,回話也簡潔利索,“是,說是奉了閣老的命,想請王妃一見。”

張閣老是外男,上一次偶然撞見事出突然,也無可指摘,這一次他專門讓兒媳來拜見,這才顧全了禮數。

李策轉過頭對餘清窈道:“你可以不見。”

餘清窈對李策的態度不奇怪,他連張閣老都不見,區區一個姚氏當然也可以置之不理。

不過餘清窈卻還是想見一見姚氏。

上一世,她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之人。

隻是不知道在她死後會不會有如她這般的機緣,能重新來過。

餘清窈看著隔桌而坐,年輕俊美的秦王,更感覺自己能重來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

“那我可以去見嗎?”

李策奇怪,“你想見她?”

餘清窈點了點頭。

李策深深看了她一眼,倒沒有幹涉她的自由,隻命了福吉陪她一同出去。

餘清窈帶著福吉去往前院。

福吉怕餘清窈不認識這位姚夫人,沿途還給她仔仔細細介紹了一番。

“能得閣老青眼的這位姚氏當初也是金陵有名的才女,家世更是顯貴,其父是江州左布政使,其母是江州當地望族周氏的嫡次女,姚氏是三年前嫁到張家,為張家獨子正妻。”

左布政使是朝廷二品官,比餘清窈父親的官職還要大,所以說姚氏家世顯貴。

“不過王妃身份更尊貴,倒也不必畏懼她。”福吉笑眯眯提點道。

餘清窈點了點頭。

她未嫁之時,地位都是仰仗父親的軍功,等嫁給李策,身份地位自然隨著丈夫而來。

這也算是身為女子的可悲。

前院屬於李策不會涉足的地方,被挖走八顆山茶花樹的空地已經被餘清窈安排種上了菜。

姚令紅出身世家,見過的奇花異草比吃過的菜還要多,是以她低頭分辨了半晌也不知道這一塊塊犁得齊整的地裏種的是什麽。

不過以太子的品味,隻怕是更珍貴的品種,她不好亂說。

餘清窈一走出甬道,就看見一身穿縷金挑紗葡萄紋裙,手臂上挽著一條淺銀紅紗質披帛的年輕夫人站在菜圃邊上。

姚令紅僅露著側臉,可那輕蹙的柳眉和墨浸的眸子,已經暈染出一種傲然貴氣,她學富滿車,又出身高貴,自然有自己可以依仗的傲氣。

聽到腳步聲,那冷傲美人抬起臉,觸及眼前一道身影時,眼底飛快劃過一抹驚豔。

能嫁進皇家的女子除了家世顯貴之外,樣貌無不出挑,如若不然怎敢與那一個賽一個俊美的皇子齊肩同行。

而在眾皇子當中,又要數廢太子最為突出。

那猶如神仙妙筆勾勒出來的臉毫無瑕疵,是增一分滿,減一分少的絕妙,就是再高超的國手也臨摹不出他矜貴的神采。

無數閨中少女都曾哀嚎,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①。

是以,在姚令紅她來時就在想這位秦王妃究竟要是怎樣的絕色才敢日日夜夜麵對秦王的那張臉。

如今見了,才知不分伯仲這個詞原也是為秦王夫婦量身定做。

不過想起公爹囑托的事,姚令紅沒有把心思放在欣賞餘清窈的美貌上,小步朝著餘清窈的方向挪了兩步,就屈膝行禮。

“臣婦見過秦王妃。”

“夫人請起。”餘清窈牽裙走下台階,福吉在一旁虛扶著她的手臂。

兩人走到姚令紅身前三步才站定。

餘清窈看見姚令紅身後的兩名婢女,一人手裏捧著一隻紅木匣子,一人手裏托著十數本書,想來就是之前張閣老說的賀禮以及書。

果不其然,姚令紅指著紅木匣子介紹:“王妃,這匣子是張閣老為秦王、王妃準備的新婚賀禮,還請王妃笑納。”

餘清窈之前忘記問李策的意思,對於這份禮有些無從下手。

不過姚令紅像是沒有看出她的猶豫,轉頭指著那十幾本厚薄不一的書冊道:“這是閣老特意為王妃準備,若是王妃有看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派人來,臣婦定會為王妃答疑解惑。”

原來張閣老不但送上書,甚至還給她送來了老師。

餘清窈難免困窘,可又不好拒絕張閣老一番好心。

“賀禮留下,書拿回去。”隨著一道清潤聲音傳來,甬道裏走出兩人。

李策帶著福安站在廊上,光線隻照著他半身,看不清陰影之下的眼色。

姚令紅心下一驚,正要跪拜行禮。

李策的聲音再次落下,不容置喙道:“王妃若想學,本王自會親自教導,老師與姚夫人不必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