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天
麵對葉浮光的撒嬌,還有那副總是滿滿給出的信賴,沈驚瀾說不出半句硬話,隻能輕輕拉著她的手腕,應了聲:“好。”
小王妃仿佛知曉她在擔心什麽,又跟她晃了晃手,“是不小心蹭破了皮,如意包得比較誇張,其實都已經不怎麽疼了!”
沈驚瀾短促地應了聲,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
“王爺用過膳了嗎?”
“嗯。”
“那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葉浮光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拉著她往梅園後院的方向走,不想她過多地將注意力放在自己包著紗布的傷處。銀屏和曲畫執著燈籠在旁邊引路,兩人走過曲窄窄的小路,抵達寬敞的空地。
那裏放了個非常粗獷且龐大的鐵籠,但裏麵卻細心地鋪了軟褥、用牢固的木板搭出層層空間,低處放了食盆與沙盆,一切隻為了角落裏那道雪白的影子。
狐狸將自己團成一團,在月色照耀下,原先用來包它身上傷處的紗布鬆鬆垮垮落在旁邊,它皮毛裏隱著雜亂,正在舔身上的傷,聽見來人的動靜,立即繃緊了身軀,衝她們齜牙。
雖然很凶,但卻仍難掩它的美貌。
“……怎麽又把繃帶拆了?”
葉浮光拉著沈驚瀾遠遠停下,有些苦惱地踮起腳看了眼,“得,金創藥是白倒了,要不下回讓人給你換內服外用一體的?”
沈驚瀾眯了眯眼睛:“狐狸?”
“嗯,”小王妃點頭,“我在花鳥市場救的,它是不是長得很好看?”
然後有些苦惱地說道:“但它剛才沒這麽凶的。”
甚至可以說,剛帶回來的時候,它對葉浮光是不凶的,然後對王府的其他人一視同仁地齜牙,還是葉浮光試著幫它上了點藥、又笨笨地纏了紗布,不過好像讓它很不喜歡,沒多久就全弄掉了。
先前有府醫被喚來遠遠看了眼,雖然不擅長看野獸的傷,但卻也能發現這狐狸身上沒有什麽舊傷,約莫是獵人設下深坑陷阱抓到的,倒是海東青叨出的痕跡更狠一些,但總之也不要命,放在野獸身上,過幾日就可痊愈。
岐王沒什麽反應。
畢竟她從前練習弓馬時,也不是沒見過更多珍奇的動物,這會兒便抱著手臂打量著那頭對她齜牙咧嘴、十分戒備的狐狸,又瞥了眼在身邊的葉浮光,“喜歡就養著。”
頓了頓,她補充道,“但別讓它傷了你,否則留不得它。”
葉小狗迫不及待地點頭保證,就差指天發誓了。
……
回到梅園正屋時,葉浮光本來還想拉著沈驚瀾說今天出門逛街的事情,結果在燈光明亮處才發現她的衣袍下擺沾了些黑灰的痕跡,於是彎腰幫她拍了下,“王爺今天去哪兒了?”
最近沈驚瀾在工部、兵部忙得腳不沾地。
因為她的兵都被埋在了北地,加上沈景明的一係列分權政令,沈驚瀾其實算是沒有兵權的王爺,但偏偏大宗又有大衹這樣虎視眈眈的敵人,而且馬上就要到大宗交歲幣的時候,還不知大衹會出什麽樣的招兒——
所以沈景明將兵部和工部的差事都交給她,想讓她看看大宗各地、尤其是邊防的軍備有沒有需要改進的,還有大宗現在在做的火器,能不能在實戰上再進行一些突破。
他是信她的,又是不信她的。
否則不會把各地的精兵都調來拱衛永安,編入他直屬的禁軍,將永安城的拱衛打造成鐵桶一塊,猶如當年他初次守城時,在外頭用重金砸出的一個又一個小堡壘。
每次看到這個國度,和坐在龍椅上的人,沈驚瀾都覺得割裂,她覺得沈景明把大宗變得和他一樣,處處充滿矛盾。
這讓她為他做事,總是事倍功半。
這次的差事也如此,火器營的秘密研發圖紙,她是看不到的,能擺出來的成品,都還停留在沈家軍攻入永安的時代,甚至產量、庫存她亦不知,說讓她看,她便真像是個來參觀的閑散王爺。
至於兵部,倒是放的權多,不過沈驚瀾看見邊防各地報上來的帳,包括裏麵那些廢舊不能用的武器和盔甲數量,還有朝廷批下去的、補充的堪稱九牛一毛的數量,她甚至坐在兵部的衙門裏木著臉懷疑沈景明是不是仍然覺得她的身體太好了。
否則怎麽會讓她看到這種東西?
當年她軍中要是有人如此做事,腦袋都讓她掛在營地木樁上示眾半個月了。
不過兵部尚書待遇也沒好到哪裏去,因為沈驚瀾不是那種因為別人的錯懲罰自己的類型,她領著人、拎著賬本就走進了兵部尚書的屋子,把本子一丟,一揮手,讓人把他拖出去打。
……
葉浮光敏銳地發現了沈驚瀾的表情很臭,一定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從前網上刷到的那些上班人,在提起自己每天的工作時,無形中散發的怨氣,比恐怖片裏的鬼都可怕。
她斟酌著出聲,“要是不想提就算了——要不王爺先洗漱?”
沈驚瀾回過神來,抬手捏了下她的麵頰,發覺這樣做好像能將腦海裏那些壓抑的情緒釋放,便笑了下,“你同我一起。”
看她眸光幽深,葉浮光就覺得這趟共浴,恐怕自己要遭罪。
小狗覺得自己好像淪為了一種解壓玩具。
她立刻用受傷的手握住沈驚瀾的手腕,眨巴著眼睛,試圖逃避一點側妃職責:“我、我,妾手受傷了,不能碰水。”
每次隻有想裝可憐的時候,才會想起“妾”這個自稱。
沈驚瀾哪能猜不到她想什麽,瞥了眼她手掌的紗布,卻在下一刻反手捉住她的手臂,順便彎腰將她抱起來,“不會讓你這隻手碰到水。”
葉浮光:“……?”
她將自己剛被捏紅的麵頰往沈驚瀾肩頭蹭,本來是想讓那股痛意消散,結果卻用柔軟的肌膚碰到她衣衫上的繡紋圖案,反而更紅了兩分,隻好悶悶地用健康的那隻手抱住她的脖頸,嘀咕著撒嬌:
“……老婆可不可以輕一點?”
別總是那麽用力捏她。
好疼的。
沈驚瀾停了停。
明明還沒有進入那氤氳水霧的浴房,也沒有被過高溫度的水汽侵染,可她仿佛已經能看到懷裏人被剝去衣衫之後,軟肉上留下的一道道屬於她的、深紅色指痕。
她呼吸重了兩分,再度開始懷疑葉浮光是不是生錯了性別,哪家的乾元能像她這樣撒嬌的?
……
亥時一刻。
已經沒有梅香味、但卻有穿過樹林的習習涼風吹入屋內的床幃間。
剛被放下的葉浮光就直接像圓溜溜的團子,從床沿滾到了最裏麵,發尾還沾著濕潤水痕也不管,猶如被登徒子羞辱過的良家少婦,抖著手係寢衣的衣襟。
沈驚瀾站在床邊看了會兒,故意俯身去拉她的腳腕,笑意藏在嗓音裏:“愛妃跑什麽?不是說見到我就高興?”
“你好過分——”
葉浮光徒勞地想抓住被褥,結果因為天蠶絲麵實在太滑,隻能被她拉回到身邊,扭頭看她,鹿眸比外屋的燭盞還明亮,裏麵好似摻雜著惱與羞,像是被逼到絕路準備亮出牙齒咬人的小兔子,“你再這樣,我就不忍了。”
她最近一直有在按照葉漁歌說的好好養身體,也沒有用過信香,更沒有放縱自己的欲望,每天都親力親為、自己煎藥,還幫沈驚瀾也煎她那一份,總之就是補得差不多了,偶爾發泄一下也不是不行。
穿著白色寢衣,與落下來的黑色長發映襯的美人就坐在床邊衝她笑。
片刻後。
那雙不笑時格外冷淡、凝視著心上人卻十分深情的鳳眸如鉤,蘊出幾分意味深長的暗示,“我沒讓你忍。”
葉浮光呆滯片刻。
倏然從人畜無害的小兔子變成亮出獠牙的野犬,歡脫地朝她撲了過去。
窗裏飄出一陣陣浮動的山茶花香。
甚至有生長到窗欞邊,探出腦袋想逃離這屋裏熱意的紅色團花,但堪堪綻放就被上方落下來的雪嘩啦啦澆了滿頭,被定格成為夏日限定的山茶花凍。
不知過了多久。
屋裏的燭火燒到盡頭,自己熄了,那些香味也才跟著隱於黑夜裏。
一貫清冷的聲音裏染上沙啞,從床幃裏低低透出:“出去。”
“不要嘛,”獵人與獵物掉轉立場,黏人的卻還是軟乎乎的那個,葉浮光從後麵輕輕咬住沈驚瀾的脖頸,被懷中人誤以為是要咬她的信腺,被窩下的身軀緊繃,卻隻得來小狗的一聲輕笑,“你看,你也喜歡的——”
扮豬吃老虎的小乾元銜住沈驚瀾的耳廓,故意問她,“聽見了嗎,王爺?”
她說,“水聲更大了。”
“……”
沈驚瀾低聲罵她,沒想到才在浴房裏將人按在池壁上來回揉捏,現在就被報複了回來,然而才罵了兩句,就發現小狗像是得到獎勵一樣更來勁,她隻能抿住唇,呼吸頓了頓,閉上眼睛不去搭理她。
她不說話,卻不能削減葉浮光的熱情,一會兒發出喟歎的滿足聲,說好暖和、好軟,一會兒又故意用信香有一搭沒一搭地去試探她的禁區,明明不是在理智失常的情期,還要逗著她問:
“可以嗎?”
“這裏可不可以碰呀?”
……
胡鬧直到後半夜才消停。
葉浮光本來是想報複沈驚瀾一宿的,奈何她的岐王天生是個硬骨頭,真要被她做到那種程度,也不會求饒,頂多第二天強撐著直接去上朝,反正先前她也有過被情期的小狗直接做幾天幾夜還去找對手報複的故事。
小王妃覺得自己心硬不過她。
不舍得沈驚瀾最近忙成這樣、還要犧牲睡眠滿足自己。
所以最後葉浮光還是簡單收拾了一下床鋪,擦幹淨了手,重新上來抱住沈驚瀾,拍拍她緊繃的肩背,“睡吧,不折騰你了,畢竟我們快樂小狗是不會記仇的。”
被她擁住的人很輕地笑了聲。
甚至還很有餘力地湊過來親她。
倒是葉浮光自己有些犯困,本來還親得難舍難分,後來就是一副任君采擷的擺爛態度,然後就被對方的手捏了下腰。
“!”
小狗倏然驚醒,茫然卻不確定地問:“……王爺是睡不著嗎?”
那不然繼續?
沈驚瀾思索片刻,發覺自己確實有些思緒活躍,主要是因為兵部尚書雖然挨了一頓打,但苦衷也確實在那裏,首先是這兩年天災太多,很多地方減免了賦稅、朝廷收上來的錢少,各部都在要錢,而沈景明總會優先給禮部、戶部那些祭祀和賑災大事批錢。
兵部尚書就是要不到錢,打死了也要不到錢。
或許是皇帝自己不擅長領兵,還有不想大宗重蹈大夏覆轍,被地方的軍隊推翻王權的緣故,總之現在邊防軍事的財政問題很嚴重。
……明日上朝能找三司使把錢要來嗎?
沈驚瀾閉著眼睛想了會兒,甚至連下朝將人堵在路上打一頓的辦法都想完了,還是感覺懸,再者,那老家夥是先皇在的時候從禦史轉到三司的,脾氣就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對上她也隻會來一句: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沈景明都從他那裏摳不出更多錢來修自己的皇陵,現在進度都還停在先帝陵墓那裏。
於是她“嘖”了聲。
這一聲倒是讓葉浮光不困了,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問題能把無所不能的岐王難成這樣,聲音含糊地問,“王爺是遇到什麽難題了嗎?”
她很有自知之明,“雖然我解決不了,但是我可以聽聽,說出來應該比悶在心裏舒服些吧?”
沈驚瀾思索片刻,倒是很誠懇,“缺錢。”
葉浮光:“……?”
她直接嚇醒了,條件反射地問,“王爺,你要破產了嗎?”
都到親王這個地位了,都還會缺錢的嗎?
……
沈驚瀾被逗笑了。
她隨意解釋了兩句,終於讓葉浮光想起來了這回事——
哦,原來是兵部缺錢。
原著裏沈景明後來為了支撐與大衹的戰爭,也很缺錢,所以許樂遙給他出了很多的主意,譬如兒童也收稅、賣官賣爵、給有錢的商戶畫官商大餅等等,但那些終歸是戰事緊急時候的主意,平時這般做就有些太過分了。
老百姓也是要過日子的呀。
但曆史上確實有很多正常的辦法能夠增加朝廷的收入,最典型的就是實行土.改,好處是能解決一時的毛病,但因為根本是封.建土地私有製,所以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實行改革的人隻要不是皇帝,通常容易晚節不保,死得很慘。
就算是皇帝想改革,也得看看自己手裏握著的權力。
然後就是簡單點的辦法。
比如大宗的製度裏,沈景明因為私庫很有錢,還向一些官員和家眷放低息貸款,後來缺錢的時候,他對那些還不起也不想還的,就直接派人過去將人家家裏能抵債的資產都拿走了,甚至還是按高利息的標準收的。
被普通賊子搶錢,這些人還能找官府,被皇帝搶錢,這找誰說理去?
而且還有更富的一些貪官,沈景明缺錢缺得實在急眼了,也是非常舍得殺人的,尤其是貪官,殺一個,國庫就肥一波。
但歸根到底,這些事情都是沈景明能做,沈驚瀾做不得的。
所以葉浮光深沉地拍了拍沈驚瀾的手臂,歎了一口氣,“王爺真是……太辛苦了。”
岐王被她家小王妃這般沉鬱的歎氣逗笑了。
於是問了句,“辛不辛苦,愛妃又懂了?”
葉浮光:“?”
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看不起我那些年期末考背過的知識。
她輕哼了一聲,叭叭開始輸出自己剛才想到的事情,末了做個總結,“還是當皇帝撈錢比較方便。”
沈驚瀾安靜了片刻。
然後抬手彈了下她的額頭,聲音裏帶著幾分涼意,“你現在說話是越發放肆了,這也是能說的?”若不是最近她的人將沈景明守著的禁軍換了下去,指不定出什麽事。
捂著腦袋、反應過來自己秀過頭的葉浮光:“噢……”
確實差點忘了,古代規矩多。
而且沈驚瀾身份又敏感,要是這話傳出去,她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
葉浮光是睡著了。
倒是沈驚瀾被她那些話給弄得少見地失眠。
她想到兵部缺的錢,想到沈景明自己私庫裏收的那些李家幫他從江南修園林還能上貢的一些珍稀財寶,再想到國庫裏的那點錢糧。
她舌尖抵了抵上顎。
神色非常複雜。
先前那些為兵部籌謀的主意都壓了下去,這時候又浮現了一些別樣的情緒。
但最終,她什麽也沒想,因為近在眼前的還有大衹人來大宗收歲幣的事情——
屆時,沈景明將辦國宴,款待來使。
而大衹那邊派來的人,正是貴霜,沈驚瀾想到那雙傳聞中如狼般的藍色眼睛,好似回到了燕城。
那是貴霜奠定她在草原王庭地位的一場關鍵戰爭,也是沈驚瀾人生最慘烈的那場敗仗,其實她們並沒有刀劍相交,從沈驚瀾率隊追擊、被包圍、突圍的過程,都是大衹其他的將領負責,後來她回到城池,也隻聽說燕城陷落是貴霜親自打下來的,她們是兩邊的主將,規劃出戰場與戰局,然而勝負對比卻如此明顯。
那位大衹未來的王,是踩著她將士的性命上.位的。
沈驚瀾搜集了關於她的很多傳聞,每次想起這個名字,屬於沈家人的血脈就會在體內微微沸騰,隱隱歡喜這位強敵的存在。
——她們馬上就會見麵,或許也可以叫做重逢,這讓她不由思索,那個人會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