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天
“嗚嗚嗚……”
飄渺的哭聲被大風吹出一股哀怨的意味,好像籠罩在營地上方的孤魂發出的動靜,直到路過的葉漁歌忍無可忍勒令:“要麽自己閉嘴,要麽我幫你從此當個啞巴。”
葉浮光:“?”
蹲在帳篷跟前的她放下手,露出一雙哭紅的眼睛,毫無殺傷力地去瞪路過的無情神醫。
旁邊端著早餐的許樂遙熟門熟路地勸和,“別這麽凶嘛,這也不是她能控製的,情期的乾元本來就很依賴地坤,岐王離開得很突然,也沒有留下什麽話,她又沒辦法出去找人,哭一哭怎麽啦?”
葉浮光點頭附和,“哭一哭怎麽啦?”
“……”
葉漁歌譏諷地笑了一聲,用敘述的語氣平靜回答,“廢物。”
許樂遙:“嘶,你這有些過分了小魚——”
她剛想扭頭讓葉浮光冷靜點,就聽葉浮光含淚反駁,“廢物也有情期,你有嗎?”
本來打算勸和的許樂遙話音倏然被打住,嗓子都差點劈叉,沒想到她居然在情期攻擊力這麽強,敢直接跟葉漁歌炫耀自己有家有對象才有情期發作這回事。
她想了想葉漁歌最近在跟古籍自學的、能將自己從天靈蓋紮穿到腳底板的蟒針長度和針法,張了張嘴,最後眼疾手快地將手裏拿的饅頭塞進了葉浮光嘴裏。
葉浮光:“唔唔唔?!”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好友,不明白許樂遙為什麽選擇對無辜又楚楚可黏的自己下手,難道不應該拿這個大白饅頭去堵葉漁歌那張可恨的嘴嗎?
然後下一秒。
她就知道了答案。
葉漁歌先是答了一句“我不需要有”,然後慢吞吞地取下了身後背著的那副好似用來裝古琴的長木盒,從裏麵拿出了一根比成人小臂更長兩寸的長針。
用那根針比劃了一下葉浮光的腦袋長度和寬度,她冷冷地扯了下唇角,“戀愛腦也是一種病,我幫你治一治?”
葉浮光:“?!”
……
沈驚瀾回到營地的時候,遠遠就聽見那道嚎啕大哭的聲音。
她勒住馬,有些驚詫地想,葉浮光的情期反應這麽大嗎?她隻不過是離開了幾個時辰,怎麽這小王妃能因為思念她哭成這樣?
從白雪身上下去,一襲戎裝的女人快步穿過兩側的帳篷,在留營的士兵們朝她躬身行禮時,一道身影如洞中躥出的兔子,飛快地朝她的氣息奔來:
“王爺——”
找到大家長的葉浮光語氣可委屈,想要躲到沈驚瀾的身後,免得被葉漁歌拿去當小白鼠練她的新針法,然而才剛跑到跟前,就被看清楚的景象嚇了一跳。
沈驚瀾的盔甲、衣袖上都是濃鬱的血色,甚至麵頰上還有一線拉長幹涸的血珠,雖然在她玉白的、濃豔的五官裏,像是塗開的胭脂,可是那股讓人聞到就本能從骨子裏生出恐懼和反胃的鐵鏽味,卻遮掩不了事實。
她陡然刹住步子,驚疑不定地看著麵前的煞美人,聲音顫了下:“……王爺?”
沈驚瀾本來想抬手摸她的腦袋,餘光瞥見自己手上懶得擦的痕跡,便隻彎了彎唇,將黑眸深處的那些洶湧墨色給壓回去,鳳眼也浮現溫柔的光,和旁邊河流水麵躍動的日光一樣,“別怕,過來。”
不知是不是被乾元的信香反複在身上打過烙印,她好像也有些難以容忍葉浮光離她太遠,尤其是這會兒人就在她的麵前、卻隨時想反悔逃跑的姿勢,讓沈驚瀾很想抬手將她的小王妃直接扯過來。
隻許在她身邊,看著她,哪兒也不許去。
葉浮光被情期的脆弱依賴感支配,除卻剛才被血腥味嚇到的那一瞬,其他時候還是本能勝過理智,聞到這股香甜的茶花就想貼上去親親蹭蹭,隻有這樣才能紓解心中的饑渴——
想叼住這朵茶花,用牙齒在薄薄的花瓣上咬下痕跡,將金色的花蕊啃咬到淩亂,她記得,茶花裏有很甘甜的花汁,從前她喜歡這種植物的時候,就特意搜過,茶花會不會有花汁。
她隻在小學時候路邊的景觀帶裏嚐過那種甘甜的花汁,那是一盆盆被種下的一串紅,生長的紅色花朵像尖塔,一節比一節高,每層尖塔裏延伸出的花朵會墜下一條小辣椒似的紅,將那個扯下來放進嘴裏,就能吸到很甜的花汁。
現在,葉浮光莫名被這兩種景象的聯結所攝,滿腦子都是將沈驚瀾按倒,嚐一嚐她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甜。
但被悠悠追過來的葉漁歌那股危險且不合的竹香一嚇,她又倏然回過神,勉強把自己滿腦子的顏色給屏蔽,躲到沈驚瀾身後的同時,屏住呼吸詢問,“王爺受傷了嗎?”
“沒有。”
沈驚瀾感覺到小王妃小心翼翼拉住她的護肩,側頭漫笑了下,然後看了眼葉漁歌收起來的長針,揚了下眉頭:
“這針不錯。”
葉漁歌隻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在對方的眼中,這針的用途是截然不同的,她也沒答,反正恐.嚇小廢物的遊戲也算是玩夠了,現在家裏的小狗迫不及待要對外人搖尾巴,她沒眼繼續看。
隨意對岐王拱了拱手,她不冷不熱地答了句,“這是救人的針。”
然後轉身就走了。
沈驚瀾略怔了下,想到剛才自己腦海中浮現的、用這個拿去刑.訊的主意,也隻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隔著衣袖拉住小王妃的手腕,往主帳的方向走,隨口問:
“餓了沒?”
……
沈驚瀾本意隻是想問問小王妃沒日沒夜折騰這幾天,要不要吃點東西補補,她倒是還行,從前在軍中被編入斥候小隊去找馬賊窩時,趴個地方好久都不能動,吃喝都難解決,先前也在世家那裏喝了茶吃了幾塊茶點心,就是不知道家裏的小笨蛋會不會因為情期發作將自己餓得饑腸轆轆。
但沒想到的是,小孩兒起初搖了搖頭,像個搖著尾巴的小狗,跟著她進了營帳還不夠,連她梳洗的時候也黏在桶邊,一邊說幫她洗,一邊卻在發現她長發泡進浴桶之後暈出的淺紅色變了臉色。
沈驚瀾有一刹那挺想把她拽進水桶裏,欣賞她站立難安的神色。
不過最終也沒這麽做。
因為扶風縣外畢竟燒水麻煩,不像是住在江寧城裏的時候,還有城主府的傭人能使喚,不管多精細的吃食、挑剔的住行,也總是能得到滿足。
她抬手捏了下葉浮光的鼻尖:“愈發沒規矩,連本王都敢嫌棄了——”
但卻拍了拍小王妃的肩頭,“不想被弄髒,就別靠在桶邊。”
葉浮光期期艾艾地答,“也、也沒有嫌棄……”
就是話語沒什麽說服力。
等到沈驚瀾的浴桶換過兩回水,再也沒有那股攝人的血腥味,隻有淺淺的茶花香和皂角的淺香在水汽裏沉浮時,葉小狗就拿著給她擦頭發的巾帕湊上來,給她擦著頭發的水,輕聲問,“王爺先前去做什麽了?”
沈驚瀾隨意披了件薄衫,繞過帳中的屏風,往幾案的方向走,言簡意賅地回答,“查賬。”
“哦……”
葉浮光不知道她說的賬指的是這些世家暗地裏用來倒騰軍糧、高價販賣的那些賬本,還以為又是水患的事情,就跟著她挪到了幾案旁邊。
瞥了眼很不符合現代閱讀習慣、還用漢字記載的密密麻麻的賬本,葉浮光猶如受到精神汙染,趕緊挪開了眼睛,專心致誌地給沈驚瀾擦頭發。
主帳裏一時隻有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
雖然兩人之間無話,但氣氛卻很和諧溫馨。
……
直到一片雪花落在了墨色的文字上。
沈驚瀾倏然回過神來,才發現那股令她骨縫裏都戰栗的冷意又飄遍了軍帳,而且非常黏人地、隻在她們坐著的這小片區域,凝出了剔透的冰麵,令她猶如置身北國冰川之上。
甚至那些雪花凝出的冰麵都能映出她的麵容。
察覺到沈驚瀾的注意力挪開,已經替她不厭其煩地將頭發擦幹的小王妃從身後抱住她,胳膊從後方圈住她的脖頸,氣息隔著她的長發隱隱綽綽落在她頸間,“我餓了……”
沈驚瀾眼眸微動,放在桌上的指尖下意識動了動,想叩響幾案,喚人進來給她跑腿,為她開一次小灶——
可等對方麵頰貼著她還餘著潮濕冷意的發,用鼻尖在她頸側小狗亂拱一番之後,她才反應過來,葉浮光想吃的是什麽。
因為信腺被反複注入過那冰冷刻骨的冷意,也曾用溫暖的身體試圖將這信香捂熱,可惜卻是徒勞無功,故而在察覺到她意圖的時刻,沈驚瀾雖然麵上不動聲色,整個人卻已經繃緊了。
就在葉浮光情不自禁循到她的信腺附近,唇瓣蠢蠢欲動地張開時,坐在她跟前的人卻陡然反手捏住了她的麵頰。
“不準。”
沈驚瀾不近人情地拒絕道。
葉浮光:“?”
她眼中瞬間就氤氳出了濕意,委委屈屈地問,“為何?”
小狗努力壓下尾巴,為自己申辯,“妾那麽乖……”她剛才還幫沈驚瀾把頭發擦得那麽仔細那麽幹淨,為什麽都沒有獎勵?
沈驚瀾一手捏著賬本,一手捏著她的臉,沒有打算給出回答,然而小王妃壓抑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本來隻是悠閑落下的雪花,陡然就成了疾風暴雪,朝她張牙舞爪地撲去!
等她眼前的風雪散去,岐王殿下才陡然驚覺,葉浮光早就掙脫了她的動作,甚至還將她從幾案前抱到了另一麵屏風後的行軍**,隻是她的手裏還捏著那本沒看完的賬冊。
“葉——”
斥聲才剛出口,她所有的聲音就都被傾身而下的人給堵住,借著信香壓製住她的人含糊地在親吻空隙裏回答,“我在……”
沈驚瀾被她氣笑了。
這條以下犯上的、不聽話的狗崽子!
……
被捏在玉白指骨間的那本舊賬冊老舊的紙張簌簌地輕抖著。
不多時。
指尖驟然一蜷,將那賬冊紙麵揉出褶皺聲。
還是被那乖巧甜美的嗓音給勸住,“王爺輕一些,別把賬本弄壞了。”
沈驚瀾:“……”
或許是她那雙美麗的鳳眼瞪人實在太有殺傷力,葉浮光忍不住用薄薄的絲帕將她的視線給擋住,然後又湊過去繼續吻她,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一樣,為自己辯解道,“我很輕了,不是我的錯。”
畢竟她隻是親了親沈驚瀾,都還沒怎麽樣,所以賬本要是壞掉了肯定跟她沒有關係。
結果這話語才剛落下,就有書冊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傳來。
好像已經發現了她在情期毫無理智這件事,沈驚瀾幹脆也不抵抗了,現在鬆手讓那冊子掉在地上,準備等這小狗啃夠了她的骨頭再去撿。
既然這麽喜歡咬她,到時候就罰這隻小狗用嘴給她把賬本叼回來。
在被拖入欲海之前,沈驚瀾如此打定主意。
卻不知道,小狗確實也想磨一磨牙。
隨著帳中微風拂過她薄衫下的肌膚,用信香壓著她的小王妃忽然嘀咕了一聲,“好腫。”
葉浮光俯身湊到沈驚瀾耳側,好似關懷地問:“王爺是騎馬磨成這樣的對吧?”
被巾帕遮住的那雙鳳眸好似隔著那布料也在瞪她,沈驚瀾唇畔浮現出幾許笑意,好似故意挑釁那般,慢悠悠地答,“是啊,憑你哪能——”
結果猝不及防就被葉浮光按住了唇。
甚至用指尖按住她的舌,不準她說出更多的話。
沈驚瀾想咬她,卻被灌入了那些冰冷的信香,好似被人攏了一抔雪壓進唇舌裏,直往她的喉嚨裏壓,令她喉嚨止不住地吞咽,再發不出一個音節。
“好壞的白雪。”葉浮光一語雙關地罵。
然後咬著她的耳朵,自言自語地答,“妾可比它溫柔多了。”
……
葉浮光終於有機會實踐自己先前的設想。
山茶花確實比一串紅要甜。
地坤的信香好似經年累月的香料,將她的血肉筋骨都浸潤成同樣的味道,身上的肌膚、信腺裏流出的血,都是帶著花香的甜味,現在葉浮光更是應證了,這朵花裏的花汁,也是甜的。
她稍稍抬頭,看著被她逼得揚起脖頸、好似瀕死的天鵝那樣美麗的女人,舌尖掠過犬齒,好似在回味什麽,眼也不眨地注視著此刻注意力全部都被她吸引、身上那股陰鬱氣息都散去不少的沈驚瀾。
看見對方努力將所有的動靜都咽進喉間。
小王妃笑了下,卻假裝緊張地重新靠近對方,小聲問道:
“咦,我記得唾液能消炎啊——”
“怎麽王爺這傷處,看起來比先前更腫了?是妾哪裏做得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