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天

葉浮光虛捂著耳朵,因為害怕這石室裏發生什麽動靜自己不清楚,總是害怕那個李敦按下什麽奇怪的按鈕,這裏就塌陷傾毀,或者是四麵的石牆裏被偷偷埋了火油,隻要有火星子丟出去就能引.爆之類的——

她偷偷地想,反正隻要聽見可怕動靜的時候再捂住,應該也來得及吧?

背對著那副鮮血橫流場景的小王妃,像是豎起耳朵一直在警戒的小兔子,如今謹慎地想著。

不多時,她聽見了一聲悶哼的動靜。

葉浮光迅速地轉過頭,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我這個炮灰是不是果然又要中反派的計謀”時,卻隻看到李敦被掛在牆上,如一塊破舊抹布,除了釘死在他手腕上的長劍之外,沒有任何變化。

哦。

也是有的。

亂發遮掩的麵容裏,流淌出大片大片的血液,將石室的地板染濕,血色很快就向這邊蔓延而來。

葉浮光:“!”

她呆呆地指著李敦的方向,“……王爺?”

這是自盡了?

然而沈驚瀾卻沒有任何反應,好似早就料到了李敦會因為不想牽連家人、也不想進入大獄被嚴刑.拷打,所以肯定會選擇自盡的方式。

在拿起那疊用嶄新信紙包過、封麵沒有任何字跡的信件之前,沈驚瀾毫不客氣地冷笑了聲,“便宜他了。”

若不是她要調查這個李敦隱藏的秘密,剛才會選擇先過去將他的下巴卸掉,要是再冥頑不靈一些,拿軍中抓了奸細的手段去審問,也是一樣的。

她隨手將那信紙撕開。

去看上麵所書寫的內容。

……

石室裏靜得連呼吸聲都特別明顯。

葉浮光感覺有些憋悶,人還是不能在這樣半封閉的環境裏待太久,呼吸的空氣不新鮮,也不知道要當多久的灰塵淨化器。

她重又看向沈驚瀾的方向——

卻發現這位岐王捏著信紙邊緣的動作讓手背的筋絡都浮現,好像恨不能將這手裏的東西捏成碎片,卻礙於特殊緣故,不得不控製力道。

所以那些隱忍、怒意,就都隻能加諸在自己身上。

她看到了什麽?

葉浮光剛想往她的方向走,唇瓣才剛剛張開,就感覺到一股格外恐怖的信香直接爆.發開來,明明是地坤的信香,按說不該有這種讓人心悸的威力……

不,這心悸不是令人感到恐懼。

而是……

葉浮光感覺到接觸到沈驚瀾信香的自己每一寸肌膚都浮起熱意,本來就已經很悶的地下室現在更是所有吝嗇流入其中的空氣都充滿山茶花的馨香,綠意鋪展、枝芽抽條,圓潤的葉片展開時,一朵朵紅的、白的,妖異的山茶花都在刹那間綻放。

好像她一瞬間從荒蕪原野,進入了溫暖的花房。

但絕不僅如此。

山茶簌簌搖晃著,金黃色的花蕊不斷吐露,像是有蛇類盤桓其中偽裝成了這信香假象,在觸碰到她肌膚的刹那,將蛇信輕輕掃了上去。

癢、熱。

好難受……

葉浮光深色的鹿眸有一刹那的空茫,眼耳口鼻都被擁簇生長的信香擠壓,她不知不覺地後退,直到後背抵到冰冷的牆麵,隔著衣衫也能感受到的涼意瞬間讓她清醒過來。

她看著自己露在衣袖外發紅的肌膚,聽見了來時樓梯上方守著門的親衛不太確定的、為難甚至有些難以自抑的聲音,“王爺?”

葉浮光:“!”

她倏然睜圓了眼睛!

沈驚瀾……居然到了信期?

這怎麽可能呢?在這本小說的設定裏,地坤隻有被種過姻緣印,才會被自己的乾元信香逼迫著進入信期,而且還需要隔一段時間紓解一次。

可她和沈驚瀾明明沒有到那一步——

那就隻剩下,地坤情緒波動太厲害導致的信香失控?

葉浮光在滿目的綠意裏,使勁眨了眨眼睛,卻找不到也看不到沈驚瀾在的位置,好像她的知覺都被特別屏蔽了。

聽見樓梯那邊傳來的腳步聲,還有一些淩亂的、不知所措的交談聲,葉浮光迅速冷靜下來,她抬手摸到自己先前出營地時從沈驚瀾那裏得到的一柄防身小匕.首,咬了咬牙,反手朝身後被激到如此程度也無動於衷的信腺劃去。

凜冽的雪漫漫落下。

壓過了沿著台階一路而上,好像要生長到外麵的春意,並且對其他乾元被控製不住勾來的信香形成威懾,猶如一堵標誌著“令行禁止、此路不通”的冰牆,將膽敢再往前一步,跨過她的威懾、來觸碰那枝葉花朵的同類恫嚇在原地。

……

冰雪扼住了山茶花的生長之勢。

雪色在已經被茶花填滿的世界裏見縫插針地落下,隨著葉浮光後頸血液流淌、浸濕衣衫的血腥味漫開,終於才在眼前無盡的綠意裏,悄悄給邊緣鍍上了一層霜色。

“王爺。”

她很輕地出聲,忍著疼往前走了一步,腳下好像踩到了枝頭零落的、被凍掉的花朵與枝葉,甚至恍惚聽見了咯吱咯吱的錯覺聲音。

沈驚瀾沒有說話,但她的信香源頭就在不遠處的書桌前,她一直沒有挪動過地方,葉浮光是這樣清晰感受到的。

她隱約察覺到岐王翻到了李敦隱藏的秘密——

但究竟是怎麽樣的東西,能讓她這樣失控呢?

葉浮光不敢再往下猜,她隻能凝住心神,又喚了一聲,“王爺。”

頓了頓,她道,“妻主。”

沈驚瀾仍然沒有發出聲音,不知道是不想、還是也被她自己失控的信香支配,所以沒聽到,這讓她的小王妃隻能盡量柔和自己的態度,試著安撫道,“站在那裏等我,我來你身邊,好不好?”

冰層蔓延到更多的地方。

簌簌落下的冷雪還沒有停。

但原本層層疊疊、像是一下子成為雨林覆蓋她視野的那些信香幻象裏,卻有一些紅白的山茶花緩緩垂下腦袋,在縫隙裏,葉浮光終於捕捉到那抹盔甲的顏色,腳步飛快地朝沈驚瀾的方向奔去。

她幾乎是飛撲著抱住對方的,就在擁住沈驚瀾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出聲道,“是我,我在這裏,沈驚瀾,沒事的,好不好?”

石室裏的雪花都朝著沈驚瀾所在的位置飄來。

一片一片。

落在她的麵頰上,她的唇上——

像是輕柔的安撫。

她眼中不知何時出現一些隱忍到極致的紅血絲,這讓她本來就鋒利的五官生出難以形容的陰鶩。

她又看不見了。

……

沈驚瀾偏過頭,好像這樣就能忘掉剛才自己看到的那些紙張內容,可她無與倫比的記憶力早將那些話語烙進了她的腦海裏,時刻嘲諷她、笑話她,一遍遍重複,燕城戰敗,是她的恥辱。

她怎麽能忘記,怎麽能放下呢?

那些人,那些本不該在那場戰役裏死去的人,日日夜夜含著冤屈,凝視著她,等著她發現這裏的真相,給他們報仇。

可她在做什麽?

她甚至是掛念著溫香軟玉,幻想著自己能用這幅身軀卑躬在皇位之下,忍讓地想要得到屬於她的人生幸福。

直到被這裏的信件,血淋淋地提醒,她是何等地……德不配位。

“王爺。”

那柔軟的聲音又再次呼喚她,甚至不安地說著什麽。

她好像讓葉浮光擔心了。

沈驚瀾如此想道,啟唇想要回答什麽,而那薄薄的唇吐露出的話語卻是,“你……知曉嗎?”

“你是不是——”

能預知、能看到未來的葉浮光,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會在這裏得到什麽?

所以才將她引來這裏。

她是不是也曾在昨日的夢裏,見過自己如今的狼狽之相?

沈驚瀾發出的聲音猶如困獸之鳴,“你早就知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