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天

葉浮光急了。

她甚至都顧不上將手裏的另一份竹筒酸湯粉親自送到沈驚瀾的帳中,匆匆往許樂遙的手裏一塞,讓她幫幫忙,然後就拽著葉漁歌的袖袍往人少的地方走,“你聽我說——”

餓著肚子正準備用晚餐的葉漁歌:“……”

她不是很想聽。

左右也不過是小廢物為了那檔子事以及紓解欲望,所找的借口罷了。

但莫名的,骨架更大、個頭也更高的她,就這樣被葉浮光拉到了無人路過的角落,在小王妃因為光線昏暗、看不清身後的路是什麽,還想退的時候,葉漁歌總算紆尊降貴似的反手拉了下她的手腕。

“後麵是陡坡,下麵有暗河,別再退,就在這。”

“哦。”

葉浮光乖乖地站住了,因為葉漁歌背對著篝火,所以小狗的那雙圓圓眼瞳裏反而映出了很淺的一點光,現在那點光都用來盛放葉漁歌的身形,以至她端著竹碗邊緣的手指不由緊扣了下。

隻有聲音還是緊繃的不近人情,“有話就說。”

她垂眸看著自己拉住葉浮光還沒鬆開的動作。

可是被拉住的人卻遺忘了這點,迫不及待地同她出聲,“王爺……她、她需要我的信香……”

很了解這世界裏隔牆有耳的設定,葉浮光說完這句之後,就這樣攀著葉漁歌的手臂,踮腳湊到她的耳邊,極其親昵地、像是在和她咬耳朵一樣小聲地說道,“她體內的毒,還沒有清,我的信香對抑製那毒有用。”

說完,她稍微拉開距離,映出更多光亮的眼瞳灼灼看向葉漁歌,盼著她快點想出辦法來。

略帶祈求的目光,還有剛才說話時,忽冷忽熱落在她頸間的氣息——

令葉漁歌本能地轉開了腦袋。

……

她的小廢物姐姐卻不知曉她在這短短幾息裏心緒的變化,因葉家親人之間從未有這般親密之舉,在葉漁歌很小的時候,她母親的心思也沒放在她身上,所想的都是怎麽帶著她擁有更多的榮華富貴,怎麽留住那些能帶她離開泥潭的客人。

葉漁歌的出生,甚至讓她的母親覺得是累贅,若非葉榮一直送來錢財,讓莊子裏的人盡力照顧,她母親惦記這點以她為名義的撫養費用,或許她早就被丟掉了。

再後來,哪怕母親不得不帶著她嫁入葉家,有了葉榮的重視和照料,但那般無用、軟弱的父親,又怎麽可能讓她生出孺慕?

她從未對任何人生出過親近的心思,連她的父母在內,故而許樂遙帶著她裝死逃出天牢的時候,葉漁歌並沒有任何心虛或者違反律例的恐慌,許樂遙尚且有振興家族的夢想,她心中卻空空如也。

若說期待。

倒是也有。

她挺期待自己假死的事情被發現的,這樣那個小心眼的皇帝就會降罪葉家,不論是沒用的葉榮,還是她愛慕虛榮的母親,都會被牽連——

反正葉浮光入贅了岐王府,以岐王如今之勢,想來沈驚瀾也不會讓她被卷入到這種罪責裏。

沒錯。

葉漁歌就是這樣內心充滿陰暗的類型。

若是葉浮光能聽見她的想法,就會修正看原著時對她的印象,不想當官是因為她覺得沒勁,願意給男女主看病,指不定是因為她擁有那樣累贅的家庭,而這些人又恰好都被皇帝所責備,所以她決定隨手報答一下給她解決麻煩的人。

可惜,葉浮光聽不見她的心聲。

……

眼下。

葉浮光看神醫半晌沒反應,不由著急,拽著她的衣袖晃了晃,“能、能有別的辦法幫幫王爺嗎?”

葉漁歌回過神來,如寒潭般的眼眸看著她。

其實在獄中的時候,葉榮拿著新的方子來問她時,她就已經知曉沈驚瀾的狀況,後來葉浮光來探監,她就已經猜測這個小廢物的信香恐怕會成為岐王的解藥,隻沒想到——

如今她真是那根能拴住瘋狂凶獸的鎖鏈。

葉漁歌在監牢的時候,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該如何再解這個錯誤的方子,但畢竟沒有能夠驗證的機會,所以隻是紙上談兵。

這會兒被葉浮光晃的……她擰了下眉尖,“站好。”

小狗立即鬆開了動作,規矩地站在她的麵前。

唯有那雙灼灼眼瞳仍望著她。

葉漁歌被她看得心浮氣躁,“閉眼。”

“?”

葉浮光不解她的意思,答應幫忙怎麽還有這麽古怪的要求啊?可是她從來就沒猜對過葉漁歌的心思,這會兒便隻能乖乖照辦,閉上眼睛等了十數秒,有些不確定地啟唇問:

“可、可以了嗎?”

可以個屁。

葉漁歌發覺她閉上眼睛也很煩,五官本就是毫無攻擊性、非常柔軟的類型,鼻頭圓潤,唇形彎彎,唇瓣屬於很豐滿的類型,怎麽看怎麽讓人想捏——

她幹脆轉身就走,免得多看兩眼就更煩。

等了半天的葉浮光又問了一句,但是半晌都沒得到回答,隻好悄悄睜開一隻眼睛,然而麵前早就沒了人影。

“?”

她傻了片刻,忽然有些生氣,“葉漁歌!”

……

生氣的小狗滿營地找人,被許樂遙笑意盎然地逮住,“怎麽了?那家夥臭著臉惹你生氣了?”

“她耍我!”葉浮光超生氣地告狀。

許樂遙倒沒想過她們倆剛才一副要聊秘密的樣子,結局居然是這樣,頗有些訝異地在她和葉漁歌住的帳篷之間來回看了看,“沒發現她還有這愛好啊,怎麽耍的?說來聽聽。”

葉浮光剛張嘴,意識到她好像打算把快樂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於是閉上了嘴,有些惱怒地看著她。

未來的權臣如今被她逗得樂不可支,好一會兒才出聲哄她,“好吧,那我去幫你問問?”

真要讓葉浮光追過去抓住臭妹妹一通質問——

她也是不敢的。

也就隻能跺跺腳,詛咒她吃粉吃到一半筷子斷掉這樣。

於是葉浮光悶悶地“嗯”了一聲,看許樂遙轉身就走,又補了一句,“那件事,對我很重要,如果她答應了的話,不管是什麽報酬……我,我和王爺都會應許的。”

許樂遙於是就明白她是有事想求葉漁歌,但思索片刻,還是對她彎了彎唇,“還未聽見條件,就這樣應許可不是好事,小葉姐姐,倘若她真提了你不願去做的事情呢?”

葉浮光被噎了一下。

眨了眨眼睛,她有些不確定地補充:“……她不會的?”

許樂遙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葉浮光以為她要給自己舉些例子上上課的時候,對方卻幹脆利落地回頭往目的地去,隻是對她擺了擺手,“使喚我可是要給跑腿費的。”

葉浮光點頭,目送她走進帳篷裏。

還沒等到許樂遙的結果,她就聽見身後不遠處的一聲喚:“浮光。”

小王妃回頭,見到走出主帳、脫下了甲胄,隻著絳紅內衫的沈驚瀾,好似一簇曠野中肆意燃燒的火焰,瞬間點亮了她的眼瞳。

“王爺!”

……

葉浮光朝著沈驚瀾小跑過去,跟著她一同入了主帳,才看到軍帳長幾上攤開的那些紙張與信件,身後帳簾落下,她的腰就被身旁的人攬過去,“小騙子,吃飽了也不回本王這裏?”

“我……”

她眨著眼睛,沒想到沈驚瀾的覺這麽淺,甚至還把自己出去的借口記得清清楚楚,磕巴了一下,很快就道,“我正準備回呢,剛才樂遙是不是已經把我帶的餐食送來了?”

她聞到了帳裏還沒散去那股隱隱約約的香酸味。

沈驚瀾微挑長眉,因為眼皮很薄,就顯得那雙鳳眼裏的泓光耀耀,左眼那點淺粉的傷疤像被風吹進這冷泉裏的花瓣,搖曳飄忽,她明了自己這幅皮相的**,此時傾身朝小王妃靠近,輕聲問:

“本王缺那一口吃的?”

葉浮光條件反射想退,可惜後麵是空空的帳簾,外麵還有守著的親衛,隻能咬了下唇,然後飛快地在沈驚瀾的唇上親了一下,狀若思考,“嗯……那缺的是這一口?”

沈驚瀾眼眸中漾開笑意,小狗膽子好像大了不少。

她揚了揚唇,“不夠。”

葉浮光眼睛一亮,好像見到骨頭的小狗,立即抬手捧住她的麵頰,湊過去同她交換呼吸、將這親吻加深,等到結束的時候,還像是磨牙一樣,輕輕咬著她下唇的唇瓣,含含糊糊地問,“……這樣呢?”

乾元為了能夠給地坤種露水印,本就會留兩顆較為尖銳的犬齒,雖然外形看過去和其他牙齒長度相差無幾,但隻有地坤被咬住信腺時,才會明了那尖牙的威力——

此刻也是。

被她叼著唇瓣廝磨,輕易就讓沈驚瀾想到她咬住自己信腺的疼痛,於是本來隻虛按在小王妃後腰上的掌心,登時揉上了她的腰,將怕癢的小狗捏得瞬間鬆開了牙齒。

這才聽沈驚瀾懶洋洋地應答,“不喜歡。”

葉浮光盯著她被自己咬紅的唇瓣,如灼然綻放的紅色月季,惹得人去確認那花瓣的柔軟,便抬起手去摸她的唇,語氣委委屈屈,狀似體貼地回答,“那妾給王爺揉一揉?”

說是揉。

卻一副要將這花瓣揉碎、碾出花汁的力道。

最後,服侍不佳的小王妃被岐王抬手拍了下屁股,似笑非笑地警告她,“再這般放肆,等會被罰可別哭。”

……

葉浮光給沈驚瀾在線表演一個乖巧。

為她裁紙、研墨,陪她在軍帳裏安靜地待了許久,直到沈驚瀾從處理公務的狀態裏回過神來,才發現伺候人這般到位的居然是葉浮光。

她揚了下眉頭:“從前怎麽不見你——”

話到一半。

卻倏然被她收了。

沈驚瀾沒舍得用王府的規矩去規束她的王妃,可葉浮光還是變成了這幅經過嚴苛規矩調.教的模樣,不是她,那究竟是誰做的呢?她的視線自然落下,借著燭光將小王妃手腕上已愈合、卻留下很淺一圈痕跡的肌膚看去。

那會是什麽傷呢?

她被人用鎖.銬禁錮過人身自由麽?

還有,跟來伺候她的吉祥,為何如今也不見蹤影?

這些一直盤桓在沈驚瀾心頭的問題,此刻又再次浮現。

她的臉色冷了很多,而且視線落下的位置久久沒有挪開,葉浮光順著她的動作才發現自己衣袖都落了下去,條件反射地遮了下,出聲道,“已、已經好了,不疼的。”

沈驚瀾眼睫動了動,眼簾掀起,比她所使的長槍和弓箭更銳利的眼瞳看著葉浮光:“吃了那麽多苦,為何不讓本王替你報仇?”

隻要她願意說自己被擄走時的那些事,若有描述出的相貌,沈驚瀾甚至可以在全大宗的境內通緝這些膽大妄為、敢對皇室宗親下手的逆賊。

葉浮光張了張唇。

她也想讓蘇挽秋付出一些代價的。

可是……那是女主角。

在原著裏,作者就喜歡給男女主設定很多看似必死的絕路,然後再在危機時候讓他們絕處逢生,他倆就像打不死的小強,憑她這個炮灰加上沈驚瀾這個早該領便當的重要配角,就能一次摁死女主嗎?

畢竟就連後期看似勝券在握,那麽厲害的貴霜都——

想到蘇挽秋,葉浮光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她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

還是沈驚瀾看她狀態不對勁,及時將她拉進了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出聲道,“都過去了,有本王在這裏,沒有人能傷害你,別怕。”

總之。

這其中有大衹人的手筆,或許小王妃也隻是覺得被大衹人帶走很恥辱,所以不願吐露與之有關的任何事。

罷了,反正她也不會放過大衹人,不過是與他們新仇舊賬一同算罷了。沈驚瀾在心中很輕地歎了一口氣,做下了決定。

葉浮光在她肩窩裏,聞著她芬芳的山茶香,閉了閉眼睛,攥著她的衣角,在她環繞的溫度裏,很輕地出聲:“王爺,妻主,別再丟下我,好不好?”

……

沈驚瀾撫著她的後背,哄了她很久,視線卻往桌案上的信件上瞟去。

上麵是一些親衛和禁軍在這段時間潛伏到應天府各個州縣挖出來的事情,其中有些地方還流通一種跟大宗境內通用的錢幣很像的□□,而且那□□鑄造技術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唯獨外表是鍍銅,內芯則是其他不值錢的金屬,重量也與真幣相當。

……大宗建國至今,能征善戰的武將要麽跟先皇去了,要麽被沈景明在這些年打壓,或是在燕城之戰裏被降罪,這意味著開國時以軍功封王侯的那些武將都已經沒落,沒幾個能回到自己的封地。

那這究竟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家夥發現了銅礦沒有上報,私自開采鑄就的□□?

水患、流民、瘟疫、□□。

應天府就像是養蠱的毒窩,水患就像是老天爺給氣數未盡的大宗王朝提的醒,借著這一次天災,讓他們來挖掘其中掩藏的隱患。

她本來打算自己去找那個已經躲起來的江寧城知州。

可是葉浮光的祈求仍盤桓在耳邊。

沈驚瀾很輕地歎了一口氣,終還是應許道,“好。”

話音才落。

她感覺自己的手被懷中的人拉起,一種毛茸茸的感覺摩擦過手指。

“?”

沈驚瀾垂眸去看,發現得了她應承的小孩已經高高興興地抬頭,好似忘了剛才的陰影,甚至眼睛裏都是得意。

而她右手的中指上,多了一簇綠色的毛茸茸,是用一支狗尾巴草編出來的兔子草戒,也不知道小孩什麽時候悄悄折了帳篷角那簇張揚的野草,此刻上麵兩隻圓絨絨的兔子長耳朵正在隨她動作輕輕搖晃。

她眉梢動了下,問:“為何是兔子?”

“兔子可愛呀。”

葉浮光想了想,又飛快地在她無名指上再套了第二枚,這次是耳朵尖尖、圓著臉的小狗,“不喜歡的話,那這個呢?”

狗尾巴草上的絨毛好像順著指尖的血脈,撓在她的心口。

沈驚瀾抿著唇,看似在思考。

葉浮光抱著她的腰,用鼻尖蹭她的下頜,“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妻主怎麽這麽難哄啊?”

她故意出聲道,“那送你個老婆行不行哇?”

先前沒得到的解釋,倒是在此刻有了答案。

沈驚瀾眼尾暈開笑意,那抹淺色變做明豔的紅,她盯著投懷送抱的人,唇角牽起,“誰是我老婆?”

“是我!”葉浮光瞬間搶答,回答響亮,甚至還高高地舉起了手。

燭光將帳篷映亮,也將岐王再次俯身的影子照得清清楚楚——

她低頭去親吻她的小兔子,她的小狗,還有她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