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天

蘇挽秋本來是在“聽雨聲”院落裏等著下屬來找她匯合,但或許是葉浮光離開的動靜太大,令她的部下以為有異,遲遲沒有露麵——

她重新服用藥物,想在那信香味道散去後離開院落,誰知恰好在牆後聽見男人的那番話,讓人來捉她“這隻小老鼠”,當即認出了說話者。

扶搖,這是永安皇宮內的天子近侍。

天底下能這般命令他的人,隻有一位,令她痛恨的沈家人之一,當朝天子。

她怎麽可能讓自己落在這人手中?

於是她在王府的逃亡捉迷藏之旅正式開始。

眼下。

葉浮光並不知道自己先前在院落中的誇張逃亡,引起了蘇挽秋的警覺,因這位女主在原著中就因失去戒備、被男主角接近,兩人都不想透露身份,那場秘事發生在院中假山石內。

那時蘇挽秋並不知,同自己一度春風的角色亦是沈家人。

又或者,即便她事後懊惱,猜到能出現在岐王府中的乾元身份必定不一般,可如今屹立在大宗權力之巔的都是她的仇人,而今不過複國後需要殺的又多一人。

但她確實萬萬想不到,那人是沈景明。

總之,炮灰葉浮光與原主不經意的差別反應,像蝴蝶翅膀,輕輕扇動,就令男女主這場狗血的相逢全然變了意味。

而今,蘇挽秋捂著她的唇,玩笑般落下虎狼之詞,令從沒見過這種大場麵的葉大學生瞪圓了眼睛,渾身上下的氣息似乎都寫著:

你別過來啊.jpg

……

掩著她唇瓣的人略揚了下眉頭,發覺她倒也沒那麽色迷心竅,還是惜命的,便改而道,“我可以鬆開你,但別發出讓我不高興的聲音,嗯?”

葉浮光小雞啄米點頭。

甫被鬆開——

她就拎著裙擺往沈驚瀾的那張床鋪上靠去,直到聞見那股若有似無的山茶花香,猶如小孩有了大家長撐腰,魂魄方定。

見狀,蘇挽秋眼珠裏透出譏諷,隻覺這乾元貪生怕死,沒點血性,居然在指望一個昏迷不醒的家夥?

她視線上移,去看床鋪裏躺著的那人,見到沈驚瀾那副同十多年前相比、並未如何變化的容顏,一時間,病榻上的麵龐與十餘年間自己逃出永安皇宮見到的那道馬上人影重疊。

當年率領燕北沈家軍大破皇城的沈將軍,如今也落魄到這等地步,要和這種廢物結親、甚至還要任由對方擺弄……

真是報應。

她麵上浮現冷笑,唇角時而翹一下,全讓葉浮光看在眼中,有心想建議她要不要看看大夫,查查麵部神經的毛病,但現在更值得擔憂的顯然是自己,她坐在床沿邊,張開五指在蘇挽秋麵前晃了晃。

然後她指了指窗戶的方向,用口型問她:你還不走?

蘇挽秋回過神來,沒理她,就保持麵對著她的姿勢,抱著手臂,打量她和床鋪裏失去意識的岐王,有一刹那,她想過在離開之前,把沈驚瀾殺了、留葉浮光百口莫辯成為替死鬼的可能性。

她的眼神太過可怕。

葉浮光不自覺毛骨悚然。

她無意識地去捕捉對方身上隱藏極深、幾不可聞的荷香,隱約間,見到那些帶刺的綠色莖.幹無限延伸,好似朝她延伸而來,將她密密麻麻地捆住。

柔軟、韌勁的荷莖纏繞她身軀,比臉盤更大數倍的荷葉卷曲張開。

是纏綿的地坤信香,卻讓人莫名害怕荷花開放的那一刻。

內室的氣息都被掠奪。

葉浮光不久前才被葉漁歌壓下的症狀,此刻又有要重現的趨勢,恍惚間那些藤蔓好像纏上她的脖頸,讓她無法呼吸,頭暈目眩,即將陷入對方的掌控中。

理智即將墮入深淵前——

她出現更多的幻覺。

一片紅色。

覆蓋了她的視野。

……

在葉浮光眼神失去焦距之時,唯有蘇挽秋能察覺到,原本在室內幾不可聞的山茶花味信香,儼如察覺入侵者,逐漸變得濃鬱起來。

從她所在處望去,原本靜雅的內室間,陡然有一植株拔地而起,枝蔓虯結,濃綠光澤的葉片由淺漸深,球狀花苞漸次開。

一團團,一簇簇。

深紅花瓣裏,金黃花蕊似眼,它們像無聲凝視她的士兵,以至靡靡茶花竟生出肅殺之意。

仿佛也要拿她的血,再塗一朵紅花。

蘇挽秋被這詭異的豔麗景象逼得後退一步,恰好走出岐王氣息覆蓋處,驚疑不定地想:

沈驚瀾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救誰?

一個糟蹋她的廢物!

葉浮光忽然打了個噴嚏,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按住自己的右手,想起之前被趕出來、葉漁歌讓她別再接觸那個地坤的信香時,正想鬆一口氣,就察覺到了更濃鬱的山茶芬芳。

她立即轉頭去看。

床鋪裏的人依然沉睡,可那些搖曳的茶花味道並未收回。

比起她不能再靠近蘇挽秋的信香,沈驚瀾更嚴重些,今日她看病的閑談間,葉漁歌隨口提及,那個偃刀脈,熱毒至深,皆不可催動氣血,若是乾元或地坤,更不可刺激信腺。

這隻會加速死亡。

葉浮光神色逐漸驚恐。

……

在原著設定裏,葉浮光這個炮灰實屬信香極弱的類型,即便少時化作乾元,信香味也不足被記載,因為連同類與地坤都鮮能辨出她的氣息。

葉榮親自把過她的脈象,認為她是信腺過小。

總之,原主因為這似天閹的毛病,有一段時間很為難過那些青樓裏的妓子,偏要點地坤,而且要每個都來描述她的信香味道,越是沒有、越是因此而變態。

這對現在的葉大學生也造成了困擾。

因為其實乾元的信香,是能夠安撫地坤的,這兩者設定本就般配,乾元能勾地坤的信期,也能將地坤的信香壓下,地坤也如此,信期能引乾元情動,亦能在情期安慰乾元的不安。

媽命關天時——

葉浮光想起來原著裏,沈景明後期有一次被人暗算、封了筋脈,卻正好趕上蘇挽秋的信期,情急之下,拿劍劃破了信腺的位置,迫使那味道散發出來,安撫對方。

沈驚瀾剛才怎麽說也是誤打誤撞地救了她。

按說做人該有良心。

就是這良心,有點痛、太痛了。

葉浮光隨手取了一根頭上的尖銳簪子,歎了一口氣,發覺蘇挽秋好像精神狀態恢複稍許,她閉上眼睛,安慰自己就假裝紮痘痘,摸到後頸下的位置,反手狠心劃破了肌膚。

血色從玉頸流下。

她重重地吸了口涼氣。

離她最近的那朵紅色山茶仿佛有知覺,從上方探下稍許,花瓣輕輕觸碰她的傷處,

……

梅園內猶如下了場大雪。

起初隻是一片片冰晶與雪粒,不甚明顯,後來鵝毛大雪沉沉覆下,淹沒山茶的枝與葉,轉眼之間,那深紅色花瓣都被埋在其中。

旖麗的滿樹紅花,似成紅色冰晶。

在雪色裏靜止。

這片雪也下到了那無間的地獄中。

坐在那血色地獄間、一身戎裝的肅殺女子,忽而抬頭望向空中,她見到一片六邊的雪花無聲息落下來,落在她伸出的掌心。

第二片、第三片……

雪花吻著她的眼睫,也蹭過她的麵頰。

快要被眼前血池與硝煙點燃視野的人,因這場突如其來的雪,心境忽而平和了幾分。

直到她發現那些雪花都在努力貼她,觸碰她的肌膚、鑽入她的盔甲裏,冰涼在衣襟裏蔓開,脖頸、麵頰已皆是冷意。

沈驚瀾眯起鳳眼,垂眸看了片刻,忽地猜到這雪來自何處——

她勾了下唇,語氣很輕地罵了聲,“小流氓。”